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若为鲤梦三生·一生不知情
也许自姣娆第一眼见到萧韶①起,她便万劫不复了。
那时候她化作一尾绀(gan四声)青色的大鲤鱼,在靠近南海海域欢快地玩水,巨大的鱼尾在水里搅起滔天巨浪。
不防备从天而降一道青光,劈掉了她半片鱼鳞。
“妖孽!”
伴着一声大喝,又是一道青光劈下。
姣娆迅速躲开,鱼尾一甩在水面激起一道水幕。
等水幕散开,她已经跃身空中化为人身。这时候她也终于看清了两次攻击她的人。
看上去应该是个二十岁的青年男子,一身青色儒衫,斜挎着一只方形布包,书生模样,周围还有未消散的青光。
毕竟在南海霸道惯了,姣娆倒不是很在意这人会怎么样,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来。
“喂,书生,”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怪声怪气道,“你哪儿来的?不知道这南海的规矩吗?”
捉妖?凡是在南海海域,一切事情都只能交由鲛王和龙王管理,这傻小子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书生皱起眉毛,在眉心处拧成一个结:“什么规矩!尔等妖孽在南海兴风作浪……”
姣娆何时被别人这样说教过。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打断那男子的话,双手叉腰,微微眯着双眼:“我说,你这个没规矩的毛头小子!今天给老娘心情好,放你一马,你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妖孽,你……”
那书生还想说什么,却见姣娆微微昂首,广袖一甩准备离开,心下一急,又是一道青光劈出。
姣娆从小被一群远古神宠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顿时柳眉倒立,一道法术打过去,将那人击落在海中。
姣娆俯视着他,脸上是嫌弃的神情:“小子,回去好好儿打听打听这南海规矩!姐姐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姣娆是也!”
说完,姣娆一甩衣袖,又化作一尾青鲤回到海里,不过没有再兴起海浪罢了。
那男子后来怎么样了她也没管,反正南海是没有收到人类的尸体的。
直到王母蟠桃盛宴的那天,蓬莱仙山的苍梧上神带其新收弟子拜见阙纥大人……
“呵呵,蓬莱苍梧携小徒前来拜见。”
“这就是那朵小紫莲?”姣娆听见阙纥淡淡的声音传来。
“正是。”苍梧上神恭恭敬敬地回答,轻轻拍了拍萧韶的背,给他介绍,“君仪啊,这就是天外天有求居主阙纥,右边的是伏羲上神,左边这位是神使白暮……”
苍梧为他一一介绍,他也一一行礼。
“君仪?是名还是字?”
“小子姓萧名韶,君仪是字。”苍梧老老实实地回答。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真是好名好字!”阙纥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上前向她拱手施礼的萧韶,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这种怪异是从白暮对她咬耳朵之后开始的,二人的眼神还时不时的飘向旁边的姣娆。
姣娆自然知道他们怎么了,此时她正一脸愤愤的瞪着前面彬彬有礼的一抹青色。
这不是那臭小子!
居然被阙纥他们这样看着,可恶,都是他害的!
听闻两千年前天医院的一株药莲突然化成了人形,被苍梧上神收做弟子带走了,居然就是那天的那个小子!
姣娆还想着等会儿怎么整萧韶,就被阙纥猛地一拍。
“娆儿,你想什么呢?没听见人家给你道歉吗?”
姣娆回神,就看见这会儿萧韶正站在他面前、对她拱手。他垂着头,姣娆看不到他的脸,却似乎看到了他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
姣娆暗自冷哼一声——虚伪的家伙!
但面上还是讪讪的:“真是抱歉啊,刚刚神游去了,没听到,不如你再说一遍?”她也微微垂下头,嘴角勾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萧韶额角的青筋又是一跳,照着之前赔礼的话又说了一遍。
姣娆愉悦地笑了,神情得意,收敛了笑容就是眼珠一转:“赔礼赔礼,自然要有礼才能算赔礼!”
萧韶微微低垂的脸一抽,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苍梧上神赶紧笑脸上来打圆场:“要赔的要赔的,我那蓬莱山也攒了不少好东西,鲛王随便挑。”
姣娆又是不怀好意的一笑。
“东西就算了,苍梧上神你难得有那么几件宝贝,我可不好意思拿。”她伸出食指,点点君仪,“我要求不高,就要他给我当一年的小厮。”
萧韶的脸“唰”一下,就黑得跟锅底似的了。
他蓬莱最最受宠的小弟子怎么能给人当小厮!
