原来先前的传言都是真的,许敬业和许敬楠都已经离开上海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向她这个妹妹告别。
许兰秋想廖语声和许敬宜或许也走了吧,她心中有许多遗憾却来不及多想什么。腹中的胎儿眼看着就要降生,许兰秋已经没有多少精力过问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了。
锦云时常过来陪着许兰秋,一来照料许兰秋,二来也是自身孤单想要找个人说话。此前本来还有从杉的,但从杉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开始约会了,许兰秋一直没搞清对象是谁,只听文从义说似乎就是宋家公子,但似乎又不止一人。文从义虽然一直陪着她,有些事情也是不完全懂得,大少奶奶和从祯便偶尔也过来传授些经验。
就这样,为了迁就许兰秋,曾经众人的汇聚地,从碧云斋转战到了文公馆。
许兰秋原本以为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等待着孩子的降生,不想突然的变故打乱了原有的惬意,许兰秋再次卷入到了她最不想卷入的漩涡。
就在许兰秋得知大哥和二姐离开上海的第二天,文风忽然匆匆回到了文公馆,向着范荣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急匆匆的往外走,行到院中的时候还看了看许兰秋踌躇难言。许兰秋老早就看到了,冲着文风喊了句:“文风,出什么事了?”印象中的文风还从未出现过如此的惊慌失措。
“夫人。”文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尤其是看到许兰秋的肚子。
“没什么事情,夫人在家好好休息吧。”文风说完便匆匆而出。
“文公馆的这些人就是风风火火的,比碧云斋可要热闹得多。”陪伴许兰秋的锦云只是感慨:“不像碧云斋,冷冷清清的,老二的话都比以前少了许多。”
许兰秋看了看出门的文风也没去多想,安慰道:“若是嫌碧云斋冷清,就多到这边走动,也帮我解解闷,大哥也不能老是陪着我。”说着又摸了摸肚子:“等到我把他生出来了,我也可以带他到碧云斋去看你们。”
“那好,你可要早些出来,瞧把你妈妈给累得。”锦云因为一次意外的流产生不了孩子,却阻挡不了与生俱来的母性,只要一说到孩子,她便比谁都要温顺几分。
二人正说着,赵妈过来说有电话来找许兰秋,许兰秋便在赵妈的搀扶下步到厅中接了电话。
“兰秋!”电话那头是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语声哥,你还在上海吗?”许兰秋以为廖语声早就走了,因为文从义不许她出门,她便要文从义帮着自己打听廖语声的消息,文从义告诉她廖语声早就和许敬业他们一起离开上海了,怎么又还在呢!
“就要离开了,我是向你道别的。”廖语声的声音很平和,看来并没有受到时局的影响。
“小五呢?”
“她已经提前一步离开上海了。”
“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
“你在哪?我过来送送你吧。”
“不用了,兰秋,我不和你多说了,你,多保重!”
“哥!”许兰秋生怕廖语声就这样挂了自己的电话,坚持道:“我过来送你吧,我想去送你。”
“那好吧,我还在霞飞路这边,我在公寓等你。”
“范荣,你送我出去一趟。”许兰秋挂了电话便去找到范荣,范荣却不答应:“少奶奶,少爷说了不让你出去的。”
“就去霞飞路那边,也不远,你送我去,没事的。”
“那也不行,少爷交待了,院门都不让你出的。”
许兰秋见范荣不肯让自己出去,焦急道:“我是去送我哥哥,他要离开上海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你让我去见一面吧。”
范荣听许兰秋的话语里都有哀求的意味了,实在不好拒绝,很是为难道:“可是…”
锦云听了二人的争执,起身走了过来:“范荣,就送兰秋过去吧,有我陪着,有你护着,能有什么事啊,霞飞路又没多远。”
范荣见二人如此坚持,只好道:“那好吧,咱们快去快回。”
不想三人赶到霞飞路的时候,廖语声已经不在公寓,许兰秋很是失望,同时也为廖语声担心,以她对廖语声的了解,若非实在无法预料的要紧事,他是不会临时爽约的。
“许小姐,你是来看你表哥的吧?”下楼的时候旅馆的老板娘朝许兰秋走了过来。
许兰秋认得她,当初廖语声被76号的人捉走,也是她将自己领进屋的。
“老板娘知道我表哥现在在哪?”
