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9205400000026

第26章 第 二 十 六 章

丁长发看了看伫立在铁窗边的老大哥的背影,猛然站了起来,神色严峻,黄泥巴烟斗捏在手上,焦黄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他走到牢门边,面对高墙电网上闪闪发亮的机枪,心里翻腾着。越狱,暴动,他有过多次的经验,宣布了死刑,在执行的前夜,也逃脱过。可是目前的情况,却使他感到重重困难;江姐、李青竹和一批战友的牺牲,严重地影响着监狱党预定的越狱计划,特务随时可以开枪扫射,使人冲不出牢门;牢门外的高墙、电网、岗哨,又密密地封锁出路;而且,周围几十里,警戒线团团围困着集中营,一有警号,特务部队从四通八达的公路,几分钟以内,可以赶到任何地点!只有在解放前夕,敌人张皇失措之际,解放军、地下党,和集中营里战友的里应外合,才有可能粉碎敌人的屠杀阴谋。可是,时机尚未成熟,敌人已开始屠杀……

“要减少越狱的牺牲,必须地下党的游击队冲击中美合作所的边境,”丁长发咬紧牙关,担心地想:“越狱时的外援,只能奇袭,不能太向集中营接近。否则,游击队也会被特务包围。”

思路突然中断。丁长发锐利的目光,发现楼口边似乎有人影晃动,他立刻离开牢门,回到自己的地铺,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监视着牢门附近的响动。

“女室有人来了。”余新江悄悄地说。

又是女牢的战友们趁放风的时机,到楼栏杆上来晾晒衣服。丁长发看出,孙明霞的目光,在牢门口暗示地闪了一下。

“看见了吗?”景一清悄悄走过来,小声说:“孙明霞刚刚捏了一下最左边那件衣服的口袋。”

“女室送信来了……”余新江点头会意:“你们继续注意。”

可是牢门的铁锁,早已锁死,女室藏在晾晒的衣服口袋里的秘密信件,一时不能到手,只有等到再次放风的时候,才能设法去取。丁长发有点不满,失去江姐和李青竹以后,女室的战友们,似乎变得群龙无首了。这种时候,特务对一切都分外多疑,为什么还用这种老方法直接送信?他转过头,猛地把烟斗插进嘴去。恰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到墙角挂着的一件衣服上。每间牢房左、右面的墙上,都被战友们钉上两排竹钉,整整齐齐地用来挂衣服和杂物,这是多时以来的老规矩了。可是敌人完全想象不到,这些竹钉中,却有两根是活动的:左边一根,右边一根。丁长发看见的正是右边通向楼六室的那根活动竹钉动了一下,因此,挂在那钉上的衣服微微动荡起来。

“小余!”丁长发低声说:“楼六室有信。”

余新江轻轻走到墙角,取下竹钉上的衣服,然后踮起脚尖,拔下竹钉,一个小纸团立刻从露出的小洞里落了出来。余新江接住它,展开一看,低声念着:“楼六室说……”

景一清忽然回头打断余新江的声音:

“猩猩来了!”

余新江立刻把竹钉插还原处,又把衣服挂上。这时,特务的脚步声,已经愈来愈近。

“哼,晾衣服?”猩猩骤然在牢门外冷笑,“为什么偏偏到楼七室门口来晾?嗯,每件衣服都给我搜!”余新江心里一惊,立刻把手上的纸条塞进嘴里,囫囵吞下。

“是!”牢门外出现了跟随猩猩的值班看守员,高声答应着,动手搜查女室刚晾晒的衣服。

景一清脸上失色了。丁长发扫了他一眼,沉默着。如果敌特搜出了女室的来信,如果女室有关越狱的重要意见被敌特搜去,那么,接踵而来的,定是不堪设想的危险。丁长发举目四顾,看见了余新江的手已握成拳头,所有战友的目光,都惊惶地射向牢门口。只有老大哥没有什么反应。他早已离开了铁窗口,和更多的战友们一样,半坐半躺在他简陋的铺位上。

危险正在一步步接近。牢门外,值班看守员的手已经伸向晾在最左边的那件衣服。

余新江在丁长发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陡然站了起来。丁长发却抓住他的手臂,轻声说:“慢点!”