好么,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谈判说情的事跟他俩没关系,全权交给阙纥与苍梧,总之最后君仪还是得去南海待一待,只是一年折成了半年而已。
阙纥还给萧韶取了个绰号:小勺子。
回去的时候封耀于修跟她挤眼睛:“你态度好点嘛,干嘛挤兑人家小莲花?”
姣娆给他个大白眼加一声冷艳高贵的冷哼,扭头走了。
切,谁挤兑他了,明明是他当众下我面子在先!
可是半年,却也足够两个冤家两情相悦了。
……
“萧公子!”就在萧韶转身之际,姣娆突然叫住他。
这次她喊得十分正式,往常,她都捏着怪调唤他“勺子”的。
今日刚好半年之约期满,萧韶就要回蓬莱了,现在是来辞行的。
萧韶蓦地站住,侧目问道:“鲛王还有何事?”
姣娆看得他半晌,睫毛颤了颤,面上划过一丝失落:“没什么,日后若有闲时记得来南海做做客。”
萧韶在原地怔怔地站着,一丝异样浮上心头。
良久,他开口。
“鲛王盛情,在下自然会记得。”
姣娆微微低头。
在下,在下,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
“珊瑚,送萧公子出海……”
“是。”
南海海岸。
“萧公子,奴婢就送到这儿了,这是我们鲛王给苍梧上神的小礼物,虽然不贵重,但也不是天界常见的。”珊瑚将手中捧了一路的匣子交到君仪面前,等他接下就准备回到海里了。
萧韶愣了一下,接过礼物:“如此,就多谢鲛王了,也多谢珊瑚姑娘相送。”
珊瑚轻轻摇头:“公子客气了。”
待二人都向各自的方向走了几步,萧韶突然转身叫住她:“珊瑚姑娘,最近南海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珊瑚脚下一顿,回过头对他浅笑着摇摇头。
“没有啊,如果有的话,王上会通知的。”
萧韶敛眉——没有吗?
“既然公子没别的事了,珊瑚就告辞了。”
也不管萧韶应没应,她就飘然离去了。
这边珊瑚回了南海跟姣娆回禀,姣娆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就打发人都退下了。另一边萧韶回了蓬莱却是一直不能静下心。
“小师弟,怎么从南海回来后就心不在焉的?”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苍梧成神较早,脾气也好,收了不少弟子,大师兄温景润便是其一。
人如其名,温景润可称得上是一枚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萧韶笑了笑,伸手拉过一张椅子,拍了拍:“大师兄,坐。”
温景润撩袍子坐下。萧韶这才发现他手上拿了一张帖子。
“这是?”
温景润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哦,这是天外天的帖子,说是要办一场订婚宴,顺便也给各界人士相相亲。”
“订婚宴?”萧韶疑惑,谁和谁的订婚宴?
温景润讶异的看向他,翻动着手上的帖子,递给他:“师弟不知道吗?鲛王跟西海四王子结过娃娃亲的,早就开始策划订婚宴了。怎么,没有人告诉你吗?”
萧韶一下子愣住。
他接过帖子,看着上面用烫金字强调标记的“南海鲛王姣娆”和“西海四王子敖斉(齐)”,不知怎么的,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堵。
三个月后,天上人间城,十里红妆铺陈。
红毯铺地,红纸贴窗,红绸裏墙……一切能换成红色的都换成了红色,整个天上人间竟看不出一丝原来的颜色。
“啧,真是大手笔啊!”妖帝初花朝一身红衣穿得明媚,眉眼如画,水蛇腰轻摆,风流倜傥,风姿卓越,手中一把小扇,扇啊扇啊扇,晃晃荡荡地从天上人间的北门进城。
跟在他身后的初月夕和唐肆齐齐翻了个白眼。
“人家南海鲛王和西海四王子的订婚宴,你干嘛穿一身正红,真是骚包!”初月夕对于自家哥哥如此偏爱红色很是无语。
“这你就不懂了!”初花朝合上扇子,转身在初月夕的头上一敲,“红色多喜庆呀!别的客人都不穿红的,就我一个人穿,还能引人注目!”
