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应邀去广州参加一个公关公司组织的活动。在T99次特快列车上,我遇到了一个四处旅行、比我年长几岁的“姐姐”。闲聊之余,得知她早在1997年就去过西江苗寨。
“那时候我大四,美院嘛,需要到处去采风。记得那会儿去贵州,交通特不方便。从凯里到西江,我们几个同学是坐着拖拉机去的。2003年的时候又去过一次,那时慢慢就有些游人了。”
我告诉她,我也去过两次西江千户苗寨。但一次是2010年,一次是2013年。即便如此,门票已经由2010年时的60元,摇身一变成为今天的100元。
“哈,我去的时候,还根本没有门票这回事儿。我住在一个李老师家里,他们一家人都挺好客的。”
“李老师家?真巧,我第一次去也是住他们家呢!”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下午,我背着一个70升的登山包,一个人悄然出现在凯里汽车站的候车大厅。放眼四周,已然多了不少身着少数民族服饰的人,他们多为老人和妇女,且大部分为苗族和侗族。夹在他们当中,在旅途的兴奋之外,稍带一丝独在异乡的不安分。
我有幸赶上了开往西江的最后一班中巴车,13块钱的票价。当车跑起来的时候,仅有的些许惴惴不安,很快化作一种前所未有的期许。尤其是当马路边的景色开始被连绵不绝的绿色所占据时,那种感觉便愈加明显。似乎这些绿色,在用一种气场很强的存在感告诉我,即便寒意笼罩原野,生命依旧在所不惜般用力绽放。车拐进了山中,马路开始变得扭曲起来,清澈的溪流声,赐予了一种声色合一的立体感。但接下来的感觉似乎要朝不好的地方延伸了,连续不断的颠簸,让屁股成为最大的受害者。好在,这样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哗的一声,中巴车驶进了一个停车场。苗族司机大吼一声:“西江到了,全部下车!”
并没有多余的人促成这个“全部”。事实上,只有我一个人下车。走了几步,便赫然望见一座硕大的寨门,上书“西江千户苗寨”六个大字。买完门票,走进寨子。给那位在网上小有名气的“李老师”打电话,很快他便出现在我面前。一位清爽的、看上去还保留一丝学者气息的年轻人,带着我走进了一个依山而建的村落中。拾级而上,穿过无数座吊脚楼,“李老师”的身影轻灵又飘忽,很快便把我这个气喘吁吁的异乡客甩在了后面。
看到我的身手如此“不给力”,“李老师”连忙带着歉意,放慢了脚步。总算来到了他这座半山腰上的“家”。一座典型的苗族多层吊脚楼,青瓦盖的顶,青石块、鹅卵石等垒砌的基脚。三层制式的木楼,上面写着“李老师客栈”几个字。如此隐蔽的地理位置,如果不是靠网络或者熟人介绍,一个普通游客是压根儿不可能找到的。走进去,墙壁上到处粘贴着各种户外俱乐部、网站、公司等“到此一游”的宣传标语,似乎在证明着,这是一个背包客的不二选择。
一位老者缓缓出现在我面前,戴着一顶旧式的雷锋帽,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先前接我的年轻人,向我介绍说这就是他的父亲,客栈主人,李老师。当传说中真正的李老师出现在面前时,我才能感觉到这位老者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亲切与和善。李老师邀请我留在家中吃饭,苗族的腌肉、酸菜,还有刚杀的土鸡,味道之鲜美让我彻底忘却了旅途的疲惫,只是觉得自己的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这时夜幕开始降临,我走到木屋外面,靠在木条栏杆上,望着对面两座山上的无数村寨,感慨万千。到底是谁,把我带到了这里?是生活的不如意,还是不愿被平庸生活束缚的那颗流浪的心?我们一直在城市里,没心没肺夜以继日地奔跑,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停下来看看每天路过却从未留意的风景。这些美景,它一直默默地存在,却又一直默默地被忽视掉,我们缺少的,难道仅仅是一颗发现美丽的心吗?还是压根儿,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一直墨守成规刻意遵守的生活方式,它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永远没有答案。答案永远都是一种经历,一种只能亲身去体会、去触摸、去实践的东西。更何况,它是开放式的,并非只有一个结果的那种残酷。我们只需要,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去努力尝试,并且不断去尝试。
神迹,总是发生得那么猝不及防。
当黑夜笼罩四周,小酒馆开始觥筹交错之时,对面的村寨,似乎一片暗淡。可就在这转瞬之间,无数盏灯笼突然亮起,就像一次集体赴约,将西江的夜色彻底点燃。也正在这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一种宛若神明降临般的仪式正在上演,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不可思议之间被顶礼膜拜到极致。盘踞两座山头的无数木屋,也像突然间沐浴了神迹的洗礼,散发出梦幻般的光芒。此情此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宫崎骏动画电影中的场景。那是《千与千寻的神隐》之中,小女孩误入魔境,迷茫地望着对岸,突然一切变得华彩万分,神迹显灵。此时此刻,这样的魔幻场景,复制粘贴一般在西江千户苗寨重现。这种神迹,让我心跳加速,情绪失控,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不知发呆了多久,才意识到满身的尘埃,需要洗净。由于是木屋,所以洗澡的地方也极其简陋。水忽冷忽热,最要命的是一月的寒风,尽管身在南方,仍旧有些咄咄逼人。洗澡间地处半山腰,木头的间隙,根本压不住风,只觉得浑身都要被无边的寒冷吞噬。但一想到西江的夜色,就有一种温暖包围全身。望着天那边,月光皎洁,更添一种治愈的力量。高歌一曲野孩子的民谣——《眼望着北方》,忽然觉得一切都回归美好。寒冷不再引发负面情绪,而成为印证自身存在感的重要证据。而那洒在身上的热水,也变得无比温柔。
翌日清晨,我起了一个大早,匆匆将自己置身于小镇的街头,呼吸远离都市喧嚣的纯净空气。吃了点牛肉米粉,想想这一路晃荡,每天除了吃粉就是吃粉,竟也不觉得乏味。我不是那种挑剔的吃货,而是那种能够把普通的便当都吃出高潮来的、极其另类的吃货。在我的味蕾里面,很少有觉得难吃的东西。尤其在我饥肠辘辘之时,给我扔过来两个馒头,我会视作这是天下最棒的美味。
西江的清晨是安静的。本地人似乎也不爱出来闲逛,而游客基本也少有像我这样起早贪黑的。这样也好,可以更好地触及这座村寨的另一面。爬上山坡,来到观景台,望着对面,昨天给予我神迹的地方。此时已是一片雾霭,这并非是摄影的最佳时机,但也不妨碍我用肉眼去记录生活。仍旧是两座巨大的山头,密密麻麻的吊脚楼,星罗棋布,错落有致。后来听苗寨的老乡说,西江千户苗寨的建筑,是按照牛头的形状来布局的。而牛,则是苗族人心中的一种神物。苗族人对牛的情感,很难让旁人想象,他们的牛文化,则能成为一个研究的课题。每逢重大节日,苗人总要宰牛,然后留下牛角,当做亡灵供奉起来。
如此这般,在悠闲的西江悠闲了数日,也该到了离别之时。纵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平静坦荡。虽然离去仍旧稍显仓促,但可以确信的一点是,我的脚步会再次踏上这里。不像有些地方,当你离去之时,你会略带矫情地来上一句:离开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当2013年我兑现自己的承诺,再度来到西江时,一切都显得那么从容。而“千与千寻的神隐”,也将再度上演。这不是梦,这是我们最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