牢门外的搜查正在进行。每件衣服都被仔细检查。突然,一个清楚的声音,从牢门口传来:

“报告所长!没有发现什么东西。”

满屋的人都感到诧异,惊惶的脸色却消失了。

“没有?”猩猩的声音里,显出他对这样的结果难以轻信。

“再搜!”

猩猩的头在风门口上晃了一下,又突然大声命令道:

“把楼七室的门打开!”

“是。”

铁锁一开,猩猩冲进牢房,大喝一声:

“搜!”

紧跟着的值班看守员,立刻四处搜寻。

猩猩在牢房内走了几步,看看这个人的脸色,又望望另一个人的表情,他阴险地狞笑着:“你们想干什么?嗯?共产党还没有打进中美合作所!”一转身,猩猩向门外大喊:“来人,彻底搜查楼七室!”

成群的特务看守员,立刻应声而至。

猩猩搜寻的目光突然转向墙头的衣服,他抢步上前,把挂在竹钉上的衣服扯了两件下来。

“我的衣服!”小宁张皇地叫了一声,就想冲上去保护秘密孔道。

余新江一把拦住他,用目光制止着学生们的激动。

猩猩闻声转过头来,眼里的凶光突然射在傲然崛立的余新江脸上。他慢慢向余新江逼近,一直逼到毫不退让的余新江面前,两对目光对峙着,猩猩忽然举手一指:

“搜查他!”

跟随猩猩来的值班看守员,赶到余新江面前,动手便搜,他在猩猩犀利的目光监视下,解开余新江的衣扣,把每个衣袋都翻过来检查,接着,又搜寻衣领、袖口、裤腰,一切可能暗藏物品的地方。最后,他转身立正。“报告所长,没有发现东西!”

猩猩愣了一阵,不甘心地看完一无所得的搜查,最后,只好带领着特务,走出牢门。在牢门口,又站住脚,扫视着被硕大的铁锁锁得死死的楼七室,忽然,他收住冷笑,大声狂吼道:

“从现在起,渣滓洞停止放风。敢于抗拒者,立刻处决!

企图逃跑者,立刻处决!”猩猩的手紧紧按住腰间的枪。“一遇越轨行动,马上开枪!”

四方八面传来成群特务的应声:

“是,马上开枪!”

余新江扑到牢门口,盯着成群特务,直到猩猩下楼,走出高墙边通向特务办公室的铁门,他才转回身来。被特务翻乱了的衣物掷得满屋都是,一时也没有人去收拾。

余新江愤怒地将双手往衣袋里一插,大步跨到丁长发面前,“老丁!”他叫了一声,忽然停住了,因为他的手在衣袋里触到一点什么东西。余新江慢慢从特务搜查过的衣袋里抽出手来,竟摸出了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纸团。余新江诧异地打开纸团一看。

“江姐亲笔写的!这,这从哪里来的?”

丁长发接过纸条看了一下,立刻敏感地低声说道:

“刚才搜查你的值班看守员,先搜查过女室晾晒的衣服。”

“哦!”余新江的脸上出现了会心的微笑。要不是这位机智的“看守员”,今天会出多大的危险!过去,所有地下党的来信,都是由“看守员”送到女室去的,所以他们都不认识这位机警的同志。

丁长发立刻把纸条交给了老大哥。过了一阵,丁长发和老大哥耳语之后,目光又招呼着余新江。余新江走了过去,三个人在同室战友的保护下,聚在一起。

“女室知道值班看守员是自己人。”老大哥深思着说:“急切送信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种感情冲动的冒险,再不能允许。”老大哥慢慢把江姐的信展示出来。“江姐遗书,应该仔细读读。她建议和白公馆加强联系,争取提前行动。”

老大哥深思的目光,渐渐移向窗外,似乎想着更多的事情。

“为了党和阶级的利益,”老大哥像对自己,也像对丁长发和余新江,缓缓说道:“我们可以牺牲一切,甚至生命。江姐说得对:要真正作到这点,还要有进一步的思想准备。”

丁长发和余新江默默点头,聆听着老大哥微带激情的声音。

“每个人应该清楚地懂得,我们面前,有胜利的希望。也有牺牲的可能……”老大哥的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但是我们还有责任:为党保有更多的干部。正因为这样,当我们敬爱的同志,最亲近的战友不可避免地牺牲的时候,失去同志的悲痛当然使我们万分难受;可是,我们怎能因为感情冲动而失去冷静?怎能因为战友的牺牲而忘却党交给我们的任务?