“啊!”初月夕捂住痛处,对着某肇事者大吼,“初花朝,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哎呀呀,凶巴巴的跟泼妇样!也就唐肆敢要你!嘁!”初花朝转回身继续晃晃荡荡。
前面,就是十日流水订婚宴。
“哼!”初月夕不理他,扭头搂住唐肆的胳膊,“小肆子,我也要十里红妆流水宴,长长的红毯直直铺到天边!”
唐肆宠溺地笑笑,只说了一个字:“好!”
初花朝在前面摇头:“你就宠她吧!光一个订婚宴就如此光景,这样的财力也就天外天能轻松应付。凭着鲛王的身份,西海可算是高攀了!”
落在他们后方不远处的萧韶低垂着眉眼。
他只有一个人。
蓬莱山的人其实早就到了。之前苍梧想要带着萧韶来着,他推托不去,结果现在反悔了又偷偷地跟来。
不得不说,阙纥真的是大手笔:十日流水宴,喝的是万年杏园春,吃的是各界珍馐,连铺桌子用的红绸都是织女宫的瑶光缎,很是奢华,西海的的确确是高攀了。
“萧兄?”突然有人唤他。
他回头一看,是青磁色长袍的蜀山弟子,为首的是蜀山大弟子白夜。
萧韶半垂着眼眸,向他温温润润地一笑:“原来是白兄。”
白夜笑着向他颔首,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萧兄也来参加订婚宴?怎么没见其他的师兄呢?”
“有些私事,就落后了几步。”萧韶岔开话题,“怎么不见贺掌门和几位长老?”按理说,这次大宴是接近各界高层的好机会,贺知山应该不会不来的。
“哦,掌门和长老一年前就一起闭关了。萧兄只身一人,不如一起?”白夜脸上的笑容依然如春风和煦,笑着朝向萧韶看了一眼,发出邀请。
萧韶只思虑了一瞬,点头应了。
前方已经走远的初花朝和唐肆却突然都顿了一步。
“怎么了?”察觉到异样的初月夕挽着唐肆的手臂小声问道。
唐肆轻轻摇头,抽出手臂把初月夕搂在怀里,俯下身,贴近她的耳朵说了些话。
唐肆神情和煦,那双定在初月夕身上的眼眸中,掩饰不住的温柔几乎要流泄出来。
远远看着,就像是情人间在说着情话。
“还不清楚,突然有一股浓郁的堕魔之气,闪了一下就掩盖住了,等会儿在宴上要跟紧我们。虽然堕魔应该不敢在阙纥大人的地盘闹事,但还是小心为妙。”
与此同时,远在城中心的阙纥等人相视几眼,默不作声。
阙纥看一眼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房间。房门紧闭,房中没有丝毫声音。
宴会要正午才开始,这会儿姣娆还在补觉。
“你也不管管?今天可是你干女儿的订婚宴。”阙纥收回目光又斜睨着对面低头悠闲品茶的罗睺。
罗睺眼皮都懒得掀给她看,吹开面上的茶沫,先喝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说:“理他呢!天下也该乱一乱了。”
“哼!量他们也不敢在天上人间动手!”风锦依旧是一脸狂妄的样子。
白暮和风允恭②一向是泰山压顶也不变色的,都轻笑着摇摇头,没有针对这个话题发表言论。
旁边封耀于修嘴里叼着张古楼子③蹿过来,泛着油光的手搭在虹瑭的肩上:“大不了就打一仗!”
“啧!”虹瑭一脸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咬牙切齿:“狗爪子拿开!油渍么花的,别放我肩上!”
“嘁!不晃(放)就不晃(放)!”封耀于修嘴里包着东西,挤出几个模糊的字音。
阙纥隔着桌子,伸手往他脑袋上一呼,瞪他:“东西咽了再说话!”
封耀于修被她打的脑袋一偏,“嗷”一声双手抱头,跳离“危险地带”,连吞带咽地解决了嘴里的东西。
他哭丧着脸:“姐姐,总这么打我会变傻的!”
阙纥斜着眼给他翻了俩妩媚生姿的卫生球,周围一众人脸上也都明晃晃地显着俩字:活该!
