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就黎明说的那个小伙子!身体首先看着就好得很。种庄稼干活没一点问题。看着也有眼色,就一个老光棍爹和个妹妹——”嫂嫂不停地挤眉弄眼,迫不得已还用胳膊肘捣,大哥的话只好打住了。
林平在炕上怀抱着二姐的女儿星星,“我总感觉那个嘎子的左眼睛斜着呢——”
“你看——哪个都能让你挑出毛病来!”何正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不管,你们好好挑去!”他背着手,踢开门帘子出去了。
“我们爸爸这个人,脾气老是这么杠。现在找对象,谁不挑?”二姐夫说,“五丫,你也看了不少了,黎明说的,南庄的,还有你们小姐姐队上的,都等着回话呢!”
“那就黎明说的吧!”五丫说完就离开了大屋。
晚上,哥嫂二姐夫都回去了,何正辉被人找去帮忙修锁子。五丫全神贯注地看着韩国的电视连续剧《兰色生死恋》。妈和大姐在炕上扯磨拉闲话,内容还是找对象。
摩托车在大门口刹住了,院子里的鹅叫个不停,不知谁又来了。
“何老哥呢?”周杰伦左右瞧着,“大晚上的,还到处乱跑,老嫂嫂你好也不管管?”
“腿子在他身上长着呢,管能管得住呢?”
“管不住了拧耳朵嘛!嘿嘿!”周杰伦看了看五丫,“丫头定好了么?”
“还没呢。咋了?”
“老嫂嫂你给我个实在话,到底定死了么?”
“明天别来要话呢——你到底是啥意思?”
“啥意思?好意思么!老嫂嫂你可千万别哄我——我也是别人托我来打听的——你要是哄我,可能要闹笑话呢?”
“到底是咋回事吗?你说清楚一点。”
“嘿嘿——现在我也还说不清楚呢,明天,明天就知道了!”周杰伦着急地往外走着,到了门口又不放心的问,“当真还没定死呢——啊?”
“——没有!”
屋里又只剩下电视的声音了。
“你说这是咋回事?”林平问。
“谁知道那个人是咋回事,啥也没说清楚。”大姐说。
五丫已经不想那么多了,就姓杭的那个嘎子吧。个头还可以,身体也不错,四间砖房,田也不太多,他还能卖个菜贩个东西。至于人吗,反正说不上喜不喜欢,至少不是很讨厌。像妈说得,这可能就是她的命吧,想起那个男人的模样——包着一颗金牙,心里就像放了块石头似的不舒服——唉,算了,再挑心都疯了,就他吧!
六
决定了,好象心里就塌实了。
第二天早晨,何正辉像平时一样出门到田地大路上溜达去了。五丫起得比往常早了许多,看到大姐帮着妈和面做饭,她就扫地抹灰,收拾完屋子,才开始梳洗打扮。她把头发高高的扎在头顶,盘成一个圆髻,然后将昨天买的头花套在上面。深麦色的皮肤上只能薄薄地擦一层美白霜,顶多再淡淡地抹点粉。眉毛修得弯细刚好,稍微描一描就行了。眼睛不需任何修饰,够大够亮的了。涂什么颜色的口红呢。纯粹的红太艳,紫的让嘴唇发暗,还是用最淡的粉红吧,正好配着头上的粉玫瑰。她穿了件紧身的粉色羊毛衫,胸前规律的缀着许多银亮小圆珠。黑裤子黑色高跟鞋,把她的身材又拔高了。
大姐揉着面团,笑着对五丫说,“今天收拾得才喜色呐。听爸爸说十点钟来呢,姑爹和舅舅哥哥他们可能九点来。定了人的心就安了,该干啥就干啥,眼望着也快过年了。”
刚吃完饭收拾掉,也就八点,就听到大门外来了一伙人,受惊的鹅嘎嘎嘶叫。
五丫的心跳快了起来,“来这么早?”
何正辉正准备出去迎,却看见是周杰伦先掀开门帘子进来了,随后的人有的认识有的根本没见过。有个小伙子西装革履,把拎着的两大包橘子香蕉梨放到箱盖上,走过来,掏出一盒烟,先递给他,“姨爹,抽烟!”,点燃后,又给其他人依依发烟点烟。
何正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是周杰伦,黎明呢?这个小伙子好象眼熟熟的啥时候见过?
