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的?”哨兵推开小伙计敬的烟,鼓着牛眼。看来三绥区的官兵还有些规矩。小伙计急得面红耳赤,那年轻商人的脸上却漾着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走上前去,摘帽致意,然后对哨兵说:“我要见你们的何副司令官。”
“你是什么人?”哨兵一怔。
小伙计也有点拿腔了:“叫你们连长来见我们。”
一会儿,连长来了。他一见小伙计,拍着巴掌直跳:“哇,老孙呀!”
“老孙”一指那年轻的商人,小声说:“这位是杨部长。快,马上要见何将军。”
连长急忙给杨部长敬礼。
杨斯德,华野第十三纵队联络部部长,奉陈毅之命,在华东军区政治部主任舒同的具体安排下,前往国民党军第三绥靖区司令部策动临战起义,打开运河防线,以便南下的华野十、十三纵队迅速直插陇海线,从西面切断黄百韬兵团的退路。
中将副司令官何基沣正在收音机旁收听河北解放区电台播放的节目,一听说解放军的代表来了,便把收音机一关,转了下波段旋钮,高兴地叫道:“请!”
何基沣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十一年前在卢沟桥事变中,他率西北军旧部反击日军的侵略,打响了中国人民全面抗战的第一枪。后来,由于国民党军内部倾轧,何基沣和他的袍泽们虽然拼死厮杀,终因孤军无援,致使大名失守,何基沣痛心疾首,含泪写下“马革裹尸去,不演风波亭”的诗句,拔枪自杀,弹穿右胸,血流如注,一时震惊朝野。伤愈后,何基沣开始寻找救国出路,他在武汉找到了周恩来。又在周恩来的鼓动下,北上延安,见到了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人物毛泽东、刘少奇、叶剑英等。离开延安时,他已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杨斯德在何基沣身边住了下来,为了使杨斯德行动方便,何基沣让秘书李连城弄来一套毛料军服和少将军阶。从此,杨斯德便以少将高参的身份出入于绥靖区司令部,畅行无阻,而真正的少将高参刘自珍老大一把年纪,对这位来路不明的年轻少将尽管心怀不满,但也只得笑口常开,彼此彼此。
几天之后,杨斯德来到徐州,在火车站召开了党的组织会议,然后投刺座落在都天庙的张公馆。
同是第三绥靖区中将副司令官的张克侠,经历没有何基沣坎坷曲折。他是西北军元勋冯玉祥的连襟,在西北军里威望甚高,他为人谦和,不像何基沣暴烈如火,他早年就读于莫斯科东方大学,回国后秘密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并长期蜇伏于国民党军队里。他多次旁敲侧击开导西北军旧部首领冯治安,早日蒋介石脱离,站到共产党一边。但冯治安怕共产党,对解放军能否得天下心存疑窦,也丢不下恩恩爱爱的小妾,所以张的规劝对他来说如风吹牛耳。好在西北军旧部还算团结,冯与张又是多年的老朋友,他不会把张献给蒋介石。可冯治安还是架空了张克侠,让他只挂个副职,并且一直住在徐州,与部队脱离。
张克侠紧紧握住杨斯德的手,长时间不松开,好像怕杨斯德会突然消失似的,他“回娘家”的心情太急切了。
“请上级放心!”张克侠很坚定地表示,“现在我部各级都有我们党的组织了,许多主官是共产党员,只要毛主席一声令下,起义没问题!”
“能不能争取冯治安起义?”杨斯德说,“有了冯治安,不仅部队好带些,而且影响也会更大。”
张克侠沉吟了半晌,叹口气说;“仰公这个人恐怕很难。他顾虑太多,总不忍改变初衷。我两年前就做他工作了,他割不断与国民党的关系。不过,仰公必有他的暗处。”张克侠抬起头来,信心百倍,地说;“他以为只有他才能调动部队,实际上没有那回事。几个军长是他的人,但非赌即嫖,昏庸已极。下面师、团,营、连各级官长,许多都是我们的人。你看看,从师长数起……”
张克侠掰起手指头。他数的第一个名字是七十七军一三二师少将师长过家芳……
过家芳此刻也在徐州。他不慌不忙地跳下吉普车,正正帽沿,走进七十七军军长王长海的别墅。
王长海正在客厅里请徐州著名的算命先生马仙算卦,看过家芳来了,高兴得直叫,也不管尊卑礼节了:“来来来,过师长!马仙刚才为我算了一卦,我看准得很,来请马仙给你算算吧!”
