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信后,这一天平安无事地就过去了。穆拉迪已经整装待发。
巴加内尔也恢复了常态。但是,从他的眼睛里,你仍可以看出他心里藏着点什么,只是不肯说出来。少校看见他总在那么不停地嘟嘟囔囔,仿佛在进行着思想斗争:
“不,不,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再说,说也晚了,没有用了。”
既然已横下心来不说了,他便转而跟穆拉迪介绍一路上所必需的知识。他把地图摊在面前,用手指着应该走的路线。草地上有许多条小路直通卢克诺公路。这条公路一直向南延伸,抵达海岸后,折向墨尔本。
因此,路线简单清晰,穆拉迪是绝不至于迷路的。
说到危险性,那就是离一行人宿营地几英里之内,肯定埋伏着彭?觉斯一伙儿人;冲出他们的埋伏圈,就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
六点光景,大家用完晚餐。天上大雨哗哗地下着,帐篷挡不了雨了,众人只好都挤到牛车上去。这辆牛车可真是个安全可靠的堡垒,它被黏在泥土里,纹丝不动。一行人还带有七支马枪和七支手枪,粮食弹药也十分充足,歹徒们胆敢前来袭击,他们完全可以抵御很久的,直到邓肯号上的船员赶来增援。
八点钟时,天已经黑透了,该是动身上路的时候了。给穆拉迪备好的马已经牵了来。为了谨慎起见,还在马蹄上裹了布,让它跑起来没有声响。
少校告诫穆拉迪,冲出埋伏圈之后,应该爱惜马力,宁可晚到半天,也别让马跑得精疲力竭,累垮了,欲速则不达。
约翰.孟格尔给了穆拉迪一把手枪,枪里装上了六粒子弹,几秒钟工夫就可连续射击,即使有几个歹徒,也不在话下。
穆拉迪立即纵身上马。
“您带上这封信,交给汤姆?奥斯丁,”格里那凡爵士叮嘱他道,“让他即刻赶来,不得有误!如果船到了杜福湾之后,碰不到我们,那就说明我们尚未能渡过斯诺威河,让他们快速赶过来迎我们。您去吧,我的好水手!愿上帝保佑您!”
格里那凡爵士、海伦夫人、玛丽小姐等同穆拉迪一一握手道别。
“再见,爵士。”穆拉迪告别一声之后,很快就消失在树林边的小路上了。
这时,风刮得更紧了。树枝被风刮得哗哗地响,斯诺威河也在狂风中翻滚着。天空中乌云翻滚,向东而去,几乎紧贴地面,好似一片片的烟雾。好可怕的夜呀!
穆拉迪离开之后,众人便齐集在牛车里。海伦夫人、格兰特小姐、格里那凡爵士和巴加内尔先生待在前半截车厢里;奥比内、威尔逊和小罗伯特挤在后半截车厢中;麦克那布斯少校和孟格尔船长担任警戒,在外面放哨。这种月黑风高之夜,正是歹徒活动猖獗之时,放哨的人格外地警惕着。
放哨的这两位屏声敛息地倾听着,看看周围会有什么异样动静。但是,狂风怒吼,很难从这片嘈杂声中辨别出什么异样的声响来。只是在狂风间歇的那片刻时间里,方能听到斯诺威河和胶树林的呻吟声。突然间,他们就是在这狂风间歇的瞬间,听到了一声尖叫。
约翰.孟格尔立刻靠近少校,问道:
“您听见了吗?”
“听见了。是人的叫声还是野兽的吼叫?”少校说不准地问道。
“是人的叫声。”
两人随即又竖起耳朵继续仔细地听着。突然间,那莫名其妙的尖叫声又传了过来,紧接着,又听到了枪声,但听得不十分真切。因为这时,狂风又刮开来,连二人相互对话都听不太清,他们只好跑到背风处去。
这时,车上的皮帘掀了开来,格里那凡爵士走下牛车。他也同样听到了尖叫声和枪声。
“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他问道。
“从那边,”约翰.孟格尔边说边用手指了指黑暗中的那条小路,那正是穆拉迪奔去的方向。
“大概有多远?”
