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岜沙的大名有所耳闻,是几年前在阳朔游玩时。曾遇到一位在岜沙支教的老师,她给我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岜沙苗寨的种种趣事:那手持火枪的男人,用镰刀剃发的习俗,以及众多像天方夜谭一般的古老传说。把我们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如今我已身在岜沙村,就要去亲自感受一下故事里那些跌宕起伏的剧情。与我同行的还有在路上“捡来”的几个从江中学的高中生,她们虽身在此地,却无一目睹过岜沙的身影。这也是一直以来一个无法解开的困惑:明明这个村寨就在距离县城7公里的地方,为何直到今天,仍旧犹抱琵琶半遮面,活在世人传颂的故事里,却始终未能褪下那神秘的面纱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走进了这座村寨。没过多久,便看到了许多传说中最后的火枪手:他们光秃秃的脑袋上,只留着一束特殊修剪的发髻。脸上的表情淡漠,没有一丝血色。上身着无领右开衽铜扣青紫色布衣,下身穿夸张的大敞腿裤,脚上多为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标志性的长筒火枪,被他们斜跨在肩膀后面。那半截腰刀,明晃晃地挂在屁股后面。整个人看上去,既略带颓丧,又玩世不恭。同时,那种特有的苗疆野性,像空气中散发着的费洛蒙。他们时刻保持警觉的姿态,让人不可近渎。
曾几何时,岜沙的男子是骄傲的。他们标榜自己是最纯正的苗族血脉,并以“蚩尤大帝的子孙”身份引以为豪。他们遵循传统,恪守祖训。他们像古代征战沙场的勇士那样,尚武好斗,以狩猎为生。然而随着生态的破坏,现今山中已鲜有飞禽走兽。再加上政府的禁枪令,让岜沙人一度陷入了苦闷之中。岜沙人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火枪的岜沙,还是不是曾经带着神秘光环并且沿袭古老传统的部落。于是他们用非暴力的方式努力抗争,拒不交枪。再加上政府在考虑他们特殊民俗的情况下,也有意打造一个独特的旅游产业出来,便破例同意了他们保留火枪。从此,“最后一个枪手部落”的名声,便不胫而走。
总体看来,岜沙的男子还是相当幸运的。虽然在他们保留了持枪权利的同时,却丧失了狩猎的机会。但是他们的长枪,却能给他们换来享誉世界的荣誉以及旅游产业的兴起,由此带来经济上的利益。并且,男人仍旧可以全天24小时随心所欲地把火枪背在肩上,无论是上台表演,下地耕田,还是外出放风(当然不能走出村寨)。所以岜沙的男人都乐意或者说习惯在出门的时候,枪不离身。这也让从外地而来的游客们过足了眼瘾,竞相与其合影留念。岜沙的枪手们,因此也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丰收。首先在精神上,由于他们背着枪的样子极炫且酷,他们非常乐意在游客面前进行表演。其次在物质上,他们在和游客合影之后会顺口来上一句,“给个买烟钱吧!”而获得些许小费。
让那些天真的孩子们沾染上向游人要钱的习惯,从什么角度来看,都不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遗憾的是,在岜沙,这种现象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潮流”。就连我也不幸“中枪”了一次:我在征得了一个可爱的“小枪手”的同意后,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却被告之要付钱。虽然最终我还是给了他一块钱,但事后总觉得这样做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其实在一番思考之后,发现还是有不少更有意思的办法可以作为一种弥补,给予他更好的帮助。例如,让小朋友给我留下地址,然后把照片邮寄给他,同时附上一份小礼物,或者写一番鼓励他学习的寄语。然而在那一刻,我愚钝的头脑中,却未能想到这个办法,实在有些可惜。