过家芳谦恭地笑笑,放下军帽,在马仙跟前坐下。马仙一本正经地看看过家芳的手,又摸摸过家芳的后脑勺,然后站起来,冲主长海抱拳贺道;“恭喜军座,你有这样一个忠臣来辅佐,可保无虑。王长海呷了一口茶,吐出残渣,笑道:“果真如此吗?”
“这位长官面貌善良,头无反骨,真乃忠良之臣。”
过家芳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唯唯道:“我是无能之人,只有跟随军座,忝充召唤,马仙你可看透我了!”
王长海大大咧咧地哈哈一笑,冲里屋喊道:“备酒!”
当起义的各种准备工作正在暗中加紧进行之际,冯治安突然打来电话,要贾汪的何基沣、过家芳等人火速赶到徐州“剿总”开会,贾汪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联想到军统派来的一三二师新闻处长几天前忽然失踪,大家怀疑刘峙以开会为名,要将第三绥靖区的起义骨干全部扣留。
基层官佐的情绪此时也发生波动。早在9月下旬,蒋介石便以安全为由,令冯治安所部的全体眷属迁往江南高资、龙潭一带,显然想以家眷作为人质,控制第三绥靖区的行动。近日贾汪等地有人放出风来,说是部队一旦起事,眷属的身家性命必将不保……
杨斯德与何基沣等人反复商量,决定:由何基沣先拿出二百两黄金,交过家芳的弟弟过家斌去江南妥善安排家眷,以解除官佐们的后顾之忧,徐州会议必须准时参加,否则会使上面产生疑窦。
一切安排停当,何基沣、过家芳等将领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驱车去了徐州。
中央军委从容定大计
中原重镇郑州解放后,中央军委电令陈、邓,攻克郑州休息数日后,迅即东进。两天后又指示中原野战军主力到蒙城地区集结,然后直取蚌埠,并准备渡淮南进,占领蚌浦段铁路。陈、邓根据敌我态势,进行了反复研究,当天下午就急电军委,建议把集结地点改为永城、亳州、涡阳中间地区,这样无论出宿蚌线或打孙元良更方便。
中央回复同意。
10月24日,在东进之前,邓小平在郑州绥署礼堂主持召开了参加郑州、开封作战部队的团以上干部会议,作了个简短的动员。邓小平说:“我们很快就要东进了,任务是要同华东野战军部队一起进行徐州会战,围歼国民党军在长江以北的主力兵团。同志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坚决彻底地消灭徐州地区的敌人,绝不能让敌人退逃江南。对此,每一个干部都要有清醒的认识,因为敌人退守江南将会给我们的渡江作战带来极大的困难。”
邓小平本来就喜欢长话短说,这次讲话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会场寂然无声,大家都在静静地倾听,不知不觉地就攥紧了拳头。
进入10月的最后一天,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员粟裕在知道中原野战军不出淮南以后,就向中央建议:淮海战役即将发起,战役规模很大,请已到达前线的陈毅司令员、邓小平政委统一指挥为好。
于是,中央军委立即作出决定,本战役由陈毅、邓小平统一指挥。
陈毅、邓小平复电:“本战役我们当负责指挥,惟因通讯工具太弱,故请军委对粟、谭方向多直接指挥。”
从上面这几次谦让当中就可以看出,将帅三方相互信任、同心同德。这和敌方恰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孰优孰劣,自不待言,而孰胜孰败,已初见端倪。
此时,华东野战军正在部署割裂、围歼黄百韬兵团,佯攻徐州。