“风很大,传声力就强,我看起码有三英里远。”孟格尔回答道。
“我们过去看看。”格里那凡爵士说着便背起了马枪。
“不能去!”少校连忙阻止道,“很可能是歹徒施的诡计,想把我们骗离牛车。”
“如果是穆拉迪遭到那帮混蛋的袭击呢?”格里那凡爵士紧张地抓住少校的手说。
“天亮之后,我们就会搞清楚的。”少校坚决不让爵士去,冷静地回答他道。
“您不可以离开的,爵士。要去,让我去。”约翰说道。
“谁都不许去!”少校坚决果断地说道,“您想让他们把我们一个个地打死呀!如果真的是穆拉迪遭遇不测,当然这是很不幸的事情,但不能因此就不幸之中再增添不幸了!穆拉迪是抽中签走的,如果是我抽中了,我也会同他一样,义无反顾。”
不管怎么说,少校强拦住格里那凡爵士和约翰.孟格尔是完全正确的。月黑风高,再加上歹徒设伏,冒险前去,无异于疯狂之举。
可是,格里那凡爵士硬是听不进去。他紧握马枪,在牛车周围转来转去。想到自己的人遭人袭击,明知凶多吉少,却束手无策,真的是心急如焚。少校也没了主意,他真担心爵士一时气糊涂了,冲上去送死,所以他紧跟着他,寸步不离,一边不停地劝解道:
“爱德华,您得冷静一点,要听人劝呀。您得为海伦夫人、格兰特小姐以及我们大家着想。再说,您也不知道事发的具体地点,上哪儿去找,这么黑咕隆咚的?
……”
少校正这么劝慰着,突然传来一声呼救声,仿佛回答少校那具体地点的问题似的。
“快听!”格里那凡爵士嚷叫道。
呼救声是从枪声那边传过来的,离他们那儿不到半英里。格里那凡爵士一把推开少校,要向那条小路冲去,突然又听到呼救声:“救命呀!救命呀!”
那呼救声离牛车约有三百步远。声音凄厉。孟格尔和少校寻声而去。
不一会儿,他们便看到了一个人影,正沿着树林边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嘴里不停发出呻吟声。
那人影正是穆拉迪,他身受重伤,同伴们搀扶他时,感觉到摸到满手的血。
雨下得急,风刮得猛,格里那凡、麦克那布斯和孟格尔连忙把穆拉迪抬回来。
此刻,大家全都惊醒了。巴加内尔、小罗伯特、威尔逊、奥比内纷纷跳下牛车;海伦夫人把自己的车厢让给了穆拉迪。少校连忙把穆拉迪的上衣脱掉,只见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往下淌。少校在他的右肋下发现了刀伤。少校见伤口处直往外冒血,伤者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知道伤得不轻。他赶紧替他清洗伤口,敷上厚厚的一层火绒,再裹上几层纱布,包扎好了,血终于止住了。穆拉迪右半身侧着躺着,头和胸肋垫得很高。海伦夫人喂了他几口水。
一刻钟之后,如死一般的穆拉迪动弹了一下,随即微微地睁开眼来,嘴唇在嚅动着,仿佛在说些什么,声音极其微弱。少校把耳朵凑上去,只听见他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几个字:
“爵士……信……彭?觉斯……”
少校把他说的这几个字照说了一遍,大家都弄不清是什么意思。不知彭?觉斯拦截穆拉迪的真实意图究竟何在?不知那封信……
格里那凡爵士摸了一下穆拉迪的口袋,那封写给汤姆?奥斯丁的信已经不在了。
这一夜,人人都处于焦虑不安之中。大家都为穆拉迪的生命担忧。他一直高烧不退。海伦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小姐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细心地照料着。
天亮了,雨也不下了,但高空中依然乱云飞渡。地下满是断了的枯树枝。黏土遭大雨浸泡,使牛车陷得更加深了,以致爬上爬下都很困难。不过,牛车已经陷到底了,不会再继续往下陷了。
孟格尔、巴加内尔和格里那凡,天一亮便到周围仔细搜索。他们沿着那条粘着血迹的小路,寻到了昨夜事发地点。那儿躺着两具尸体,是穆拉迪打死的,其中的一具就是那黑点站的铁匠的尸体。
格里那凡爵士等没敢继续往前搜索,害怕不安全,所以便折返回来。他边走边思索着,神情极其严肃。
“现在无法再派人去墨尔本了。”他说道。
“可不派也不行呀,爵士,”约翰.孟格尔回答道,“穆拉迪没能做到的事,不妨让我去试一试看。”
“那可不行,约翰。两百英里的路,没有马怎么成呀?”
