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本是再平常不过的季节和时令,然而这一年的八月注定与众不同,注定因为日本人的败相和投降而将铭刻于每个人的心中。
美国人向日本人抛掷了两颗炸弹,对于人类来说或许是场灾难,但对于这片土地的人来说绝对是个极好的消息,它预示着日本人将更快速的完蛋和滚蛋。
夏秋之交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文公馆的院内,院中长凳秋千上坐着的许兰秋带着轻松惬意的笑容。对于她来说,除了日本人离开上海,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个喜讯:她,再次的怀孕了!
许兰觉得这是对抗战胜利的告慰,苦难的生活即将结束,美好的生活即将到来,而她的孩子即将在这新的曙光中诞生,成长。
许兰秋再次想到了三姐和三姐夫,事后她已经从姐夫那里确却得知,他们是真心抗日的,并不是汉奸,而是为抗日牺牲的。许兰秋拿起报纸仰望天空,心想着他们若在天有灵,也是在微笑的吧。
小林英明离开上海之前曾到文公馆找过许兰秋,许兰秋才知道原来小林英明也是抗日的,虽然他是日本人,却是反战同盟的日本人,只是许敬春到死也都不知道而已。
那日,也是这般的天气,许兰秋也是这般的坐在秋千长凳上闲看着报纸,只听到院门哐啷一声的打开,以为是文从义回来了,抬头望去却是比文从义要高几分的身影,许兰秋稍一偏头惊奇的发现居然是小林英明。
小林英明不知道对守护在院门的人说了些什么,但似乎用手指了指许兰秋所在的方向,院门两旁的人又对小林英明说了句什么,小林英明便将双手举了起来,有两人上前在小林英明身上上下左右的搜索了一番,回身向里面的人点了点头,一人过来将小林英明领到了许兰秋跟前,并在许兰秋身后不远处站住,似乎还在防备着小林英明。
小林英明看了看也不说什么,径自坐到许兰秋对面的圆桌旁的椅子上,看着许兰秋吃惊的目光只是笑了笑说道:“你和你姐姐真的有很多相像之处,但细看又是截然不同的。”
许兰秋看着小林英明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都来不及问一句找她何事,便听小林英明接着道:“你可知道我哥哥和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和你姐姐的?”
小林英明也不等许兰秋有任何回答便自顾自道:“其实不过是源于对父亲的爱。”面对许兰不解的目光又笑了一下道:“我父亲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来到过中国。”
“也是在上海这片土地上,在上海北面的虹口。”
“那时,我父亲既是个狂热的中国迷,又摒弃不了自身的浪人作风。”
“在一次和中国当地武士的街头角斗中,我父亲受了重伤,是被一名中国女子所救。”
“那中国女子对父亲无微不至关怀打动了他的心。”
“他们相爱了!”
“但不久,那个中国女子就病逝了。”
“后来父亲回到了日本,还带回一个小男孩,那是他和中国女子爱的结晶,也就是我。”
许兰秋真的有些吃惊了,她没想到小林英明的母亲原来是中国人。
“不久后,父亲因为过多奔波操劳和对我母亲日益附加的思念,也一病不起了”
“临死前,父亲叫来我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对我们说,他所深爱的中国女子是如秋兰般的姑娘,说着将袁枚的《秋兰赋》交给了我们,那里面都是我母亲亲自用毛笔书写的”小林英明说到这里又定定看了看许兰秋。
“父亲还要我们答应他,此生都不准做对不起中国人的事情。”
小林英明低了头:“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答应他,他就离开了我们。”
好一会又抬头看着许兰秋道:“你知道,我和我哥哥虽然是不同的母亲所生,但关系一直都出奇的好,我们也都一样的爱着我们的父亲。”
“因为爱和好奇,我们一直都想知道父亲所言的如秋兰般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
“于是我们便抱着父亲所留下的那本《秋兰赋》,一遍遍的读着,念着,从十多岁直到三十岁,读了近二十年。”
“受父亲的影响,我们一家人,尤其是我和哥哥早对中国文化通晓,秋兰赋中所传达的意思,我们也能清晰明了的领会。却还是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如赋中描写的那般,我们也在日本寻找了许多年,始终不尽人意。”
“带着好奇和许多不得已的原因,我和哥哥先后来到了中国,来到了上海,踏上了父亲三十年前就踏过的土地。”
“只是此时的我们早已不是当年懵懂无知,无所负累的少年。”
“哥哥迫于压力和保护日本家人的目的,最终加入了日本的特务机构梅机关,虽然他原本也是反对这场没有人道的侵略战争的,但最后还是身不由己的陷了进去。”
“只是心底的某些渴求并没有因此淡忘,自从那次来到文公馆,或许你只是无意间的一次回眸,我哥哥也是无意间的一次回头。”
“后来我哥哥曾对我描述过,他透过车窗看到的女子,有着怎样清醇淡雅的笑容,怎样如诗如画的姿容。”小林英明定定看着许兰秋,眼神中流露出的中肯,令许兰秋都不得不动容感慨。
“他说那一刻他终于懂得父亲所说的如秋兰一般的女子了,也懂得父亲为何在那女子离去后便生无可恋的原因了。”
“或许他也打算抑制自己的渴求,毕竟他彼时的身份已不允许他这么做,何况文君既是我们的同学也是我们的朋友。”
“然而他终究没能忍住,或许就是在那次贸然的见了你一次,他就下定了决心,不顾一切,哪怕是那般蠢笨的方法。”
“但我能理解他,就如我初次见到你姐姐一样。”
“什么都顾不得了!”小林英明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的白云道:“我也知道她不是真心爱我,只是为了某种目的,但我依然欣然接受,更愿因此而成全她。”
“只是这场战争的介入,使许多原本简单的事情都变得无比复杂,许多原本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断被外人干涉介入。”
“我早就知道敬春的身份,她却不知道我。”
“我一面要暗中保护她,一面还要防备其他人对她可能的伤害。”
“但终究还是我没能保护好她!”
“她趁我不在,将她所需要的情报偷出,临了的一刹那却被一直怀疑她身份的另一日本人发现。”
许敬春当时并不知道,在她下楼离开的时候,一把枪透过楼上窗户跟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出院落,最终却是向另外的人开了枪,保护了许敬春。
那把枪的主人就是小林英明。
“我尽了所有努力之后,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解救她,这才想到通知了顾绍延,想借机放二人逃生。”
“却不想,76号的人提前下了手。”
“如果我早些告诉她,告诉她我是反战同盟的,告诉她我是共产国际的卧底,和她本是同一条战线的,或许她便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或许。都怪我。”小林英明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嘴唇颤抖不住,眼中也有泪花闪现,显然对于许敬春的死,直到此刻都无法释然。
面对眼前这个陌生英俊的日本姐夫,以及他所带来的故事,许兰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只有相顾无言,唏嘘不已。
离开的时候,小林英明很郑重的向许兰秋鞠了一躬:“请相信我,我是真心爱着你姐姐的,就如我哥哥也是真心喜欢你一样。”
许兰秋的心里并不怀疑小林英明的诚恳,可是她到底还是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小林英明的背影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