“他已经离开了,情况紧急来不及等你了,走的时候将我转告你,让你多保重。”
许兰秋点了点头:“多谢你!”心中的担忧消除,失落却更甚了。
出门的时候,范荣忽然朝街对面几个人走了过去,那几个人原本打算离开的,见了范荣都停下脚步,许兰秋随即认出那些人似乎是孝义堂的人。
“你们在这晃荡什么?老板不是告诫过你们吗,叫你们多沉到水底,少到干浅的水涡招摇,非常时期,小心被捕鱼人算计。”
“是文爷叫我们浮出水面放风的。”
“文风?他人呢?”
“他…”另一人道:“文爷带了几个弟兄到吴淞码头了。”
“吴淞码头?做什么?”
“不清楚,说是送人。”
紧随范荣而至的许兰秋随即明白,问道:“是不是送这栋公寓里的人?”
三人齐声道了声夫人,只说不清楚,文风并没有讲。
“范荣,你送我去吴淞码头吧。”
范荣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了:“不行,天都已经黑了。”
“我只是去送送我哥哥,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走吧少奶奶,我们先回去再说。”
范荣说着就拉着许兰秋要强行往车里送,不想就在他将许兰秋扶到车上即将关上车门的一刹那,许兰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把小手枪,正对的指着范荣的额头,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锦云在内顿时都惊呆了。
许兰秋抵在范荣额头的是那种俗称掌中雷的小型手枪,文从义特地送给她防身的,但不允许许兰秋随意带出文公馆,许兰秋大概预计到了今日的特别,居然违背文从义的嘱咐将其带了出来。
锦云只吓得惊呼了出来:“兰秋,你这是做什么呀?”其他几人也先后奔了过来,范荣倒是镇定,只是依旧半弓着腰将许兰秋的双腿扶上车后的座椅:“少奶奶,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知道您的枪法是少爷教的,名师出高徒,你小心走火。”
许兰秋知道范荣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不多说,直接将手枪转了方向指着自己的额头:“范荣!”
范荣连忙阻止:“别!少奶奶,你到底要怎样?”
许兰秋用手指了指范荣身后的三人:“叫他们其中一人上来开车送我去吴淞码头。”
范荣:“我送你去就是了。”
“不行,我不要你送。”许兰秋只怕范荣上了车就会将车开回文公馆的,到时候她也只有无可奈何,于是坚持要其他人送,范荣没办法只怕许兰秋激动之下动了胎气,惟有暂时照着她的意思办,朝身后努了努嘴:“去,送少奶奶去码头。”一人随即上了车,锦云不放心许兰秋也跟了去:“兰秋,我陪你去吧。”
范荣等车开动后,回身和身后二人交待了几句,二人便分散到几处巷道,不一会就有人开来了几辆车,车车都是栽满人的,范荣上了车,一行人便飞速朝吴淞码头奔去。
等到一行人追至吴淞码头的时候却不见许兰秋等人的踪迹,也找不到文风和廖语声。
“怎么办,范爷?”
“大家分头去找,尤其是附近能走船的小码头,人手不够就求助码头附近的兄弟。”
孝义堂众人在范荣的吩咐下搜寻许兰秋之际,许兰秋已经找到了廖语声,却并不在吴淞码头,而在另外一处邻近黄埔江边的渡头,只是此时的许兰秋和廖语声已经陷入了尹志民等人的包围当中。
原来许兰秋奔赴吴淞码头的中途突然遇到文风带着廖语声从马路穿过,情急之下便叫停了车奔了下来。
“语声哥!文风!”
“兰秋!”“夫人!”