“不能啊!”封耀于修哀嚎一声,悲怨地看了他们一眼,蹲角落里画圈圈去了。
阙纥没理他,在果盘里抓了把瓜子,很没形象地往地上“呸呸”地吐着瓜子皮。
他们这一群天外高人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货,平日里的生活都过于清闲了,现在属于无乱不欢的状态。
事实证明,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胆子再大的恐怖分子也不敢在这群恶魔面前惹事生非。
宴会举办的很好很成功。当然,是在忽略姣娆和风锦面瘫的情况下。
……
天外天,传言正在山中闭关的一群……
“所以,他不是白夜?”小青鸾信儿捧着圆圆的脸,眼睛睁的大大的。
“他当然是白夜,”虹瑭一脸享受地摸着信儿柔顺的头发,“元炁(气)魔君手下有个右护法,名字就叫白夜。”
“哈?那他本来就是魔喽!”信儿扭头看向阙纥,“姐姐,你要由着他们这么闹到什么程度啊?”
阙纥扬了扬眉,没说话,手上拿着一本命簿,旁边太子长琴④跑进来,心花怒放:“小姑姑,小姑姑,大事不好啦!”
帝喾⑤给他一个白眼:“大事不好了你还这种表情?”
“是啊,白夜撺掇小勺子(萧韶)抢婚呐!那个西海老四啊,千里追妻去了。”
帝喾的白眼转成了“原来你是白痴”的同情目光。
“嘿嘿,我知道你们都知道了,我要说的是后面。”长琴简直整张脸都在放光,眼睛发亮,说道,“后来他跟小勺子打起来,姣娆替挡了小勺子一剑,伤在腹部,送到了天医院抢救。”长琴从桌子上信手端了一杯茶润喉,“哦,对了,姣娆怀孕了,但不是小勺子的!”
众人的表情顿时精彩了。
“噗——”帝喾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全喷向了对面的风锦,还好被白暮甩出的一道屏障及时拦下了。
风锦忿忿地瞪了帝喾一眼。要是那水真的喷到了他身上,风锦不炸毛才怪。
“这么狗血淋头的剧情,你安排的?”虹瑭一脸要吐了的表情,以一种无比嫌弃的眼神看着司命星君无澜。
无澜表示很无辜啊:“我没写啊,是他们自己发展的。”
也就阙纥开口问的一句话问到点子上了:“伤在腹部,孩子怎么样了?”毕竟事关鲛王子嗣,还是问问清楚。
“哦,因为受过伤,8个月的时候早产了,七活八不活,姣娆也是产后大出血,母子俩现在都在用西海镇海珠吊着命。对了,那孩子的妖形是鱼身龙尾,目测,活不了多久。”
“吊着命啊……”这尾音拖得有一股子意味深长的味道,阙纥合上命簿,把它塞进无澜的怀里:“萧韶和敖斉呢?”
“敖斉重伤,勺子隐隐有堕灵的征兆。”长琴尽量不把自己的幸灾乐祸表现的太明显。
“那就应该是新出世的心魔了,成仙成魔只在一念之间,倒不枉费白夜给他种下堕魔魔种。”阙纥乜他一眼,淡淡道,“阿俊啊,把你的表情收一收,怎么说娆儿也算是你妹妹。”
也不知阙纥从哪里摸出来的工具,她用剪刀剪小纸人,一直剪了三个,放在桌上轻轻吹一口气,三个小人便立即站了起来,像活了似的,手脚并用从桌上跳下,一落地便瞬间长高,化作两男一女,个个眉目端丽,跪在她面前柔顺的很。
而且,还非常的眼熟。
“这不是珊瑚?”长琴吃了一惊,抬手指着那名女子。
阙纥的眉梢微扬:“不错。”又向另两名男子扬扬下巴,“猜猜这两个。”
白暮和允恭同时放下茶盏开口。
“蜀山常文。”
“蓬莱狄青。”
“狄青?蓬莱老四?”风锦扫一眼那个蓝衣男子,皱眉:“当日宴会上狄青没有出席。”
“假狄青当然不敢出席,胆大包天想要偷金琵琶,结果被金光刺伤了,只能窝在魔王岭养伤,哪还能出席宴会。”虹瑭弹弹指甲说。
“这三个是我之前碰到的游魂,也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是堕魔冒充的。”阙纥看向太子长琴:“从你刚才进来到现在多久了?”