与此同时,整个战局的发展对我军十分有利,在淮海战役即将发起之时,辽沈战役胜利的捷报传来。毛泽东兴高采烈,欣然命笔,写下了代表党中央祝贺全东北解放的电文。一时间国内外舆论纷纷,国民党总统府上下人皆失色。
11月5日,中原野战军主力进入商丘东南地区,发现敌第四绥靖区部队停留在商丘及马牧集地区,陈、邓首长当即决定发起汴(开封)、徐(州)段作战,歼灭这部分敌人吸引邱兵团西援,配合华东野战军作战。
11月7日,攻击发起,敌人向东撤退,1纵在兄弟纵队配合下,一直追到张公店地区。敌181师退到张公店、张阁地区,在张公店和张公店以东、以南及东北方向构筑防守阵地,掩护第四绥靖区主力东撤。
1纵各部队立即行动。凌晨4时,8团攻占许庄,敌人犹在梦中。在这期间有件事说起来如同笑话一般,敌人让当地的群众给1纵参谋长潘焱送来一封信,上面写道:
“驻地友邻军鉴:南面不断打枪,究系匪军捣乱,抑或与我部发生误会,望告师部。”潘焱阅后朗声大笑,敌人主动把军情送上了门来。机不可失!下午,1纵派两个旅从东西两面迅速逼近张公店、张阁庄、小张庄,华东野战军3纵8师越过陇海路,同时对这部敌人形成分割包围之势。
11月8日,1纵对敌总攻击开始。在持续的攻击之下,敌师部火力点被消灭,敌人在炮火和硝烟当中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敌师部院墙被炸开,敌人有的吓得蹲在墙根,有的钻进工事喊了起来:“你们不要打枪了。”我军的战士们喊:“解放军优待俘虏,缴枪不杀。”随着喊声,一群群敌人慢慢地举着双手走了出来。敌第四绥靖区中将副司令兼181师师长米文、少将师参谋长董汝桂、少将参议张述文等800多人被俘。
张阁庄守敌也以敌团长胡树荃为代表向我军递交了投降信。
战役开始前后,我军在徐州周围的作战行动,曾使国民党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误认为我军要攻打徐州,他惊慌失措,拼命把兵力向徐州集中。当发现黄百韬兵团被围后,蒋介石即严令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全力东援解黄兵团之围,刘峙遂在11日下午决心调第2、13兵团5个军12个师的兵力向徐东方向进攻,企图解救黄兵团。这时,能否阻挡住徐州之敌东援,就成为能否全歼黄百韬兵团的关键。华东野战军首长当即调整部署,命10纵司令宋时轮、政委刘培善统一指挥10纵、7纵和11纵,于徐州以东陇海线两侧地区阻敌东援。
运筹帷幄
淮海战役的大幕终于徐徐拉开了。淮海战役使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由原来的配合作战,转变为统一部署下的直接协同作战,以23个纵队(中原野战军7个纵队,华东野战军16个纵队)及广大地方武装,同以徐州地区为中心的南线国民党军进行战略决战。
我中原野战军以清脆的枪声在中原广大地区打响以后,华东野战军立即全军南下。
10月11日,毛泽东在《关于淮海战役的作战方针》的电报中,曾着重指出:
“要用一半以上兵力,牵制、阻击和歼敌一部以对付邱、李两兵团,才能达成歼灭黄兵团三个师之目的。这一部署,大体如同9月间攻济打援的部署,否则不能达成歼灭黄兵团之目的。”
用“一半以上兵力”来打援的巨大决心和部署,完全出乎国民党当局的意料。它对于淮海战役的首战告捷起到了重要作用。
多谋善断的毛泽东,在淮海战役正式发动前的一个多月中,和中央军委同华东、中原两大野战军的指挥员反复磋商,根据不断变化着的形势及时地调整部署,从多种方案中比较选择,做出了正确的战略决策。从而使这场波澜壮阔的大决战得以有条不紊地胜利进行。
