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高了分贝对着姓范的喊话:“范爷,那天做小辈的喝多了酒,冒犯了您,真的对不住,范爷,请您原谅。”一开口我就发现我不论架势还是语调都像极了武打片里的大侠,可虽然我意识到了,但也已经来不及,因为开口后就收不住了。
姓范的一如前几次那般高贵冷艳,但这次局面因为我的高分贝而一时安静几分,所以他不得不面对。他开始面向苏叶信侃侃而谈:“小苏,这次要不是因为是你做东,我压根不会来,你也知道一般人可请不动我……咱们说好了,今天只喝酒吃菜,别的什么都不提。”
这意思就是道歉的事情免谈。
我端着酒杯傻站了几十秒,见苏叶信低着头,脸上显出一贯的冷漠表情,看着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想:算了,自己惹出来的祸还是得自己来扛,苏叶信帮我做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了,难道还真把他当我男朋友使唤不成。遂咬咬牙,我不怕死地继续喊话:“范爷,您做长辈的要是因为我那么一拳就计较到这份儿上,您也不怕丢份儿吗?且不说长辈后辈吧,就拿男人女人来说,您说您这么个大男人,就挨了我这一个弱质女流的这么一个小粉拳,您就、您就需要记恨成这样了?”说到这份上我又激动了,暴露本性,握拳在一桌人面前秀了秀我的小粉拳,秀完小拳头我指着郦可鼻子撇嘴,“那天,还不都是她的错,我要不是喝多了,看见她拿着两个小粉拳在您那厚实的胸膛前捶打,我也不会一时、一时兴奋,忍不住也想试试……这真的不能全怪我啊……”我假装哽咽,做好了掉眼泪的准备。
听完我这“发自肺腑”的一席言论,作陪的那群人都开始帮腔说好话,姓范的心有不甘假咳几声,恨恨道:“我范某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包涵的,你想几句‘对不起’就了事?哼,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的‘对不起’了。”
我恢复正色,冷语道:“你说要怎么办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确实挺想演这个戏。”
“这一瓶,一口气干了吧。”范霖从桌边拿起一瓶X.O。
我看了看酒瓶,好家伙,这一瓶的价格貌似接近一万,我今天就要一顿饭吃进去万把块了,想想差点激动得哭出声,这要是给我现金该有多好!
我拿起酒瓶,开喝前没忘记交代苏叶信:“喝完我就走了。”
苏叶信抬眼看我,眼中波光潋滟,复杂到完全读不懂。
算了,也懒得懂,我将酒瓶口抵住舌头,一刻也不停地灌下了酒,很辣很疼,后来舌头辣到有些麻木。不长的时间,前前后后也就十分钟,可漫长得像是一生,这一刻的感觉让我想起那会儿被人打了一棍以后的短暂瞬间,我很想保持清醒转头去看,可那么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就是难如登天,那几秒也是绝望到像一生。
“砰”,我豪迈地放下酒瓶,喝道:“姑娘我喝完了,爷您舒坦了没?”