太子长琴一愣,望天:“好像……有一盏茶了吧……”
“一盏茶,也就是山海界两三天……”阙纥起身看着院门,又像是在望着远方,对众人道:“白夜要是想拿镇海龙珠也该动手了,走吧,一起去看看。”
而此时,失去镇海珠的西海已经乱作一团。
龙宫正随着西海的震动崩塌下陷,西海海底出现不少的坑洞形成漩涡,海面也因此发生海啸,危及沿海城镇。
老龙王在位多年昏庸无道,早被引诱成为堕妖,正自顾不暇。
而敖斉本就重伤未愈,还要护着姣娆和幼子离开崩塌中的龙宫,免不了被浮动的龙宫残骸砸得伤上加伤。
只有萧韶还能拄着剑半跪在地上,跟罪魁祸首对峙——他正双目赤红地瞪着龙宫上方拿着龙珠的假珊瑚红女。红女的身边,正是蜀山大弟子白夜。
目的达成,白夜和红女自然也不必再掩饰身份,体内的魔气全然散出。
白夜对他的自来熟,狄青跟他说的话,红女做的事,他的冲动以及难以压制的心魔……一切全都说得通了,但是,也全都晚了。
“这还要多亏了萧兄。”白夜浅浅笑着,依旧是一副清俊柔和的样子。这样的堕魔走出去,除非遇上道行高于他的,不会有人能认得出来。
萧韶恨恨地看着他不搭话。
旁边的红女“嗤”一声笑出来:“萧公子可别忘了,鲛王垂死是因为你刺了她一剑;右护法也是你带进西海龙宫的;我能拿到龙珠也你帮了一把。何况现在身附心魔,你就是回了仙界也只能是异类,倒不如随我们去魔界,还能捞个一官半职。就以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能跟我们拼?”
阙纥到西海的时候正好听到这最后一句。她嘴角一翘,伸出手指对着镇海龙珠勾了勾,就见那龙珠挣开束缚飞到阙纥手上。
她阴森森地开口:“半死不活?小心等会儿我让你们真的半死不活。”
白夜和红女俱是脸色陡然一变。
“我说过,想闹想篡位想夺权,杀人越货,都没关系,前提是不能生灵涂炭。”阙纥手里握着西海镇海珠,暗施法术让躁动的西海逐渐恢复平静。
白夜二人自然知道阙纥的厉害,杵在原地,连逃都不敢。
其实当年阙纥带着一群远古妖魔神仙隐居天外天的时候,她就放话出来,说除非管理系统崩溃,否则她是不会管三阶的闲事的。
这次要不是白夜对镇海珠动了心思,她估计也不会出来。毕竟,海珠被夺造成的麻烦,可要比现在拿回镇海珠、安定西海要大得多。
“这次就放过你们,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去昆仑山领罚,回去了告诉元炁,我不管是谁的主意,再有下次,打入阿鼻永不超生!”
那二人自然是不敢多留,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大人!”一直沉默的萧韶突然说话,开口沙哑,“当日流水宴上您对我说‘一念成魔’,那个时候,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一天?如果大人早些来西海,或者再早些,阻止我抢婚,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萧韶抬头凄凉地望着阙纥,“那姣娆,应该也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阙纥神色漠然,低眉看着他不说话。
半晌,阙纥歪头开口,皮笑肉不笑:“小勺子你这是在怪本尊没有管你们的闲事——”
萧韶立刻低头:“不敢。”
“是不敢怪罪,还是不敢承认?”阙纥收了笑容,微微抬起下巴,“萧韶,本尊没有义务特地出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成仙成魔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带大的孩子都是放养长大的,没道理到了姣娆这里我就要多管。”阙纥伸手捏住萧韶的下巴,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红女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不是你定力不足,他们也不会有可乘之机。说白了,一切皆是因你而起。萧韶,你是真喜欢姣娆,还是仅仅因为,你得不到?”
说完,阙纥放开手,甩甩袖子转身,对着跟她一起来西海的风锦等人吩咐:“信儿,你去抓扁鹊李时珍他们过来救人;阿俊和童童你们帮忙进行西海的修复工作;阿羲,等会儿敖斉醒了你命他接管南海鲛族,让敖斎(斋,西海大王子)任西海龙王;长琴、糖糖,带上娆儿和孩子,我们回家!”
众人对视一眼,麻溜儿地各自找地方干活去了,也没人管跌坐在地上的萧韶。
萧韶就这样一直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白色月华靴在他面前停下。
“小师弟?”