“你怎么来了?”廖语声和文风不及许兰秋走近便奔上前扶住了许兰秋。
许兰秋握着廖语声的手道:“我是来送你的。”
廖语声心下感动:“那现在已经送到了,你就先回去吧。”
许兰秋很是坚持:“不,我送你上船吧。”
文风朝身后看了看,向着二人道:“那赶紧走吧,抓紧时间。”
“兰秋,文风,你们要去哪?”锦云从车上下来追了过去。
许兰秋随着二人一面下到低处一面朝着锦云喊道:“锦云嫂子你就不要跟来了,你在这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了。”锦云闻言只好止了步子,因想着有文风在也可放心了。
三人赶到黄埔江边,文风叫二人在原地等候他跑到另外一处叫船,许兰秋看着文风猫着腰跑开的背影,只是奇怪着文风如何要帮忙送廖语声离开上海,难道是大哥在背后的安排,他并非不闻不问的,只是不愿自己操心而已?
“兰秋,你,几个月了?”廖语声一直有听说许兰秋怀孕的消息,却一直没机会到文公馆探望,此时见了许兰秋的样子顿时百感交集,不知是喜多一点还是悲多一分。
许兰秋轻轻一笑:“满九个月了”
“什么?”廖语声只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许兰秋风衣遮挡的腹部的确很有些大了,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只是有些责备的语气道:“那你怎么还到处乱跑啊?你这个时候应该躺在家里休息,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很乱。”
许兰秋笑道:“我都已经在文公馆待的快发霉了,也修养的够有年月了,你现在就是让我健步如飞的奔跑,那也是没事的。”
“开什么玩笑?!”廖语声依旧不敢放松:“待会等文风回来叫他赶紧送你回去,太不像话了。”
许兰秋默默一笑,知道廖语声是为自己担心,又是感动又是酸楚:“哥,你这一走,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
廖语声听许兰秋喊自己哥哥,心中也不知道泛起了怎样的滋味,定定道:“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很快就会回到上海的。”廖语声说着只是朝身后夜色中的上海滩看了看,黑夜迷茫,灯光闪耀,上海的一切一切,都让人难以割舍。
“是吗?你还打算回来?”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阴厉之声。
(2)相煎何急
许兰秋和廖语声心中都是一凛,却见尹志民带了七八人指着枪围了过来。
“姐夫!”许兰秋突然意识到二人此时的水火不容,不免紧张了起来。
尹志民移过目光,定定看着许兰秋道:“小四,你怎么也来了?也是要跟姐夫做对么?”
许兰秋忙摇头道:“不,姐夫,我怎么会和你做对。”
尹志民看了看廖语声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帮着他逃出上海?”
“逃?”许兰秋有些不解尹志民何以要用这样一个词汇,但很快就明白了:“姐夫,我不过是送自己的哥哥离开上海而已。”
“廖语声是我的亲哥哥,你是知道的。”
尹志民的目光移向廖语声:“亲哥哥?是吗?廖先生?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妹妹?”
廖语声直视着尹志民,带着笑淡淡道:“尹志民,你是怎么瞄上我的。”
尹志民深深的笑了一下,道:“也是你的妹妹,哦,不,应该说是你名义上的妻子。”
廖语声心里一惊,很明显尹志民说的是许敬宜。
尹志民:“昨天她也是如你这般急匆匆的赶着逃离上海。”
“你说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日本人在的时候都能委屈求全的挨着日子,如今日本人都滚蛋了,眼看着有好日子过了,你们怎么反倒一个个的要离开上海了呢?嗯?”
廖语声淡淡的哼了一声也不搭理。
“我们无意间碰到了一起,你也知道我们可是亲戚,早就认识了的,所以就请她到我们那坐坐。小四,知道我们说的是谁吧?”
许兰秋早已猜道:“小五。”
尹志民点了点头:“没错,你妹妹可都知道弃暗投明,你不会还是稀里糊涂向着他的吧?”
“弃暗投明?”许兰秋有些恍惚。
廖语声有些不信:“你说许敬宜投靠了你们?”