小伙子一点也不拘束,看到柜子上放着碟子,就盛了橘子和香蕉,端到何正辉前面的桌子上。
大姐把茶水沏好,让五丫送过去。
看见刘星,五丫着实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刘星把长到肩膀的头发理成了中规中矩的小分头,穿着西服系着领带,棱角分明的脸上少了邪气,看起来稳稳重重的。
“盆子在哪里呢,我把梨洗一下?”他跟着五丫去了厨房。
“何老哥,这是刘国强,嘎子的爹,认识呢吧?”周杰伦指着旁边站起来的人介绍说。
“喔——怪不得呢!咋不认得,都是一个大队的人么!”何正辉敷衍地笑着,心里越发糊涂了,不是说姓杭,爹叫杭发,怎么又成了姓刘的了。
“这是娃娃的姑爹,这是姨爹,这是大爹……”周杰伦挨个指着。
何正辉越来越迷糊,干站着,干笑着打招呼,干巴巴地让着喝水,脑子秀逗了,转也转不过弯来。
“姐姐,我来!”刘星抢着洗梨。
大姐知趣的笑着出去了,“我去看妈把猪喂掉了么。”
“你怎么来了?”五丫心慌意乱,小声问。
“找对象呀——嘿嘿——你今天真漂亮!”
五丫的脸涨红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不说了。
“没想到等的是我吧?”刘星用胳膊肘扛了一下五丫,凑在她的耳边,更加小声地说,“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
刘星吹在耳畔的气息,和他说的那些话,痒痒地烫着五丫的心,使她欲恼不得欲怒不成,往碟子里拾梨的手,抖抖地。
一切太突然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了!
刘星用眼角的余光侦察着环境,迅速的用湿漉漉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五丫的手,轻声说,“嫁给我吧!”
一个梨掉在了地上,五丫慌忙去捡,拾了两次,都没抓住。刘星弯腰,把梨拿了起来,盯住五丫不放,“我说得是真的。你要是不愿意,我立刻就走!”
五丫心跳如鼓。
“你要不吭声,就表明同意了,我可就不走了。”刘星潦草的洗着梨,侧脸端详着五丫。
怎么会是这样?黎明介绍的那个,还是刘星?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是今天?五丫的脑子里飞快地闪着好几个念头,最后——哦!幸好,他赶在前头来了,否则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嘎子一心看上你们丫头了,嘿嘿,何老哥,你的啥意见?”周杰伦问。
何正辉终于明白了,“那就看丫头的啥意思了,当老的能说啥呢。”
五丫正好端着梨进来了。
“丫头,别害羞!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看上刘星了么?”周杰伦笑得瘦条脸上条条荡荡。
五丫抿嘴一笑,扭头要走。
“丫头,别跑!一屋子的人都等着你的答复呢!”
五丫满面羞红地望着何正辉,“爸?”
“你自己要拿事呢!”
五丫咬着嘴唇想了想,抬眼看了看何正辉,轻轻点了点头,逃开了。
屋里的人都笑了,先前还冷清客气的局面热火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大了,喝茶吃水果抽烟也不再拘束。
何正辉抽开身,到院子里把情况跟大女儿和林平说了。
“啊?那别黎明领来了咋办?”林平问。
“五丫要是看上这个了,那就推了么。”大姐说。
“那好成呢?让别说一个丫头许两家呢!”
“又没有说死。反正是今天给话,就说五丫不同意。”大姐一心看上了刘星,要长相有长相,嘴也甜人也活眼。
“那——就这么个吧?反正是他撵着来找的。”
陆陆续续,五丫的姑爹舅舅大哥大嫂二姐二姐夫三姐夫,都先后来了。二姐夫三姐夫和刘星的姑爹姨爹都认识,又渐渐明白了事情的情形,几乎没说什么,就顺势和刘家人寒暄了起来,屋里就更热闹了。
大哥把何正辉叫到屋子外面,问,“呆会儿两家碰到一起,怕是不好下台吧?”
“我也正头疼着呢。这个事情闹的,弄不好了不是臊人的毛吗?”
“要不给周杰伦刘国强说一下,让他们先走我们家,去了再商量彩礼订婚。这边让我妈她们等黎明来了,给说清楚就行了。”
“好是行呢?”
“这阵阵了,只能这样了。”
亲事都说定了,大家也就通情达理地跟着何正辉,去了前面的五丫的大哥家。
“你不去?”五丫问。
“我?”刘星笑了,声音只让五丫刚好听到,“女人的善变我可是领教了,万一我走了,你又变卦了,我的头发不是白剪了,这几天的梦也白做了,嘿嘿!”