是温景润。
萧韶没反应。
温景润摇了摇头,将他打晕带回了蓬莱。
外面都传言萧韶疯了。
说他害死了心爱之人,一时受不了打击,所以疯了。
也有人说他是西海大乱的罪魁祸首,疯是阙纥大人对他的惩罚。
萧韶现在真正的情况,只有师父苍梧和几个师兄弟姐妹知道。
萧韶虽不至于疯,但也和傻子没两样。
被温景润带回蓬莱后,他就天天呆坐在自己房门前,垂头看地,不吃不喝不修炼,也不理人。
脚步声轻轻响起,然后越来越近,直到一双白色的靴子停在他看着地面上。
萧韶没抬头,却知道来人是谁,只是轻唤了一声:“大师兄。”
温景润低头看着萧韶,向他伸出一只手:“起来吧,地上凉。”
萧韶迷茫的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手,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搭在上面,借力站起来。
“大师兄,阙纥大人说我不是真的喜欢姣娆。”萧韶抬头望着温景润,双眼中除了迷茫还是迷茫,“如果不是喜欢,那我做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温景润看着他淡淡的笑开,虽不惊艳却能安定人心:“姣娆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想她吗?”
“会。”萧韶点点头,“还会想以前一起做过的事,会想在南海被她奴役的时候。”
“那就是喜欢啦。”温景润看着萧韶骤然发亮的眼睛,又毫不留情地浇了一盆冷水,“但是喜欢也十分很多种的,而你对她的喜欢,只是其中一种。
“但是君仪,不管你对姣娆是哪种喜欢,那都一定不是占有,而是守护。”
萧韶看见温景润说到这儿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
温景润勾了勾嘴角:“总之呢,你要让喜欢的人快乐,她快乐,你也就会跟着快乐啦。”他拍拍萧韶的肩,“心里不舒服的话就去散散心,时间会淡化一切的。”
散散心……?
“……大师兄。”萧韶似乎是内心挣扎了很久,终于拿定了主意的样子:“我想出去走走。”
“?”温景润回头挑眉看着他,静静等着萧韶的下文。
“我想在外面历练一下。”
“噢,那可要记得回蓬莱看看我们,至少记得回来看看师父。”温景润笑了笑,脸上并无丝毫惊诧之色。
萧韶却是没料到温景润就这么答应他了,愣了愣才说:“我会经常回来的。”
“那就去吧,”温景润挥挥手,其实只是袖子动了动,“师父那边我会说的。”
“……”(⊙o⊙),大师兄这是在赶我走吗?
“那,萧韶就此拜别师兄。”萧韶又看了温景润一会儿,对他作了一揖,回房间收拾好东西后就离开了蓬莱。
温景润从蓬莱山山门旁边冒出来,摸摸下巴,自言自语:
“这个小师弟啊,和我当年还真是有些相像,连事后做的选择都一样啊……”
“衍之……”苍梧突然笑眯眯地从他身后冒出来。
温景润从背后激起一身的凉气,假笑着转身:“啊,哈,师父,好巧……”
苍梧在他头顶上使劲一敲,一把揪住其耳朵:“臭小子!你当年离师出走也就算了,现在还撺掇你小师弟也离师出走!皮痒痒了是不是!”
“哎唷!轻点儿诶,师父!师父!把我耳朵揪坏了,您上哪儿再找一个像我这么才貌双全、仙界一绝的徒弟啊!再说了,要不是我当年受了情伤出去历练散心,你现在也没我这么个高徒啊……说不定君仪想通了回来后还能修为大升……哎呀!”
“臭小子!你还有理啦!讨打!”
……
注释:
①萧君仪,名韶,字君仪。取名源于《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击石拊石,百兽率舞。”也有说“箫韶九成,有凤来仪”的。
②风允恭,第五章提到过的燧人氏的名字。
③古楼子,(古代面点)宋代《唐语林》记载:时豪家食次,起(用)羊肉一斤,层布(辅一层羊肉馅之意)于巨胡饼(特大的胡饼),隔中(胡饼的夹层中)以椒、豉(豆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将饼贴入炉内,以火烘烤),候肉半熟而食之。呼为“古楼子”。
④太子长琴,《山海经》中火神祝融的儿子,传说他出生的时候怀中抱着一把小琴,天地都因为他的出生而欢唱。《山海经·大荒西经》云:“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有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文中简称“长琴”。
⑤帝喾,姬姓,名俊(一作夋),五帝之一。喾,音同“库”。文中阙纥给他的昵称是“阿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