……”

“为阶级献身,”丁长发从深心里赞同着说:“江姐无愧是我们的榜样。”

“我们应该像江姐那样,永远为党工作。”老大哥应声说道:“今天晚上,通知各室认真讨论江姐的遗书,从她崇高的气节,不屈的表现中,吸取力量,进一步鼓舞斗志。”说着,老大哥指了指江姐遗书上面的几行文字,把遗书放在丁长发和余新江面前。接着,伸出两手,扶住他俩的肩头,声音里流露出更激越的感情:“我们都记住江姐的话,在风险面前,决不退缩,一往直前;在考验面前,脸不变色,心不跳!”

这些坚贞的话,在战友们心中久久地共鸣着。

停一会,老大哥才低声道出他的决心:

“要各室全面检查准备工作,我们一定要赶在敌人前面。”

“我们何时动手?”余新江问:“和白公馆如何配合?”

老大哥毫不迟疑地回答:“关键问题是及时把越狱时间报告地下党。”老大哥略停一下,微带忧虑地叮嘱道:

“要‘看守员’千万小心。这个时候,绝对出不得问题!”

白公馆的电话铃叮叮地响了两下,听筒就被一只等在那里的手抓了起来。

在两小时以前,当陆清接到徐鹏飞的紧急通知,赶进城去报告准备情况时,杨进兴就焦灼不安地守候在电话机旁边。

这时候,离徐鹏飞指定的时刻,已超过了半个多钟头,才听到陆清的声音。

“进兴吗?”电话里传来陆清的询问。

“是我。所长马上回来吗?”

“不。我先到执行的地方等着,你马上就请……”压低的声音吐出了一句事前约定的黑话,“请黄先生谈话。”

杨进兴放下电话,转身在一个特务耳边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这名副手,踏进了黄以声将军的囚室。

杨进兴点着头说,“刚才得到二处的电话,徐处长请黄先生到梅园谈话。”

“找我谈什么话?”黄将军反问一句。

“请黄先生谈话。”杨进兴重述了一遍,又提高腔调说:

“马上就去。”

望了望不怀好意的暴徒,黄将军迟疑了一下,沉默地走到床边,拿起了礼帽。趁刽子手不注意时,又顺手从床头摸出一件什么东西,迅速塞进衣袋。黄将军的目光,环视了一眼这间小小的、住过多年的囚室,然后跨出了牢门。

牢门外边并没有更多的特务监视,也没有给黄以声带上手铐。这一切似乎暗示着请他去梅园谈话,并非凶多吉少的阴谋。

走出白公馆,黄将军忍不住回转身来,固执地望望渐渐远离的集中营,不由得取下礼帽,高举着挥手致意,但他的目光,已经无法再见到那许许多多朝夕与共的共产党人了。

天色分外的阴沉,浓密的黑云,低压在山头,一片山雨欲来的异样沉闷。从云隙里不时漏出几缕阳光,反衬着乌云,斜照在黑压压的松林深处。

黄将军迈开沉着的军人步伐,沿着山边的一条通向梅园的石板小道,大步走去。一面走,一面却用眼角冷冷地注意着紧紧跟在旁边,又不时窜到背后的阴险的特务。

周围一片岑寂,没有人声,也听不见鸟啼,只有皮鞋踏在石板上,发出一声声空洞的回响。

小路曲曲折折地转向一道小溪。透过密林,隐约地看见了对面的山头,山头上,掩映在林荫深处的建筑,便是人所共知的美国特务的巢穴——梅园。黄将军走到溪边,跨上一座小桥,年久失修的桥板,已经破败不堪。因此,他低下了头,避开那些腐朽的木块。

“黄先生,桥不好走,小心一点。”

黄将军没有理睬,昂然跨过桥头,又向前走。

就在这时候,两声闷哑的枪声,骤然在桥头响起,接着又是两枪。

枪声不大,被周围黑森森的密林和淙淙流水掩盖着。黄将军猛地向前踉跄了一下,又摇摇摆摆迈了两步,他吃力地站定脚跟,怒目回视。胸口涌出的血不断撒滴在桥头的石板路上,血水无声地溅进了小溪,溪水渐渐被染红了。

黄将军伸手指指自己的胸膛,用沙哑的喉音怒喝道:“再来一枪!”

“砰!砰!”

