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所有的力气在眨眼间被掏空,乾隆呆滞的瘫软在椅子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强烈的晕眩感令他几乎支撑不住就要昏死过去!
乾隆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到储秀宫的,他知道当看到那躺在床上的人之时,心痛的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痛楚,强烈到令他恨不得剖开胸膛将自己的扔出来!可是比起那样空空的感觉他宁可承受这痛楚,因为唯有极致的痛不欲生肝肠寸断,才让他知道他的心尚还活着,才不至于使他受不住而癫狂!
浑浑噩噩的坐在床边,乾隆呆怔的凝视着她并不安稳的睡颜,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湿润的液体仿佛断了线的珠玉轰然而落,一滴一滴在上好的丝绸雪缎锦被上散落下一小滩的水渍。
烛火燃烧,鲜红的烛泪堆积下一片怵目惊心的殷红,宛如杜鹃啼血,滴滴断人肠。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夜很快过去了,天边渐渐露出一丝曙光。
五更之时,高吴庸求见乾隆提醒他上朝的时间到了,却得到了罢朝的命令,高吴庸微不可见的露出忧色,叹气出去宣旨了。
乾隆在床边守了一夜。
不过一夜的光阴对他而言却似过了大半年,整个人显出一股子刻进骨子里的颓废劲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悲意,消瘦的脸部轮廓,泛着血丝的猩红双眼,下巴上密密麻麻一茬黑色的胡渣,在一夕之间乾隆仿佛老了好几岁。
依依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如此的模样,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能垂下眼眸,敛去眸子里所有的情绪。
“睡醒了?肚子饿不饿?”乾隆看着她睁开眼,眸中温柔,“先吃点清淡的粥,朕让人把药端过来。”
依依笑笑,望向乾隆的包扎着绷带的手道:“皇上的伤口也要换药了。”
“这个不急。”乾隆毫不在意的道,“先梳洗,等服了药,朕带你去出宫逛逛。”满意的看着依依眼中露出兴奋的眸光,“这么开心?等你……病好了,咱们就下江南玩几天。”
“好。”依依笑的眉眼弯弯,犹如一轮新月,“带上雅儿和永珞,他们还没有去过江南呢。”
“都依你。”乾隆也笑了。
得到许可后,高吴庸、夏语带着一大帮子的宫女太监端着洗漱的用具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
乾隆在高吴庸的服侍下脱下龙袍换上普通的便装,拿着刷子沾了点盐膏漱了口,洗过脸后,柔和的目光望向同样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上的依依。
依依穿的是一袭淡粉色的旗装,虽然带着点病后的虚弱苍白,但看起来却极为清丽脱俗,高贵娴静。因为要出宫,夏语给她梳了个民间年轻妇人的发髻,依依容貌生的极好,且虽然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外表却宛如十八的少妇,眉宇间一丝若有似无的妩媚,说不出来的魅惑力。
乾隆看不够似的,目光炙热的直勾勾望着,直看得一丝红晕飞上依依的脸颊,将她渲染的更加明艳动人。挥手让夏语站一边去,乾隆毫不客气的站在她依依的身后,从发饰匣子里挑出一只白玉为簪身的蝶恋花流苏发簪,小心的插入发鬓里。然后又拿起眉笔仔细的替她描绘起秀美的眉形。
镜子里渐渐映出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粉艳明,秋水盈,柳样纤柔花样轻。
乾隆放下笔,目光炙热如火。
依依低低的笑:“好看吗?”