是呀,穆拉迪的马,那唯一的一匹马,没有出现。是被打死了,还是跑掉了,抑或是被那帮歹徒抢走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再分开了,”格里那凡爵士接着说道,“再等一个星期,甚至两个星期,我们都得等。等到斯诺威河的水回落之后,我们立即赶往杜福湾,然后再设法给邓肯号送信,让它来接应我们。”
“现在也只有这样了。”巴加内尔说道。
“所以,朋友们,我们不能再分开了。大家得守在一起,不可单独行动。这里歹徒猖獗,出没无常,相当危险。但愿上帝保佑穆拉迪逃过这一大限,但愿上帝保佑我们大家平平安安。”
格里那凡爵士所言极是。其实,他们离德勒吉特并不远,还不到三十五英里,而德勒吉特又是南威尔士省第一个边境城市,在那儿很容易找到交通工具前往杜福湾的。另外,到了杜福湾,就可以发封电报到墨尔本去,让邓肯号前来接应。
这一考虑十分明智。要是早这么考虑,不派穆拉迪顺卢克诺公路去墨尔本的话,穆拉迪也就不会遭此毒手了。
格里那凡等人返回牛车,见小罗伯特飞快地迎了过来说:
“他好些了!他好些了!”
“穆拉迪好些了?……”
“是的,爱德华,”海伦夫人回答道,“伤势好转了,少校说他已无生命危险了。”
“麦克那布斯呢?”格里那凡爵士忙问。
“在他身边,他拼命想要同少校说话。您先别去打扰他们。”
穆拉迪已经苏醒了有一个多小时了,高烧也退了。他神智稍一清醒,就立即要找格里那凡爵士或麦克那布斯少校。少校见他身体太虚弱,就让他好好休息,少讲话,可他却拼命想说,少校无奈,只好顺从了他。
过了一会儿,车帘子挑起,少校从牛车上下来,来到支着帐篷的那棵大胶树下。他表面上看着十分平静,但大家仍然看得出来他满腹的心事。在格里那凡爵士的催促下,他便把听到的前因后果说给大家听了:
“穆拉迪走上那条小路后,便急忙向前奔去。大约走出约两英里,突然看见有五个人影从暗处蹿了出来,冲到马跟前,吓得马都直立了起来。穆拉迪举枪便射,仿佛有两个黑影应声倒地。凭借子弹射出的那点亮光,他认出了彭?觉斯也在那五个人之中。他还没反应过来,右肋便被捅了一刀,倒下马来。但他并没有昏厥过去,而那帮歹徒却以为他已经死了。他觉着有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还说:‘找到信了。’然后,又听见彭?觉斯在说:快给我!这一下,邓肯号就是我们的了。’接着,彭?觉斯又说:快把马给我找回来,两天之内我就能登上邓肯号了,六天内就可以到达杜福湾。哼,让爵士那帮家伙在泥塘里泡着吧。你们赶快从根布比尔桥过河,到海岸边等我,我自有办法让你们上船的。把船上的人统统扔到海里去喂鱼,我们有了邓肯号,就可以在印度洋上称王称霸了。’那帮歹徒闻言,齐声欢呼。穆拉迪被找回来时,彭?觉斯早已纵身上马,向卢克诺公路飞奔而去,而其同伙则向东南方向潜逃了。穆拉迪虽然身受重伤,但尚能迈得动步。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来,直到我们把他救起,抬了回来。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现在,我们该明白,为什么穆拉迪拼命要说话了。”
情况这么一说出来,人人都惊恐不安。
“海盗!他们原来是海盗!我们的船员难逃一劫了!邓肯号落到这帮海盗之手了!”格里那凡爵士惊呼道。
“是啊!邓肯号是逃不出彭?觉斯的手心的。”少校说道。
“看来,我们必须在那帮歹徒之前赶到海边去。”巴加内尔说道。
“可斯诺威河挡在前面啊!”威尔逊说。
“我们也学他们,从根布比尔桥过河!”格里那凡爵士说。
“那穆拉迪怎么办呀!”海伦夫人说。
“我们抬着他!轮流抬着他走!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船员丢掉性命。”
从根布比尔桥过河,行倒是行,但风险不小,因为歹徒可能据守着那座桥。看来,非硬闯不可了。
“在硬闯之前,我看是否先侦察一下。让我去吧,爵士!”孟格尔提议道。
“我陪您去,约翰。”巴加内尔说。
这一提议为大家所接受。于是,约翰.孟格尔和巴加内尔便着手准备起来。他们全副武装,带足了干粮,便上路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河岸边那高大的芦苇丛中了。
整整一天,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俩归来。但天色渐晚,仍不见他俩的身影,大家更加心焦,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夜晚十一点光景,威尔逊前来报告,说二人已经回来了。巴加内尔和约翰.孟格尔整整跑了有十英里的路,累得双腿发软,浑身乏力,快要趴下了。
“桥怎么样?有那座桥不?”格里那凡爵士连忙问道。
“有!是一座用藤条捆扎而成的桥,歹徒们已经过桥而去了。只是……”
“只是什么?……”格里那凡爵士感到肯定又有问题,着急地问。
“这帮混蛋过桥之后,便把桥给烧了!”巴加内尔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