虽然基本方针已定,毛泽东依然十分谨慎,这同他平常不拘小节的性格几乎判若两人。10月27日,在决战前夕,他还没有因此而完全放下心来,再次致电华东和中原野战军叮嘱道:“你们在研究部署时除根据当前情况外,还要估计到情况的某些变化,要设想敌可能变化的几种情况,其中应包括一种较严重的情况,要准备在这种情况下有对付的办法。”
第二天,华东野战军向中央军委、中原野战军报告围歼黄百韬兵团的作战计划。10月30日,毛泽东复电:
“计划与部署甚好,请即照此施行,”并且提议说:“各处一起动作,使各处之敌同时受攻,同时认为自己处于危险境地,互相不能照顾。”陈、邓方面“亦请同时动作”。
布置已定,毛泽东长出了一口气,又把目光投向遥远而辽阔的战场。
由于预见到淮海战役的规模会越来越大,毛泽东立刻考虑到华东野战军和中原野战军并肩作战的问题,一封封电报出自他那双拨云拨雾的手发往前线。
进入1948年11月以来,东北辽沈战役胜利结束,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毛泽东觉得原定在新安镇地区歼灭黄百韬兵团后,华东野战军主力转向淮安、淮阴地区的部署已不能适应战争形势的发展。在淮海战役打响的第二天,也就是11月7日,他致电华东、中原两大野战军的领导人,提出第一仗估计需要10天左右时间,力争歼灭黄百韬等部22、23个师,如能达成此项任务,整个形势将改变,你们及陈、邓即有可能向徐蚌线迫进。
那时蒋介石可能将徐州及其附近兵力撤至蚌埠以南;如果敌人不撤,我们即可打第二仗,歼灭黄维、孙元良,使徐州之敌完全孤立。毛泽东于深思熟虑之中,提前构思着将要扩大的战役规模。11月9日,毛泽东在收到粟裕、张震关于“抑留敌人于徐州及其周围,尔后分别削弱与歼灭之”的建议以后,当天立即起草电报明确答复:
“应极力争取在徐州附近歼灭敌人主力,勿使南窜。”
“隔断徐蚌,歼灭刘峙主力”的总方针确定以后,淮海战役渐渐发展为以徐州为中心,东起海州,西止商丘,北起临城,南达淮河的广大地区的规模空前的大决战。
至此,不管是国民党军队,还是共产党军队,都在急急忙忙地调遣部队向着自己的阵地和目标进发,如果有一张全景式的图画,可以显现我军正在这一广阔的战场驰骋纵横,排兵布阵。
1948年11月1日,毛泽东仍亲自为中央军委起草电报,直接向中原野战军、华东野战军下达命令。他虽然在思索当中,但眉宇间却带着自信,挥笔写道:“白崇禧考虑到徐州、陇海会战一触即发,已经命令黄维在太和、阜阳集中完毕。华野战斗发起以后,估计从11月8日到11月18日之间战况最为紧张,你们务必保障在10天内使邱清泉兵团不能东援。你们除对付邱清泉、孙元良两兵团外,还要对付黄维兵团4个军。我们认为6纵必须尾追黄维,10纵在南阳附近协同2纵尾追黄维。你们认为怎样?盼复。”
此时的黄维兵团正在进发之中。
10月30日,白崇禧由汉口到达南京。当天下午5时,南京政府国防部开会讨论中原作战问题。白崇禧满口答应以黄维的12兵团转用于阜阳、太和、上蔡地区,并主动提议以第3兵团(辖第7、第48军,均系广西部队)随第12兵团进出阜阳和太和附近。但31日上午10时再次开会时,他突然改变主张,坚决不肯统一指挥徐州和华中两“剿总”,并且认为第2军和第15军在形势和距离上不便归第12兵团序列,只同意第14军、第85军归入第12兵团。这就成了第12兵团指挥第10、第14、第18、第85等4个军进出周家口附近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