在火枪渐渐沦为装饰物品和“玩具”之后,岜沙人逐渐恢复到传统的男耕女织的生活中来。男人从事种田、割草、植树、建造房屋等体力劳动,女人纺织、带孩子、做饭、操持家务、饲养家禽等。在岜沙看到的那些女人们,她们穿着同样颜色和质地的百褶裙,打着绑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形如克隆人一般。这群女人,最值得称道的便是那巧夺天工的纺织技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台织布机。女人纺线、织布、染布、晒布、捶布、刺绣等,样样精通。岜沙女人用自己种植的棉花织布,再加工咸蛋浆布:先用蓝靛染色,再用鸭蛋青捶布,使之散发出金属光泽。这期间工序复杂,要经过反复洗、晒、捶的布才能漂亮又结实,还能防雨。
我走进村寨,和那群中学生一起,参观博物馆。那些之前一直叽叽喳喳不停的女孩们,却突然在一组图片面前,缄口沉默了。甚至还有几个神色大变,掩面离开。上前一看,原来是关于岜沙村落最神秘的树葬仪式的图片。岜沙人对树木的尊重,是令人肃然起敬的。他们信奉树神和太阳神。在岜沙村,树是绝对高高在上而不可随意砍伐的。这一点,从我们一走进这个村落,便亲身感受到了这种情怀。四周皆是苍翠遒劲的参天大树,将整个村落保护起来,形成一座巨大的天然生态氧吧。村寨里,四处都能找到奇形怪状的绿色树木,像迷宫一般地生长,就像蒂姆伯顿或者宫崎骏电影里的奇异森林。而在我了解到岜沙人神秘的树葬之后,更是对这种树文化既心生敬佩,又望而生畏。岜沙人一旦家中增添了新成员,便会种下一棵小树,让孩子和这棵树一同成长。直到这个人死去,才会将这棵树砍掉,把人装入树干内,在午夜秘密埋入土中,不留任何标志,但会在原树的地方种上一棵小树。岜沙人认为人来源于自然,归于自然。生不带来一根丝,死不带走一寸木。这是一种带着神秘气息又蕴含“天人合一”之道的绿色葬礼,尽管它可能让对此远远不了解的外乡人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岜沙人对树神的信奉与尊崇,还表现在对树神的祭拜活动中。出于表达敬意,我也入乡随俗,在位于“香樟树纪念亭”下那颗千年香樟树前,三拜树神。这棵直径1.2米的千年香樟树,在1976年修建毛主席纪念堂时,被岜沙人作为献礼送到北京,以此表达对毛主席的敬仰。现今树神精神犹在,并指引着它的一代又一代信徒们,亘古不变地守护着这片神灵之地。
我站在这片历经时代更迭、岁月洗礼却仍旧保持古老传统与习俗的大地上,不知不觉就被卷入了思绪的漩涡中。这的确是一片让外人难以想象的奇幻世界,就像被岜沙人称为“户棍”(苗语发音)的奇特发髻一样,他们的孩子从14岁便要接受这一“户棍”发型,手艺精湛的长辈们用镰刀在他们的脑门上完成这一仪式,却丝毫不伤及皮肉,令人拍案叫绝。而据说那些去外地打工的年轻人,回到村寨门口,必须脱掉时髦的衣服,换上本村人传统的服饰,方可被允许进入。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村寨,在距离日趋繁华的从江县城只有区区7公里的情况下,却仍然保持神秘色彩的原因吧?在遵循传统习俗的方式上,他们仍旧保持着一种不为所动的姿态。或者可以理解为一种以蚩尤传人自居的尊严,仍旧让这群叼着烟斗扛着火枪的岜沙人,和7公里外那群忙着用电脑键盘玩乐的年轻人,共享着这一片蔚蓝的天空。
最后,请原谅我用日本漫画《JOJO的冒险奇遇》里吉良吉影的一句话,来形容这群拥有树木一般灵魂的岜沙人:
“我不要剧烈的快乐……取而代之亦没有深刻的绝望……追求植物一样的人生,过着平静的生活,这才是我的目标……”
交通
从贵阳、凯里、黎平、榕江等方向均有到从江的班车。从江目前没有到岜沙的班车,但可乘面包车前往,约10元/人。
住宿
岜沙现在已经有不少客栈,走进村寨便有一家“枪手部落”,床位20~30元/人。
特色节日
芦笙节、吃新节、映山红节、鬼节等。另外有斗牛、吃相思、荡秋千、跳芦笙、集体围猎、剃发仪式等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