尹志民冷笑道:“怎么,不相信?告诉你,早在一年多以前我们就注意到了她。你大概都蒙在鼓里吧,她早就和我们的一位军官有了感情了,这次的合作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尹志民的话提醒了廖语声,其实他早有察觉,只是没有去证实而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许敬宜会真的背叛,他知道许敬宜是有许多不好的毛病,但却是无比坚持信念的人。甚至还影响了无数人投身抗日,如今却为了所谓的爱情,背叛自己一直坚持的初衷。
还记得当年和许敬宜一起离开广州奔赴革命的途中,由于遭到连番的天灾人祸,二人身无分文,几日挨饿受冻,好不容易搭上了一条船。在船上遇到了同样饥渴难耐的灾民,却还觊觎上了许敬宜的美貌。
许敬宜非但没有一般女子的惊慌失措和扭捏,还指着鼻子大骂想对她心存不轨的人。那段振聋发聩般的言辞,至今犹回荡耳际,记忆犹新:
“日本人已经打到家里来了,奸淫掳掠是畜牲不如的日本人才会做的事情。你们生为中国的男人,在国破家亡的时候,不拿起枪握起拳头捍卫自己的祖国,保护自己的亲人,却还要在这个时候****自己国家的妇女,你们还算是炎黄子孙,算是男人吗?”
许敬宜甚至不顾自己的劝阻,硬要跳江以死明志,并言:“我不是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只是对这个国家的男人彻底失去了信心。”言毕纵深一跃,众人被她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惊呆了,纷纷下水搭救。
许敬宜当日的一番做法,不说促使船上所有男人投身抗日,至少是给了许多人以震撼的,包括自己。如今她自己却禁不起同样的诱惑了。
许兰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军官?小五和语声哥不是夫妻么?”她知道小五一直是深爱着廖语声的,甚至为他离家出走奔赴抗日队伍,怎么可能在胜利到来之际,选择背离自己当初的信念呢。
尹志民有些好笑的哼了一声:“小四,你开什么玩笑,别告诉你还不知道…”
“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要打要杀,痛快点。”廖语声明显不愿尹志民谈及太多。
“说得是,招呼招呼廖先生。”尹志民朝围住廖语声二人的手下摆了摆手,众人纷纷以枪指着廖语声。
尹志民自己也用枪指在廖语声面前:“怎么样?廖先生,我是从来不对自己人开枪的,今天是否要破例一为,就听廖先生一句话了。”
廖语声冷笑了一声:“别假惺惺装纯洁了,你朝自己人下手的还少吗?当初我是怎么进到76号的,当我不知么?开口害人和开枪害人,有什么分别?”
许兰秋心中一惊,原来当初是这么回事,姐夫当真会这样害语声哥吗?见尹志民欺近只是死死挡在廖语声身前:“姐夫,不要!”
“小四,你作什么?快让开,到姐夫这边来。”尹志民说着还向许兰秋伸出了手。
许兰秋只是摇头:“姐夫,你放我哥哥走吧。”
尹志民愠道:“什么哥哥?姐夫和你才是亲人,他和你是不相干的人。”
“你们无冤无仇,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要这样!”
“小四!”“兰秋!”
尹志民和廖语声几乎异口同声:“这和你没关系。”
尹志民:“小四,你快过来,要么就让开,子弹可是不长眼睛。”
廖语声也道:“兰秋,你先让开。”
尹志民:“小四,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不!”许兰秋只是含着泪摇头,类似的话文从义早在日本人还没走的时候就问过许兰秋。
“兰儿,若是有一天廖语声和尹志民都用枪指着对方,你在旁边也拿着枪,你会帮谁?”
许兰秋当时又惊又怕:“会有这么一天吗?”
文从义很肯定的点头道:“终究是会来的。”
许兰秋:“那么大哥呢?你又会帮谁?”
文从义还是那样的折中态度:“我谁都不帮,也帮不了,也希望你不要掺合到任何一方。只是,你心底到底是怎么想得?到底向着谁多一点?嗯?”
