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手机闹钟把酣睡的叶芳草震醒。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一觉睡到天亮了,醒来特别精神。她今天早上的课是第一第二节,她得赶回去上课。对于她这种代课老师而言,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请假,因为那严重影响到自己的工资,本来就那么一点点钱,再扣这么一点那么一点,还要不要活了。她很想存钱买一辆电动车,这样出入方便一些,可是照着这点工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如愿。
她一早到外面卖回了早点放在江连天病床前的柜子上,再留一张纸条,告诉江连天她先回学校上课去了,让他一定要记得先吃早餐再打针,不能乱跑,她上完第二节课就回来。
由于临近天亮才迷迷糊糊入睡,江连天根本就不知道叶芳草什么时候离开的。护士查房的时候他才被吵醒,就看到了她留下的早餐和纸条。看着她娟秀的字迹,他的心里暖暖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开始翻涌,是朝阳穿破云层喷薄而出,是花朵在熹微的晨光中尽情绽放,他想压都压不住。
叶芳草来的时候,护士刚刚给他接上第二瓶药水。她应该是赶得很急,脸色微微泛红,额上有细细的汗。他说:“赶什么呢?我顶多就跑到天上上个厕所而已。”
叶芳草正色道:“看你这么正常地开玩笑,我敢保证,你今天一定能出院。”
江连天很不满她的预测:“不行,我虽然现在没有什么了,可万一留下后遗症呢?这么快就出去我怎么能放心!再住两天!”
叶芳草说:“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呀兄弟!同学们都很担心你呢,今天我上课的时候李琦石宁静他们都想跟我来医院看你,我没同意!”
江连天说:“他们担心有什么用?他们又不是医生。”
叶芳草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往外走,江连天以为自己哪句话得罪她了,着急地问:“你去哪里?”
叶芳草说:“我去找个有用的人问问你的情况,行了吗?”说完转身就走。
不到两分钟,她居然把主治医生带来了。医生照例是询问他有没有头晕呕吐,有没有失忆,有哪些不适。叶芳草弯下腰,俯在江连天的耳旁悄声说:“如果你敢不如实回答医生的问题,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吹出的气暖暖的,呵得江连天心很痒很痒,他就在那一刻突然决定了。他对医生说:“已经不头晕了,也没有再呕吐,更没有失忆,可是我怕有后遗症,想再观察一两天,而且伤口很痛,不知道是不是发炎得厉害,想多打一两天消炎针。”说完挑衅地看了一眼叶芳草。叶芳草只来得及白了他一眼,就赶紧害怕地躲在一边,医生上前来拆开纱布查看两处伤口了。她从小就特别害怕看伤口。她听医生说,额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就是后脑勺上的那个可能是睡觉的时候压到了,血液不流畅,所以发炎得比较厉害,要继续敷药,打针。江连天着急地问:“那住院呢?”医生说:“既然你坚持,那就再住一天看看吧。”
叶芳草要崩溃了,她觉得江连天简直是在小题大做无理取闹,可是医生的话又不能不听。她特别不喜欢闻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哪些满脸愁容的家属,让她心理很堵。只要一来到医院,她就会强烈觉出自己的职业的优越性,它虽然清贫,可是每天面对的是一张张阳光朝气的脸,轻易就变得快乐。她想快点离开,可江连天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她气鼓鼓地说:“你今晚回家住去!”
江连天说:“我不能随意走动,我怕有后遗症。”
叶芳草不理他了,正坐在床上生闷气。这时,江连天的妈妈拎着大包小包出现了。她给儿子带来了换洗的衣服,一大袋漫画书,还有很多吃的。江连天问:“奶奶呢?”他妈妈说:“没事儿,我不敢告诉他你的情况,所以她不知道我来医院,我不能在这里呆久的。”他催促儿子赶紧去洗澡,把换下的衣服给她带回家洗。江连天说不愿意洗冷水,其实他是觉得在叶芳草在场的情况下洗澡,虽然隔着门,可还有有种脱光了被她窥见的感觉。叶芳草很不爽他违逆母亲的意愿,就说:“医院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江连天说:“这不正打着针吗?”此话一出,两个女人无言以对了。他妈妈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说会送晚饭过来,然后再叮嘱一番江连天不要乱跑不要惹老师生气等等注意事项,就又匆匆回家了。
午饭过后,叶芳草按时开始犯困了。江连天还没有打完药水,她想撑着看他打完针。江连天看她精神萎靡,料想她可能困了,就说:“睡一下吧,这样才能永远美丽。”她不好意思起来:“你还没有打完针呢。”他说:“我一个人可以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她说:“那你自己看药水哦,我就睡一下下。”
事实证明,她是个很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她说的“一下下”竟然是三个多小时。他打好针了,她还没有醒的意思,只是不像昨晚一样打鼾。她沉沉地睡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柔柔地打在她身上,宁静而美好。江连天看着她那像镀了一层银边的侧面,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她了。他知道这不应该,因为她年级肯定比他大,还是师生关系,可这没有办法,他笃定自己听到了内心深处那颗爱情的种子发芽的声音。
对于这个大男孩内心发生的关于她的微妙的一切,叶芳草毫无察觉。她是一个单纯的人,而且他们是师生关系,她的原则是可以跟男学生成为朋友,但不可能成为男朋友。男朋友虽然只比朋友多一个字,可是意义相差太大了,她也从来没想过要跟比自己小的人谈婚论嫁。
