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风拂过,带着一丝咸涩的凉爽。王柏石坐在平台角落的一张小桌子旁,一边品茶一边看着正在慢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的冯友恒。
冯友恒一套拳打下来,身上的白布汗衫已经有些被浸湿了。他来到小桌子前坐下来,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天际的红日慢慢升了起来。
王柏石突然看着他问道:“你觉得这次我能回来吗?”
冯友恒依然看着大海的方向,没有正面回答:“我们也不是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岁数了。”
对于冯友恒的坦率,王柏石笑了一下:“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不就是一个微缩胶卷吗?唯一担心的只有一个。”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知道,谢其庸已经在共产党手里。”
“这你倒可以放心。谢其庸对江晓榕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他一直以为江晓榕不过是他的一个助手。所以你和江晓榕小组的人联络,是没有危险的。”
“你不会太小看谢其庸了吧?”
“没有小看他,不过自从澳门情报站出事以后,我们在大陆的网络就采取了这样一种策略,让一个小组掩护、遮蔽另一个小组。这只有台湾的高层知道,真正被派往大陆的人却一无所知。”冯友恒叹了口气:“这也是无奈之举。”
王柏石感叹地说:“你、我和谢其庸,还有梁华全,一起共事差不多有三十多年了。梁华全被枪毙了,谢其庸关进了共产党的监狱,你我还能坐在这儿,也算是够幸运了。”
冯友恒从远处收回目光,看着他:“所以,你一定要回来,等我们告老……等我们都干不动的时候,也好有个伴儿一起喝茶。”
王柏石听了苦笑了一下:“你刚才想说告老还乡?我们大概没有家乡可以返还了。这么多年过去,反攻大陆差不多成了一个令人讥讽的笑柄,谁还敢指望什么呢?只有当年我们从大陆匆匆撤到台湾时的情景,倒是越来越多的在脑子里出现。”
冯友恒劝道:“别去想这些了。我们留在大陆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还是别去想那些没有用的事情吧。”
王柏石看着大海:“你们也许可以不想,我却不能啊。我的妻子就是在撤退那一年去世的,至今也死因不明、尸骨无踪。我是不能不想的。”
“当年你我都无能为力。”
王柏石怪异地笑了一下:“是无能为力。我没能把妻子带到台湾,老蒋也没能把自己留在大陆。这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冯友恒慢慢地摇了摇头:“这个比喻可不合适。老蒋那时候是太不得人心了,人人都要跟着共产党走,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王柏石怀疑地看着他:“你说的是心里话?”
冯友恒平静地说:“这早就是事实了。共产党在大陆的天下是怎么坐稳的?也是这个人心。几年的大灾荒,他们也挺过去了。饿死那么多人,竟然没有出现我们所盼望的造反、动乱,这不容易。”
王柏石有些听不下去地站了起来:“老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别忘了你我都是国民党人,都是三民主义的信徒!也许你和我不一样,我妻子的死这笔账,我是一定要记在共产党头上的。”
王柏石说完独自转身走了。冯友恒面无表情地依然坐在那里,目光再次投向了辽阔的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