无声手枪又发出闷哑的响声。

在血泊里挣扎着,黄将军勉强把手伸进衣袋,再也无力把手从衣袋里抽出来。前些时候,从他听说杨虎城将军和小萝卜头全家已经被害以后,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把共产党人送给他自卫的武器,带在身边,准备必要时,搏击敌人。

却没有料到,狡猾的杨进兴躲在背后,突然射击。

黄将军困难地昂起头来,口里流着鲜血,全力吼了一声:

“消灭国民党法西斯……”颓然扑倒在血泊里。

杨进兴冷冷地笑着,把黄将军的尸体踢翻,提着还在冒烟的手枪,从血水中拾起黄将军的礼帽,拍拍帽上沾染的尘土,斜戴在头上;又提起黄将军毫无知觉的手臂,扯下那只黄亮亮的金表,金表嗒嗒地响着。刽子手把表拿到耳边听听机械的响声,把手枪往腰间一插,伸出左手,套上带血的金表。回过头来,他恶狠狠地盯着跟在身旁的副手,从鼻孔里哼出野兽般的嗥叫:

“看见他回头,你为什么不补枪?脓包!”

偷偷躲在竹丛后边观察现场的陆清,手上操着一部照相机,忽然露面了。按照特务的规定,所有被害的人,都要拍摄照片,上报台湾;重要人员的现场照片,更要报送蒋介石亲自审阅。

凶手翻动着黄将军正在冷却的遗体,准备拍照。

黄将军僵直的右手,插在衣袋里,杨进兴用劲拉了出来,寒光一闪,他不由得退了几步,额角上冒出冷汗——黄将军临难时,手里竟紧紧握着一柄锋利雪亮的匕首,一柄来不及刺进凶手胸口的匕首!

头发苍白的华子良,挑着一担乌黑的煤炭,跟在看守特务后面,离开煤窑,慢慢走上去白公馆的公路。除了到磁器口挑菜,他每天还要到中美合作所煤窑挑一两次煤炭。这座特务专用的煤窑,就在渣滓洞附近的公路旁边,离白公馆也不远,正处在两座集中营之间。有时,特务懒得走路,就叫华子良独自去挑,特务只在山头上守候。华子良却像一只在笼里关惯的鸟,有特务监视也好,没有特务监视也好,去去来来都是目不旁顾,更没有丝毫越轨的行法。到后来,特务常常放心地让他独自去来,甚至连到磁器口买菜,特务也常常自去赌钱喝酒,让他单独把菜挑回。不过近来形势变化了,他每次往来,都被特务跟着,不像前些时候那么自由。

天气很冷,满天的浓云压在山尖上,北风阵阵呼啸。满挑煤块,压得华子良脚步蹒跚,不断喘气。他敞开胸前的衣襟,露出褐色的皮肉和瘦得连一条条肋骨都数得清的身躯,胸膛上的汗水一滴滴地往下淌。

走了一阵,来到松林坡的山脊。在公路的岔道口上,特务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回头说道:

“休息一下。”

华子良应声放下满挑煤炭,也在路边的石岩上坐下来,把破帽子接下来当作扇子,扇着胸膛。特务摸出一支烟,独自吸着。像往常一样,谁也不说话。

华子良的心里,一刻也不平静,他正忧虑着一个严重的新情况:几个月来经常和他见面的渣滓洞的那个“看守员”,今天又没有来押运煤炭,代替他的是一个新来的特务。过去,当他还未作厨工的时候,渣滓洞和地下党的关系,是靠那个由地下党安插进去的“看守员”借休假日出去联络,到他作了厨工,进出比那不能经常出入的“看守员”更方便,所以磁器口联络站建立以后,到联络站的联系,就改由华子良承担了。他利用挑煤的机会,又可以和渣滓洞的那个“看守员”经常见面,传递情报和意见。可是从昨天起,这个“看守员”却意外地没有出来,这使华子良深深地感到不安。时机十分紧迫,如果和渣滓洞断绝了联系,那是不可想象的事。

他觉得那位“看守员”被敌特识破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他一贯谨慎小心;最大的可能,就是遇到了敌特最近采取的换防措施,突然把他调走了。可是,这样一来,不仅华子良准备带给渣滓洞的几柄匕首交不出去,而且今后和渣滓洞的联系也会完全中断。更严重的是渣滓洞约定要告诉越狱时间,现在竟无法再得到这个关键性的情报了。

公路上走来一大群人,渐渐近了,都是特种警卫部队的,背着铁锹、十字镐,走到岔道口,又向松林茂密的山上走去。

领队特务看见白发苍苍的华子良囚服上的蓝色三角形符号,立刻诧异地问:

“犯人怎么出来了?”