乾隆俯下头,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暗哑的道:“怎么办?秀容,朕只要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盯着你看,心里就嫉妒的发狂……”
依依不说话,抱紧了他。
乾隆闭上眼,藏起眼底汹涌而出的猛烈如火山爆发的情绪,紧紧的拥着她,这一刻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成了摆设,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他们。
“走吧,朕带你出宫。”良久乾隆才睁开眼,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高吴庸早早的准备好了马车,乾隆扶着依依上了马车,充当车夫的暗卫驾的一声,马车顿时飞驰而出。
片刻后喧闹的夹杂着各种叫卖声清脆的传来,依依掀开帘布,只见不远处的闹市里人声鼎沸,街边的小贩仰着嗓子清脆的叫卖,各种客栈酒楼鳞次栉比,来来往往的平民商人达官贵人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
乾隆看她看得津津有味,干脆弃了马车陪着她逛街。
依依对什么都新奇,这里看看那里望望,眸子里亮晶晶的,却不知道因为她出众的容貌几乎已经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尤其是当乾隆看到有几个八旗的纨绔子弟垂涎的满是****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依依,却碍于他们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衣服,以及身边跟随一众气场强大的侍卫而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这眼光着实让乾隆厌恶,若不是因为这是在闹市中,他早就让人把那些该死的东西的眼珠子都剜出来了。不过饶是如此,那些人也已经被他给记恨上了。
乾隆开始怀疑带依依出来的举动是不是错误,然而下一刻却又被他否定,依依少有灿烂的笑容让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在瞬间消失殆尽。
依依在一个摊子前站定,手中拿着一块玉质不咋地但雕工却极为精湛的环形梅花玉阙,这玉阙设计极为精巧,里面杏子大的梅花雕玉是可以拆卸下来的,形成单独的玉雕和环形镂空梅花玉阙,依依爱不释手的把玩着。
“喜欢就买下来吧。”乾隆话音未落,一旁极有眼色的侍卫已经跟老板付了钱。
依依笑笑将玉阙拆成两块,将形镂空梅花玉阙小心的挂在乾隆的腰间替换了原本价值不菲的玉佩,又让乾隆把另一半玉雕佩戴在自己的腰间,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极为好看。
乾隆看着两个人明显是一对的玉佩,心里欢喜。
依依到底体力大不如前,才这么一会儿就累的有点受不住了,乾隆看着她疲惫的样子赶紧让高吴庸招来马车,依依本来还想再逛,不过她忽然想起乾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眠过了,眼底的血丝浓的几乎快跟兔子眼一样了。回宫的路上,依依窝在他的怀里,三令五申的一定要他陪着自己一起睡。
时间从指缝中溜走,总在人们毫无所觉的时候发现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
乾隆似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所有的悲伤,接下来的时间陪着依依到处的游玩,两个人从早到晚的腻歪在一起,形影不离,落日下,假山石边,碧水湖畔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然而只有乾隆自己知道,他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他深怕某一天醒来身边的人就失去了所有的气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是从佯装的沉睡中醒来,紧紧拥着身边的人,贴着她的胸口感受着生命的跳动,尽管那心跳是如此的虚弱。
时间是个无情的东西,它从不会为谁停留,它总是静悄悄的走,却毫无声息的夺取着世间的所有,譬如生命。
乾隆九年二月三日,依依含着微笑看着眼前的仿佛已经被厚厚的名为悲伤浓雾包围的男人。她不知道别人十天能做什么?然而她却知道这十天里他的温柔、他的爱恋已经深深的融入了她的生命里她的血液里再也无法分割。这个男人以他独特的方式深深的攻克她最后的心房。
爱新觉罗•弘历,高秀容将亡,然而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依依,那是真正的毫无保留的我,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身体越来越无力,眼皮沉重的直往下掉,仿佛被灌注了几十斤铅一般,依依极力的支撑着这具生机已经到了尽头的身体,含着绝美的微笑,声音断断续续的低低的响起:
“弘历,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美好……最无悔……的事……”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叫喊,而后意识沉入了无尽了黑暗之中。
寅时三刻,丧钟响彻云霄,慧皇贵妃薨,谥号慧贤皇贵妃。次日,乾隆写下长达三万字的《与妻书》,字字情深,爱如潮水,同时晋封慧贤皇贵妃为慧贤懿皇后。
轰隆——
一道冰蓝色的光芒飞快的掠过天际,光芒乍现,转瞬消失无踪,雷声轰鸣响彻云霄,豆点大的雨水冲刷而下,霹雳声声,打落下一地的急促的悲声。
天空一片黯淡,明明是白昼却阴暗的仿佛黑夜,浓郁的阴影如同魔咒般缠绕在紫禁城的上空,浓的化不开的悲戚渐渐弥漫开来。
摇曳的烛火微弱的摇摆着,散落下阴暗的光明,时强时弱的烛光似乎随时都会湮灭。
金雕玉砌的奢华棺木内,容貌清丽身着皇后正装的女子双手合着放在,含笑安详的躺着。
乾隆怔怔的凝视着她,一手仔细的轻柔的抚摸着她的面颊,从秀气的额头一寸寸丝毫不放过带着贪婪绝望的目光抚摸着。
轰隆,又是一道电光闪过,雷声宛如悲号沥沥而至,黑色深沉的笼罩在寂寥的夜里,窒息之感如影随形。骤然而逝的蓝光里,她安详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如天边的云彩,仿佛只要他一眨眼就再也不复可寻。
然而只要他一闭上眼,她生动的表情,如花的笑靥,那些往日的点点滴滴却尽在眼前一幕幕的播放着,明明是那么的鲜活,然而眨眼间却已然是风云变幻,再也不复可追。
心口空空落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剜空了。
原来痛到了极致,心若死灰,便什么痛也感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