“说啥悄悄话呢?”端着茶水过来的大姐问。
刘星连忙站了起来,“大姐姐,你太客气了,我要是喝水,就让五丫倒了,看把你忙的。我们大姐夫咋没来,在家忙着呢?”
“他忙狲呢,感冒了在炕上睡大觉着呢。五丫,妈叫你出去一下。小刘,你先坐下喝茶。”
林平在厨房和二丫头三丫头拣菜洗菜切肉,做着炒菜的准备,看到五丫过来了,就告诉她,“等一阵,那个黎明领着人来了,你就直接告诉他们,你不同意!”
“好让我说呢?”
正在掐芹菜叶的何莉笑道,“你不说,就嫁给人家呗!”
“问都不问人一下,就逞能是道的给别答应了。这会儿你不自己去说,还让谁给你往掉推去!”林平说。
“哼!每回问,你们都说让我拿主意,这次我答应了,又嫌人不问!”
“都还不是为你好!”二姐说,“听妈说这个嘎子去年冬天看过了没看上你——你可看好了,谁说好说坏都不顶事,你要跟他过一辈子呢!”
黎明领着那个嘴里镶着一颗金牙的嘎子和他的光棍爹,拎着东西来了。
“老何呢?”黎明问林平,然后指这旁边的老汉介绍说是娃娃的爹,“丫头呢?在家呢吧?”
“在呢,五丫——”
五丫没奈何地过来。
黎明问,“想好了吧?嘎子是没意见,天天催着来问呢!”
“我——”五丫顾不得了,与其吞吞吐吐地难受,不如直接说了,爱咋样就咋样,“不耽误人家了,看哪里有好的,赶紧去另说吧!”说完这几句,她头也不抬地,匆匆几步就钻进里屋。
“咋回事?”
林平叹气说,“丫头不同意,就没办法了。你看看,看哪里还有合适的下家,赶快给别娃娃重说去!”
“好是你们听到啥闲话了?还是谁在背后捣窝窝?”黎明的脸色变了,僵硬地绷了起来,声音里夹着火气,“要是让我找出来谁捣了鬼,有他妈的好吃的!”
嘎子尴尬地站着,黑脸膛加上一层红,更焦了。他爹说,“那我们先走了。”
“把东西都提上吧!”林平赶紧撵上去,把鼓囊囊的塑料带子塞进老汉的手里。
老汉没有推辞,接过去,和儿子一前一后,走了。
黎明问,“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捣鬼?耍戏人呢嘛!”
“你刚才也听见了,就是丫头不愿意,那谁也没办法了!说不转么!”
“那她要找个啥样子的?”话锋一转,黎明的语气又缓和了,“我再给她重新看一个?”
“唉!谁知道呢?现在的娃娃哪像我们那会儿,那么听爹妈的话呢!养得多愁得多,几时嫁不走都是闹心么……”
七
人一有钱,干啥事也就不愿拖泥带水,喜欢踢了啪啦做完了省心。像找对象,只要丫头嘎子一同口,男方家里就把财礼姑娘的穿戴首饰统统包括算个总数,和女方家协商好,一桩婚事就算成了。速战速决,说怕夜长梦多。
何刘两家,经过商量,定了一万四,道喜订婚放在一天,在五丫家摆上几桌,到时候再把结婚的日子一定,各家该准备啥就赶快置办。
第一次进城买穿戴,有刘星、他的小姐姐刘云、五丫和何莉。林平本来是叫大儿媳妇,也就是五丫的大嫂,跟着去,可是人家说娘家妈病了,要回去看看。五丫知道,自从没答应嫁给她的愣头青弟弟,这个大嫂就一直耿耿于怀。
漂亮的衣服是不少,可是适合自己的总是不好找。以前和几个姐姐逛街买衣服就老出现这个问题,她们总数落她毛病多。花钱买东西不挑不捡才是有毛病呢!所以,五丫进城的次数比较多,但买回的东西寥寥无几。
两个姐姐的皮肤都白,她们看上的衣服,五丫穿上怎么看也不十分顺眼。每次刘星只是站在一旁,一本正经地看五丫一件件的试穿,但就是不吭声,恼得五丫干脆赌气不走了,在商场里找了个座位坐下。
“你是不是没事干,动不动就生气?”刘星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对付爱发脾气的老婆,就是最好不要理她,让她的脾气自生自灭!”