正吸着烟的特务应声回答道:

“是个疯子。”

“哦。”对方漫应着,从山脊往远处望去,“梅园那边又在开会?好多小汽车!”

看守特务点点头,也问道:

“你们到哪里去?”

“戴公祠①。紧急任务。”

大群的特务,沿着公路向松林中渐渐走远了。就在这时,不远的山坳附近,从密林间传来了几声低闷的枪声,接着,又响了两枪。看守特务望望响枪的地方,回头喝道:“走!快点回去。”

刚刚回到白公馆,放下满挑煤炭,华子良就被看守长杨进兴叫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出来办伙食?”

①蒋介石在中美合作所内的别墅,军统特务头子戴笠死后,改为戴笠祠堂。

杨虎城将军、罗世文同志等均牺牲于此。

华子良木然立着,没有回答。

杨进兴狞笑着,得意地望望手上的金表,又问:

“你知不知道,共产党要来了?”

华子良脸上毫无表情。

“共产党来,对你没有好处!”杨进兴指着自己:“我当司令,上山打游击,懂吗?你跟我走。”

等了一阵,看见华子良没有话说,杨进兴突然吼叫起来:

“不准疯疯癫癫的!要是三心二意,老子马上枪毙你!”

华子良一动也不动,像个泥塑木雕的哑巴。

“我们游击训练总部,有几十万大军,不怕共产党来!我委你当反共救国军的军需,跟老子走。听见没有?”

“当官呐?”华子良用莫名其妙的声音应答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听懂。站了一阵,他摇摇摆摆地走回厨房,照常烧火煮饭。直到晚上,他才独自回到牢房去。

半夜里,牢房里的人们都睡熟了。只有和华子良躺在一起的齐晓轩,并未入睡。他正默默地思虑着许许多多的问题。

贵阳解放,向大西南进军的人民解放军已经入川,一路从川北直趋成都,一路从川东直趋重庆。从川东进军的二野部队,已经越过白马山飞速前进,重庆的解放将大大提前。在这种情况下,齐晓轩更加冷静而谨慎。因为任何侥幸都是不可能的。稍一疏忽,便会带来惨重的流血牺牲。象临战的指挥员,象掌握全局的严肃的决策者,齐晓轩心里没有那种当局者迷的惶惑急切之感,相反地,他纵观全局,象善战的棋手一样,每投下一颗棋子,哪怕是走动一个小卒,也考虑到如何带动全局。但是,情况千变万化,杨虎城将军全家,小萝卜头全家,住在楼上的黄将军,——被害了,九岁多的小萝卜头,几个月前被押往贵州,不久以前,又从贵州押回,在回到中美合作所的当夜,就惨遭杀害。昨天又听到渣滓洞一批同志和江雪琴的牺牲。牺牲虽是早已意料的事,但是心中的苦痛仍然难以摆脱。

一只手臂轻轻地触动了齐晓轩的肩头,他被惊动了。华子良像往常一样,又要乘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告诉他新的情况和消息。齐晓轩微微翻身,听华子良轻声讲述当天的一些事情。他默默地听完以后,又思索了好久,才轻声问道:

“渣滓洞的看守员,今天又没有见到?”

“没有。”

齐晓轩忧虑的是:联络中断,会造成地下党、白公馆和渣滓洞之间的情况不明,无法掌握配合行动的时机。

华子良沉默了一下。“有件事使人担心。黄以声将军牺牲时,特务发现了匕首。就是我们送他的那把,敌人正在追查……”

突然,电筒光射进牢房,在熟睡的人们身上扫过,又停留在齐晓轩脸上。

齐晓轩和华子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像入睡已久,连电筒光线的扫射,也没有把他们从梦中惊动。

半小时以后,软底鞋在楼梯上轻轻地响了几下,深夜里突然巡查牢房的杨进兴,上楼去了。

“敌人和我们一样,没有睡觉。”华子良轻声说着,在黑暗中冷冷一笑。

“美国人在这里搞的游击训练总部,已经命令特务部队出发。杨进兴今天……”华子良把特务和他的谈话情况,低声告诉老齐。

齐晓轩静听着,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

远处有犬吠,窗外,朦胧地透出淡白色,快到天亮的时候了。

“挖尸坑的特务增加了,正在加速进行。”华子良忽然告诉齐晓轩说:“敌人决定把地窖里的许云峰丢进镪水池。”

“什么时候?”