“我?”许兰秋当时没能回答文从义,事实上她心底确实没有答案,无所回答。一边是曾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姐夫,一边是骨肉至亲的哥哥。一个从心底倾慕敬重,一个从骨子里亲切挚爱。只如左手和右手,孰重孰轻着实难以决策。许兰秋曾经为生命当中有这样两个从不同角度侵蚀自己情感的男人而倍感欣慰,不想有一天这两种情感会来一场生死较量,从心底来说她是谁也不想帮的,她不想背叛姐夫更不想哥哥去死。
尹志民见许兰秋不肯让开又不肯过到自己这边来,又气又恼:“小四,你在干什么,包庇共党与共党同罪。”
许兰秋不顾一切:“我不管什么共党国军,我只知道他是我哥哥,我的亲哥哥,我不能见姐夫杀了他。”
尹志民冷冷道:“你是在逼我做不愿的事情。”
廖语声想要推开许兰秋居然推不开:“兰秋,你别这样。”
许兰秋用尽力气抵在廖语声身前,不顾廖语声的推让尹志民的阻拦:“姐夫,求你放了我哥哥吧。”
尹志民:“那是不可能的。”
许兰秋定定道:“那你就先杀了我吧。”
尹志民毫不为所动:“你以为我不敢吗?”
廖语声心中一急,知道尹志民是做得出来的,想要推开许兰秋,素来柔弱无力的许兰秋忽然力气变得出奇的大,怎么推都推不开:“兰秋快躲开,他没有人性,真的会杀了你的。”
许兰秋只是摇头:“我不会丢下哥哥的,哥哥是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尹志民冷笑道:“你终于说了实话了,还一口一个姐夫,其实你心中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许兰秋摇了摇头:“不,在我眼里姐夫一直是我最敬爱的姐夫。”
尹志民淡淡道:“你还想骗我。”
许兰秋直视着尹志民的双眼诚恳道:“我没有骗你,如果今天异地而处,是哥哥用枪指着姐夫,我也会挡在姐夫面前的。我从不对姐夫说谎的,姐夫是知道的。”
许兰秋最后一句话令尹志民有些动容,他知道许兰秋所言非虚。
廖语声轻轻摇了摇头:“兰秋,他不会听你的,你不用管我。”
许兰秋只是摇头:“不,我始终相信,哥哥和姐夫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曾经亲见姐夫在战场上打日本鬼子,更冒死打入日本人内部与日本人周旋,也见过哥哥被日本人用各种酷刑拷打却依然坚贞不屈,在我心目中你们都是大英雄。”
“你们曾经联手将日本人赶走,我们才有太平的好日子过。为什么眼下却要回过头来自己人打自己人,为什么?”
尹志民竟容许兰秋在那说了一大片而没有打断,许兰秋的话似乎触及到他内心最深处,那里似乎也在回应:“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连带手中握着的枪也松了几分,但转瞬即逝,他终究硬下心肠:“没有为什么,各为其主罢了。”
“我不理什么主,我也不管…”
尹志民不再听许兰秋的话,伸手将许兰秋拽到自己怀里,任她怎么挣扎都不理。
“语声哥!”
廖语声居然也没阻止,任由着尹志民将许兰秋拉走,却在尹志民拉过许兰秋的同时掏出了枪。
“砰砰!”许兰秋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不!”眼睛开始模糊,只是伏在尹志民怀里哭泣。
“语声,快走!”
“砰砰砰…”枪声不断,还有飞镖飞掷的声音,原来开枪的并不是廖语声,而是文风带来的援兵。文风大概先前已经发现了二人身处的险境,只是势单力薄才又回头寻来救兵。
许兰秋透过尹志民肩头看明状况,顿时来了精神,挣脱尹志民的怀抱,一下子奔到廖语声跟前,尹志民也没有特别阻拦只是惯性的用枪又指向了廖语声所在的方向。
许兰秋回身又挡在了廖语声跟前:“姐夫!”
尹志民看了看许兰秋又看了看许兰秋的肚子,似乎叹了口气便回身投入到了战斗。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伤害许兰秋的,何况她此时已有了身孕。
“咱们快走吧。”许兰秋见尹志民终究还是放过了廖语声,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只是怕尹志民万一反悔,拉着廖语声就是疾走,廖语声却拉住许兰秋:“就在前面,不用走这么快,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许兰秋却不敢大意:“我没事,还是赶紧赶路吧,万一文风他们不是姐夫的对手,姐夫又追来怎么办?”说到这里心里又为尹志民担忧起来,只怕文风会伤了尹志民。
“你确定前面能渡江吗?”