“谁是你老婆?”五丫翻给刘星一个白眼。
“嘿嘿!按你自己的想法去买东西,别那么傻模傻样的光听别人摆布!你总不会是个没脑子的女人吧?”
这话正和了五丫的心,不料又听到刘星说“那么黑!”,刚刚高兴起来的情绪,一下子又沉落了下去,“你的眼睛又没瞎!”
“又生气了,开玩笑嘛——我对他们说,你是我的黑牡丹!”刘星说得无所顾忌,羞得五丫面红耳赤。
“别自作多情了。没有人看你,除了我!”
好象是。商场里人虽然很多,但他们的眼睛忙着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刘星抓起五丫的手,“姐姐还等着呢!”
在一家服装店铺里,五丫一眼就看上了一套玫瑰粉的套裙。颜色艳而不俗,面料的手感也还可以,合体的裁剪,估计穿上挺显身材的,买回去可以在回门那天穿。
她让两个姐姐帮着看,分别试了三套别的颜色和式样。问到价钱,女老板说一口价380元。五丫说,那就算了麻烦你了我穿着也不太好看。再试试那套粉红的吧,女老板殷勤地取下衣服。两个姐姐在一旁说穿着不好看还这么贵,去别的地方先转着看看算了。
“价钱太贵,那个颜色也不适合我。”五丫说。
刘星很不耐烦,“转了这么长时间了,啥也没买,大姐,150块我做主!”
“啊呦呦,150?小兄弟你当是拾破烂呢?”
刘星笑了,“谁叫我们人穷,不像大姐你是富婆呢。哎,大姐不卖,穷兄弟只好走路了。”
“嘻嘻,小家伙,嘴皮子还挺溜,加一点吧,让大姐也赚点,180!”
“就150!”
“175!”
“算了算了,160,祝大姐年年财路顺也祝兄弟结婚顺利!”
五丫不乐意了,说,“我试都没试过,万一穿了不好看,不就麻烦了人家大姐的好意。”
“没关系,真要不好就算了!”女老板笑着说。
拎着套裙,走到大街上,憋了半天的刘云,捧着肚子笑得站也站不起来。何莉也笑着说,你们两个还配合得真不错,都挺能杀价的!
五丫又买了两件羊毛衫,称了两种毛线,这些完全听两个姐姐的就行了。她还分别给她们的孩子买了条裤子。刘星喊开了,陪着转了一天,就他什么好处也没有。五丫脸红了,抢白道,是你娶我还是我娶你!刘云哈哈哈地笑,给你买的日子有的是,人家五丫买了毛线回去给你织毛衣呢,傻瓜!
八
刘星只陪着五丫买了一天东西就不见了人影。
开始五丫还没什么,时间紧凑,只要能逮着哪个姐姐有空,就拉着进城里逛着买东西。可眼望着离结婚就剩了不到十五天,刘星还是不见面,也就是说从第一次逛街,一连九天都不见他。
林平开始嘀咕了,说什么别都说是个贼二流子浪腰子,你偏要找,现在都凉塌塌的,明儿以后娶过门了还不知道咋样呢?男人心眼直,说看不起你就看不起,再漂亮再能干都不顶事!像你们秋萍小姑妈,那么有本事,你们小姑爹还是在外面胡闹!唉,可能你也就这个命,放着多少好下家不找,去年没成,转了一圈今年还是这个——别黎明说的那个多老实呢——还有南庄的那个——
五丫的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哪有这么个找对象的,忽然一下子冒出来了,忽然又不见了,什么意思嘛!要下雪,天还要阴一下刮一阵风,有个征兆呢。
何正辉又是不停的长吁短叹,问林平和五丫,陪嫁的东西还买不买啥时候买。
大哥说不要胡思乱想的,人家把钱都给你们了,怎么还能变卦,就是不心疼人,还心疼那一万四呢!该买啥赶快买。
五丫真是赌了口气,项链戒指耳环这些金饰的克数都超出了原先的计划。她天天出去买东西,连没想过的也买了不少。当然她还是详细记了一笔帐,把每天花钱的路数算得清清楚楚。
刘星又变心了?还是出了什么事?那几天晚上,看着电视,织着毛衣心里不由得烦躁,织着织着就没心思了,八九天才织了半尺长,而妈已经明白了她是在给刘星织,背地里罗嗦地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