华子良在黑暗中摇头。低声回答道:“具体时间不知道。”

齐晓轩靠近华子良耳边说:

“你送饭时,通知他半夜越狱。”

“他不愿走。”华子良耳语道:“他说,他准备的通道。是为了全体同志的安全,不是为了他自己。”

齐晓轩沉默了。他完全理解许云峰宁肯牺牲自己,也要保卫集体安全的决心。可是眼前,敌人又在追查黄将军手上匕首的来源,并且胁迫华子良去打游击。新的情况,使他感到白公馆和地下党的联系,也有随时被切断的危险。齐晓轩沉思了一阵,终于在华子良耳边谨慎地说道:“我有一个新的考虑,由你出去给地下党的武装作向导……”

天一亮,华子良照常走出牢门,到厨房煮饭。

他燃火,烧水,正要下米时,杨进兴忽然走进厨房,大声说:

“早饭多煮几个人的,马上有新的看守员来!”

向每间牢房送完了饭,华子良收拾碗筷,洗了锅,便和往常一样,挑起担子,准备和特务看守员到磁器口买菜。只要今天把越狱时间通知了联络站,他的联络任务便最后完成了。而且,照齐晓轩的意见,他今天还要争取机会,趁买菜的时机逃出特务的控制,直接向地下党报告情况,并且为地下党的武装领路,准备奇袭中美合作所,支援渣滓洞和白公馆提前越狱。

华子良正要走出厨房,杨进兴却快步来到面前,后面还跟着一个新来的特务。

“华子良,出来!”

华子良放下担子,慢慢跨出厨房。新来的特务立刻接替了华子良的工作。华子良拍了拍身上的煤灰,望着特务。

“煮饭挑菜,不用你干了。这是所长的命令。”杨进兴盯住华子良厉声喝道:“马上上车,随部队出发!”

这是一件猝不及防的,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情。

几分钟以后,华子良被带上了卡车。和他同行的,全是中美合作所游击训练总部的特务部队。十几辆载满特务武装的卡车,驶出中美合作所,朝着成渝公路疯狂疾驰,渐渐地消失在烟尘滚滚的公路尽头……

同类推荐
  • 白鸟之死

    白鸟之死

    他是一名参加“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志愿者,充满理想,有着过人的才华和忧郁的气质。她是一个西部农村的姑娘,天真活泼,集古典美感与现代气息于一身。他们两个年轻人在一个名叫“千湖”的地方相遇。他叫卢伟,她叫关萍萍。他对她一见钟情。
  • 霸道你总裁专宠小甜妻

    霸道你总裁专宠小甜妻

    ???她风华绝代,冷艳高贵,一次意外,灵魂穿越到21世纪,气质震撼全场……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上官紫萱,早已不见,现在只有拿一身贵族气质和绝美无双的冷太太。他邪魅冷酷,是跨国集团总裁,从来没有人敢违抗他,唯独和她在一起时,什么狗屁冷酷,什么狗屁不近女色……“娘子,昨晚为夫的表现可还满意?”说着,便被……
  • 天价睡美人

    天价睡美人

    相亲路上,和恶魔来个偶遇?有没有搞错啊!被占便宜不说,还惨遭绑架!打?打不过!逃?逃不掉!丫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羞辱她,小宇宙瞬间爆发,某妞煞白着一张小脸装腔作势的道:“你……你敢动我试试!”在她的惊呼声中,他弯腰抱起她,朝豪华的总统套房大步走去……
  • 《浅浅爱淡淡伤》

    《浅浅爱淡淡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你?还要等到多久,我们才有未来?贺易帆,我的爱是有期限的,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记着,我,叶葭,一直爱着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 虚爱

    虚爱

    陈思文雨是一个三流学校毕业的大学生,在大学毕业后她还是保持着自己的那个作家梦。她在云南遇上了彭恒宇,从此注定她的生活会在娱乐的风口浪尖。彭恒宇作为一个著名的歌手,被无数的聚光灯所围绕。事业和爱情,梦想和现实碰撞,他们究竟会走向何方!
热门推荐
  • 超级外星菜农红包群