廖语声很肯定的道:“确定,我们本来就有几套方案的。”
“那咱们快走吧。”
“语声哥,你和小五,你们?”许兰秋终究还是忍不住,她实在太疑惑了。
廖语声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站直了身,就如突然被人一锤子钉在了地上,几度欲言又止,嘴角抽搐不已,眼中隐隐含泪:“其实…”
廖语声的嘴角再次抽搐,此时更牵动了鼻翼下颌,久久难以平复。
“什么?”自控能力一向超于常人的廖语声,居然也有这般情难自已的失控,那该是怎样纠缠难解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廖语声的脸庞再次抽动,情难自己之际,只有握紧拳头捂住鼻翼,企图让自己平复。
“到底怎么了?”许兰秋从未见过廖语声还会这样手足无措,难以自控的神情。
廖语声定定看着许兰秋,眼中尽是泪水:“没什么,只是要走了,有些舍不得罢了。”
许兰秋看到廖语声这样痛苦动情的神色,又是伤心又是感动,眼泪也不由自主流出,扑到廖语声怀里:“哥,我会想你的。”
“我也一样。”廖语声深深拥抱了许兰秋,很快又放下:“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我该走了。”
许兰秋看了看四周:“这里没有船啊!”
廖语声:“我会找到船的,剩下的路太偏僻,让我自己走吧,你赶紧回去吧。”廖语声迈步之际又朝许兰秋定定看了一眼,似乎还是有什么话已经忍不住,但终究还是被自己生生吞咽了回去,最后目光移向许兰秋的肚子,只是含泪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许兰秋总是恍惚感觉到廖语声眼神中流露出的这些,是除了兄妹之情外别的什么东西。但他们只能是兄妹,她已经强压内心的冲动,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难道廖语声竟然还不能接受?这般身不由己的情难自已,她太熟悉了,无法不叫人动容。
许兰秋泪滴滚落抬头之际,廖语声也再次回头看了看许兰秋,夜色和着灯光,许兰秋看不到廖语声脸上的表情,直到廖语声再次回过头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3)冤家路窄
许兰秋怔愣半天回不过神来,想到就此不知何时才能与廖语声相见,若不是顾及有孕在身,担心伤及腹内骨肉,许兰秋真想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一场。但是眼中的视线却还是朦胧不得见物,直到被一声刺耳的声音惊醒。
“大哥我们去那边找找看……”
许兰秋一惊,随即回过神来,但见数人从码头南面步来,许兰秋本来也没什么顾忌,一回头之际,心却猛的一跳,只带动腹中婴儿似乎也跟着自己跳动了数下。许兰秋将风衣裹得更严实些,颔首半侧着头,从那三人面前一飘而过。将过未过之际,心脏只从腹中骨肉提到嗓子眼,又从嗓子眼回原腹内,随即是轻松过后的数个战栗。就在一口气还未吁完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了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许四小姐?!”
许兰秋浑身一颤,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
“真是您呀!”语气已由惊奇阴厉化作了惊喜戏谑,更带有几分猎人获得猎物般的狂喜。
许兰秋反而没了先前的紧张,平静的转过了身,淡淡道:“宋逸。”
宋逸比以前看到的要有气场得多了,皮衣外套,黑色大衣罩身,虽然比之廖语声的丰挺,尹志民的厚重,文从义的深沉要差一大截,就是比文风范荣也是大大不如,但总算也有些新气象了。只是一开口说话,旧有的格局还是摆在了那:“大半夜的,您在这晃悠什么呢?”
许兰秋尽可能使自己看来镇定无比:“这里并不是什么偏僻地带,闲来无事,随便观光观光黄浦江的夜景。”
“观光?您一个人?”宋逸只是一脸的猥琐不信。
“怎么?不可以吗?”