她不知不自觉地一觉醒来,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她看了一眼江连天,发现他已经睡着,不觉内心一惊,一骨碌坐了起来:“药水!”再定睛一看,药瓶没有了,应该是早已打完,他已拔了针。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觉仔细地观察起江连天来。她总觉得他比班上的任何一个男生都要成熟稳重,他睿智,沉静,有主见,让与之相处的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安,可能他们见第一面的方式太特别。撇开他那独特的气质,光看外表就能看出造物者对他特别的眷顾。她看着沉睡的他,觉得生命真是神奇,明明大家脸上都是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为什么偏偏有些人看起来就那么帅气阳光呢?比如这臭小子!如果不是他嘴角经常挂着的那抹坏笑,叶芳草真的要给江连天打100分了,可综合他平时的牛、拽、**、痞,她就只能勉为其难地给了个80分。她想起了宋妮娜眼里那志在必得的光,忽然很想看看这不可一世的小子被一个女的灭尽威风是个什么样子。
晚上,江连天把叶芳草轰出了房间,才肯进去洗澡。到叶芳草进去洗的时候,也来轰他,可他说他脑震荡不能随意走动,拒绝离开。叶芳草大呼上当:“那我岂不是很亏!”江连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亏什么亏,我免费为你把门呢。”
叶芳草一副杀人的神情,恶狠狠地警告他:“把门归把门,一定不能偷窥,要不然你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洗完澡,叶芳草在床上写教案,其实不是她有多明智,想到可能还要再留一夜,而是早上上完课,一刻都不敢多逗留,直接带着书赶来医院了,所以她此刻才有备课的资料。江连天歪在床上翻漫画,心里又觉得这男女独处一室,不应该是各自看各自的书呀,应该干点别的什么才对,哪怕做不了别的,说说话总可以吧。
他率先打破了宁静,他问:“老师,你今年多少岁了?”他早就想问她这个问题了,看她被校警拦下的那个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不定她压根就不是老师——哪有那么像学生的老师!
叶芳草连头都不抬一下:“不要问女人的年龄!”
江连天:“可你还不是女人呀!”
叶芳草:“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江连天哑巴了。
再过一会儿,他又问:“老师你有男朋友了吗?”
叶芳草:“不要问老师的婚恋问题!”
江连天:“为什么?”
叶芳草:“因为你不需要知道。”
江连天还不死心:“那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人?”
叶芳草终于忍无可忍了:“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呀?”
江连天:“我勤学好问。”
叶芳草:“学生都那么勤学好问了,当老师的更应该做好表率才对。那我问你,你爸爸呢?”
这个问题使江连天一愣,她看到他脸色暗了下来,知道自己踩到了雷区,心想可能他爸爸已经不在人世了,觉得自己太冒昧,很愧疚。她轻轻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江连天丢开书本,坐直身子,说:“不要紧,你总会有知道的一天。其实我爸爸没有死,他只是在别的地方重新组建了一个家庭。”
叶芳草没有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样子,她很想问,你不是有一个奶奶吗?她又是怎么回事?
江连天像是看透了她:“我奶奶一直不肯承认我的二妈,她死活不让我爸爸妈妈离婚。所以,我妈妈才是我爸爸合法的妻子。我奶奶从我妈妈嫁给我爸爸的那一年开始瘫痪,一直都是我妈妈在照顾她。那时爸爸外出打工,在外面认识了我二妈,并先于我妈妈生下了一个女儿。我妈那时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直到生下了我才知道,可是又不能离婚,就一直这么拖着。其实她过得很累。”
叶芳草怯怯地问:“我看你妈妈年纪有点大了,他怎么那么迟才生你呢?”
江连天说:“就是因为结婚多年一直怀不上孩子,我爸爸才找小老婆的。我妈生我的时候都三十二岁了。因为我是个男孩,我妈就觉得有希望,而且特别解恨,因为二妈生了两个都是女儿。”
叶芳草对他的身世微微吃惊:“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你妈妈告诉你的吗?
江连天说:“是奶奶告诉我的。我也是奶奶的精神支柱。”
叶芳草完全停止备课,看着江连天的一脸平静,她终于知道了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稳重的原因了——他就是他们家真正的男人。
第二天一早,叶芳草又赶回学校上课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顶男式的牛仔帽,那是她给江连天买的。江连天的头“背腹受敌”,不戴顶帽子遮挡一下还真是有损他的光辉形象。
叶芳草说:“来,戴上试试,送给你遮丑的!”
江连天没想到就这样收到了她送的礼物,心情大好地摆弄着它,嘴上却像很不情愿:“这么难看!你是嫉妒我长得帅,故意买这样的吧?”
叶芳草:“勇敢地面对现实吧兄弟,你也应该想想帽子的感受不是!”
江连天:“帽子它说它非常荣幸!”
叶芳草懒得理他。医生说他今天可以回去了,她要忙前忙后帮他办手续,他妈妈早就把钱送过来了。
很快,一切都办妥了,他们终于并肩地站在医院的大门前等车。江连天带着那顶新买的帽子,酷到不行。
叶芳草眼露色光地说:“江连天你跟这顶帽子真配。”
江连天反驳她:“你的眼光真特别。”
江连天再次出现在教室,已经是星期四的晚上六点五十。他戴着那顶新帽子,两手插到牛仔裤的袋子里,耀武扬威一般地走进教室,引起了一场小骚动,大家纷纷围上来问长问短,有个别男生还伸手想摘掉他的帽子查看伤情,他赶紧护住,说:“别看,看了你们会受到打击的。”大家问:“怎么?毁容了吗?”江连天:“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说,你们看到我受伤了还能这么帅一定会受打击的。”“切……!!!”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宋妮娜嗔怪地说:“江连天你不自大会死吗?”江连天不理她,而是向李琦伸出了手:“李琦,恭喜你当选为体育委员。我受伤不关你的事,希望我们以后在球场上还能继续切磋。”李琦也伸出手回握,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