    超级外星菜农红包群

    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的庄阳选择回老家种地,哪知却意外加入了一个能够抢各种神奇种子和物品的外星菜农红包群……这下彻底发达了!恭喜你抢到“速生野山参种子”红包一个。恭喜你抢到植物催生液一瓶……恭喜你抢到成熟人参果一枚!……有了菜农红包群,庄阳种仙药、养神兽,没事逗逗萝莉下下棋,小日子过的悠闲又自得。
  • 恶魔校草你shi开

    恶魔校草你shi开

    “什么,娃娃亲!”被订了娃娃亲的夏攸沫和凌辰熙,不得不因为父母的一句话就被迫在改了规章制度后的学校里,而住在同一个宿舍里。因此,夏攸沫成为了全校女生的公敌,也因此成为了凌辰熙的女仆“喂,小丫头,帮我拿一杯水”“喂,小丫头,帮我去买点吃的”“喂,小丫头……”“喂,小丫头,你怎么那么笨啊,亏你还是学霸呢?”“喂,小丫头,别人欺负你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夏攸沫已经忍无可忍了,“凌辰熙,你让我跑腿也跑了,骂,你也骂了,还想怎么样?”“我要你嫁给我!”“呵,就算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唔……”天哪,又吻我,你给我shi开啊!
  • 乱世二公子

    乱世二公子

    楚江魂穿一位被遗忘的诸侯公子,手握一本《天工开物》,为了在乱世中得以生存,他不得不被卷入一场场权利的阴谋,逐渐找到属于他自己的乱世生存之道。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轩然以安

    轩然以安

    有一只小狼狗,有一天,他喜欢上了一只小猫咪,他想和小猫咪做朋友,但是小猫咪高冷孤傲,于是,小狼狗努力变成一只小奶狗,甘愿跟在小猫咪的身后,小猫咪快快乐乐。当小猫咪发现小狼狗的伪装,她说:骗上瘾了,那你就一直骗下去吧~
  • 婚约之豪门童话

    婚约之豪门童话

    她是身世不简单的少女,他是上海最有权的总裁,一个无意令他们相遇,但是这真的是巧合吗?他这是第一次遇见她就爱上了她,还是……而她,也从青涩到喜欢,再到更深的感情……文章较宠,归根结底男主永远爱着女主!并且爱得霸道又宠溺!请大家多多支持。
  • 独霸修仙界

    独霸修仙界

    零点开新书。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修仙界。陈飞为父将何去何从,如何才能进入修仙制高点。尽在独霸修仙界。如果有兴趣看下去的话,它会给你带来不一样的视角。新书都希望有个好的结果,他生承载了一个作者的梦,希望各位兄弟姐妹们多多支持,能得我您的宝贵意见。小小的投一票,我感激不尽。如果你愿意看得话不妨加零点的qq群211154469
  • 恶魔来袭:甜心你不要跑!

    恶魔来袭:甜心你不要跑!

    【有惊喜~】姚芊芊和厉臣风发生的事情,使有情人终成卷著!但却困难重重,怎么办呢?【坏笑】
  • 胭脂楼

    胭脂楼

    一部绝对与你的想象不同的小说。新近修改的版本已经完成,全部发表完成后重发更新。
  • 兔子报恩十世不晚

    兔子报恩十世不晚

    猪八戒在广寒宫点了一把火,他想借此和嫦娥私奔。嫦娥的玉兔,差点就被这场火烧个魂飞魄散。玉兔被修仙凡人云卿所救,云卿却因此被烧死。玉兔一心报恩,在得知云卿要历经十世轮回的时候,下凡追随只为能还了救命之恩。一连追随九世的玉兔,均没有用武之地。直到第十世,她总算有了些用处。然而,她却得知自己之前九世都寻错了恩公。这一世,眼前的云卿不知道是不是她要找的人……最后一切真相大白时,玉兔欠的可不仅仅是他这一条命。若要还清她欠的,怕只能是以身相许了。简而言之就是一只一根筋的兔子精,死皮赖脸追着禁欲系仙气十足的男神,以报恩的名义捕获芳心的故事。女主面热心冷,男主面冷心热。欢迎书友兔子窝:企鹅q:526206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