宋逸又是一阵好笑:“开什么玩笑,您不是文公馆的少奶奶吗,出门怎么也没个人陪,没个人保的。”宋逸一边说着一边朝四周又瞧了瞧,确定无人后又道:“哎呀,这么美的少奶奶,文从义也放心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溜达,啊?也不怕遇上什么坏人。”
许兰秋只装着不去理会宋逸不怀好意的嘴脸,看着宋逸道:“这不是有宋队长这样的巡捕保护市民嘛,怕什么?您什么时候也进巡捕队了?”
宋逸有些意想不到:“我没穿制服啊,这您都看得出来!”
许兰秋淡淡道:“直觉。”一直在想着怎么逃脱,跑是跑不过这些人的,只有拖延战术,等着文风或范荣能赶紧来救自己了。
宋逸啧啧赞叹道:“哎呀,当真跟以前不一样了啊!当年在广州的时候,我觉得你看起来太小,总觉得调戏你没什么劲。不想如今真正最美的原来还是你许四小姐啊!当年真是眼拙不识美玉,你比你那姐姐妹妹可要惹人爱的多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不似你那打打杀杀的姐姐妹妹们。哎呀,这文从义就是会调&教女人啊,身段也是变得不一样了,头脑也聪明了许多。”
宋逸边说边靠近许兰秋,更开始动手动脚起来,滴溜溜的贼眼睛只在许兰秋身上肆无忌惮的扫射,更伸出手撩了撩许兰秋的头发,许兰秋触电般躲开,又羞又愤:“你干什么!”
宋逸一下子恢复本来该有的愤怒神情,冷冷道:“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吗?欠债还钱!欠仇还冤!”
许兰秋也冷然道:“我们家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你要这样纠缠不休的。”许兰秋早在看见宋逸的刹那已经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了手枪,此时又握了握手枪,只想着不行的时候只有拼命一搏了。想到腹中胎儿安危,紧张得汗水一层层的只由后背泻落而下,握着枪的手也噙满了汗水。还好那把手枪小到几乎看不出许兰秋是握了手枪的,虽然许兰秋的手也已经是少见的细小。
“哼!有什么深仇?”宋逸狠狠的看着许兰秋,几乎是呵斥道:“上次没跟你说清楚,这次就叫你死明白点,你妹妹许敬宜那蹄子的事情就不说了,反正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你姐姐许敬楠就是该死!”宋逸说到这里更加凶狠,眼神中的凶光几乎能将人震晕过去,许兰秋不由得打了个冷噤:“你说她参加她的革命,我发我的财,井水不犯河水,她却偏要过来多管闲事!害得我好好的官也当不了,被人开除撵走不说,还差点落在日本人手里,尸骨无存,你说她是不是该死?”
许兰秋这才明白原来二姐和她的梁子是这样结下来的:“那也是你自己不对在先,怨不得别人。”
宋逸冷哼哼的点着头:“好啊,是啊,是我自作孽,就像如今你的哥哥姐姐们,不也是一个个如我当初那般被人赶走,狼狈得很啦!落到这幅天地,就他妈活该!这也是自作孽,我真是庆幸她当初把我撵走了,否则我今天岂不是也要和他们一样被扫地出门,扫出上海?”
“哈哈哈!…”宋逸说完忽然抽筋般的大笑起来,许兰秋只觉得那笑声中,阵阵都是带着尖刻的刀剑的。果然宋逸不及笑完,又迅速转换了另一仇恨的嘴脸,变换之快只要叫卓别林也望其项背了:“但是,当年对我的伤害,永远也弥补不了,一辈子也愈合不了。她挫伤了我一个参加革命的热血青年,最火热的心,让我这些年都在悔恨不齿中度过,甚至连我自己也时常瞧不起自己。”宋逸说到最后似乎还有隐隐的委屈和伤感,许兰秋近乎有一种错觉,或许下一秒,他就要落下眼泪了,不由得想起那句不知是谁说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抵如此。
不想,宋逸很快又变得理直气壮的愤恨:“我当真便这么不堪么?我不过比常人贪财一点,好色一点,无伤大雅!何错之有?”
“所以,今天我要将我些年受到的苦,这些年的怨恨全部发泄到你的身上。”宋逸一下子又变得近似变态般的癫狂,他果然真是胜过卓别林的:“废话太多了,兄弟们,上!”
说着又冷冷笑道:“许兰秋,虽然我也很喜欢你,但我更喜欢看别人蹂躏你的样子。那一定很过瘾,哈哈!”
许兰秋一面和扑上来的人踢打搏斗一面狠狠道:“那么多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宋逸没有表情的笑道:“因为这是我们这种人的时代,不是你们的时代,所以我们能活下来,而你们就得去死。”
“放开我,放开我!”许兰秋一面将一左一右的人甩开,一面将枪指向了宋逸拨动了开关,只听“砰!”的一声,宋逸连忙躲避,幸好早在许兰秋开枪之前,许兰秋握枪的手便被宋逸的手下捉住,争抢中,枪失了原有的方向,但许兰秋最终还是拼尽全力开了枪。
“哟嗬!瞧不出来,现如今连这玩艺也会玩了,还真把我给吓了下!看来这文从义的女人还真不能小看了。”宋逸说着指挥和许兰秋纠缠的人道:“把她两只手都扒开,看还有没有藏着枪的。
许兰秋只往后一躲,风衣顿时被掀开,宋逸才注意到许兰秋原来是怀了孕的,先前许兰秋衣服穿得厚实,原本又是极其苗条的,居然没看出来。
“哟嗬,原来肚子里已经有货了!”宋逸像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猎物,笑得更得意了:“正好!这一定是文从义的种吧。”许兰秋本能的想要捂住肚子却被宋逸的人死死捉住手臂。
“想当初老子不过听从莲帮的指派绑架了下你,孝义堂的人不敢就去动日本人,不敢动潘月林,却把老子往死了整。若不是老子命大跑得快,早他妈死在这些孙子手里了。害得老子像过街老鼠,四处逃窜,只躲到…”
“哼哼,老天真是长眼阿,今天不但逮住了你,还顺便把文从义的儿子也逮住了。真好,新仇旧恨一起算,一箭双雕!叫文从义先尝尝丧子之痛,再尝尝失妻之哀!这仇报得痛快!痛快!”
宋逸说着忽然从口袋中掏出一柄匕首,锋口推出,正对着许兰秋,寒光阵阵,许兰秋顿时犹如阵阵寒风袭扫过来,又惊又怕:“你想干什么?”
宋逸轻巧巧道:“开膛破肚!帮文从义验验你怀的是带把的还是没把的!”语气中几乎有难得的温柔,许兰秋听来却如禽兽恶狼的言语,恐怖异常:“不,你不能!”许兰秋只有用尽全力推打着捉住她的手臂的两人,或许真的是保护孩子的母性一旦被激发确实能产生超如平常的力量的,两个人连带后来扑上来的第三人竟都被许兰秋推倒。宋逸似乎也被什么人缠住了一般,迟迟没能扑上前,但最终还是来了,许兰秋还未来得及得空喘息,一转身便看到了宋逸手持的匕首,森森然发着白光向她刺来。
许兰秋还来不及体会即将再次失去骨肉的绝望,只是本能的回身捂住肚子,企图用这最后一个动作护住腹内胎儿。背后只传来一阵尖刀划破衣袖的声音,随即便被什么猛烈的推了了,似乎是一个人撞击了自己,许兰秋被推倒在地,似乎还有一人也随着自己一起倒了下去。
许兰秋疼痛交加,伸手向背后摸了摸,似乎隐隐有血渍渗了出来,身后还有人微弱的喊着自己的名字:“兰秋,兰秋。”却分不清是谁,双手紧握的肚子疼痛难当,许兰秋怕自己压坏了孩子,想要翻转身体却动弹不了,身体下面似乎有血水在缓缓淌下。
“不!我的孩子!孩子,不要离开妈妈!我的孩子!孩子…”绝望模糊之际,似乎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奔近,似乎还有拳脚兵械交击之声,意识模糊最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夫人,夫人…”也听不出是谁在呼喊自己,就此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