“别忙,还有。”姓范的笑得一脸荡漾,眼神示意郦可继续向我轮番轰炸,“咱们今儿也试一场戏,就试,啊,昨天咱俩看的那个电影,那佣人不是偷了东西被女主人发现了吗?你上前考考她的演技。”后面那话他是对着郦可说的。
姓范的说完后,郦可对着我咧嘴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得意,我看着她,忍不住也笑了,我想,郦可贱人,姐不怕你,迟早有一天你会落我手里。我想,咱小女人能屈能伸,一样能做韩信。都已经忍到这一地步了,今儿就当交了巨额学费。
郦可说:“这场戏,你得跪下。”
我笑,乖乖跪下。
这一会儿姓范的和郦可都满意了,郦可的笑容尤其甜美,我觉得美得有点炫目,美得有点让人头晕眼花。幸好她立刻就不笑了,她换上了狰狞的表情,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我的头被迫四十五度上扬,她伸开手指连扇了我五六个巴掌,似乎还想继续,但被苏叶信阻止了,我听到苏叶信讲:“别太过分了。”
郦可很给面子,收手笑语:“也是,打狗也得看主人。”
“这回好了吧,范爷,您满意了没?不满意您亲自来。”我把脸贴过去,姓范的冷哼一声率先走出了包厢。
我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除了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脸上火辣辣的,其他倒也还好,正准备走,听苏叶信说:“我送你回去。”
我拒绝:“不用了,我想一个人。”
南市夏末的夜晚,气温已经有些低了,我出来的时候忘记拿上外套,露肩的小礼服让我觉得有些冷,可与之鲜明对比的是,胃里热辣得十分难受,整个一外冷内热,很难熬,更要命的是居然不吐,我果然是经得起蒸煮捶炒的无敌小金刚,我暗暗想大笑一场。
空旷安静的马路上,我一个人悠然地走在前方,身后紧跟的是苏叶信的跑车,这家伙一直跟在身后,除了我走过的两条小巷他开不进去绕道外,他居然没跟丢,我很佩服,这应该又是属于大神的能耐。
我想了想,忍不住朝后快走了几步,扒在苏叶信跑车车窗上嚷:“爷,你以为你现在在拍偶像剧吗?你这样,我觉得相当恶心。”说完我连他的表情都懒得看就又走开了,反正他永远都只有那一个表情,我都看腻了。走开十多米,他开着车子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我甩甩手,冲他吼,“亲爱的男朋友,我很好,你可以滚啦!”吼完觉得胸腹没那么憋闷了,我不自禁又吼了两遍。
但是他没滚,他还是继续跟着我,他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我其实是因为没带钱包,没钱打车,然后也不想坐他的车回家,他的跑车太骚包了,降低我的格调啊。
到家以后,大黄见他比见我还热情,大黄跟他叽叽咕咕聊了很久,我一个字也没听到,我大概有点困了,想睡觉。
接着我就做梦了,我梦见我在草原上骑马,奇怪的是我一边挥着鞭子一边骑马,嘴里却在问:“你说,你是不是因为可以炒作一下才帮我的……互相利用我不反对啦,可是你怎么也该帮我争取下女一号啊……谁演都可以,怎么可以让那个女人演啊……我告诉你哦,那个,她那个是假的,隆的,真希望有一天,‘啪’,爆了……”
我说话的对象是苏叶信,我抓抓头发,想不通他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可因为他是第一次到访,所以我鞠躬着说:“欢迎光临。”
再见面是在一周后,《乱世》在民国城的十里洋场举行开机仪式,我破天荒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Mario。
他靠在墙边抽烟,偏头对我笑,很含蓄的笑容,有些迷人,不太像平时总不正经的样子。我走过去,他将烟包递给我示意我抽一根,我白了他一眼,看吧,维持不到一分钟这人就又开始不正经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跟你一样啊。”Mario看我吃惊的表情笑道,“怎么,我没跟你提过吗?”
“你会演戏?什么角色?你说你一个公子哥跑来瞎搅和什么?”
“跑来追你啊,找个朝夕相处的机会期望能够跟你日久生情。”他笑眯眯的,假不正经的样子,在我认真严肃的表情下过了大半天才笑语,“谁规定公子哥不能演戏的……”声音幽幽的,带点叹息,刻意引人同情呢。
我不予置评,演戏,说好玩也好玩,但还是苦不堪言的时候多,要说最快乐的时候,应该是数钱的时候,两年前我大红大紫,行动总是受到限制,于是将酬劳从银行提出,坐在床上数到手抽筋,一大乐趣也。
我还在发呆,却听Mario不咸不淡地讲:“知道范霖进医院的事吗?”
我皱眉,脸上不由露出困惑的表情来。
他呷一口烟,玩乐地朝上吐着一个又一个烟圈,我很不耐烦,用手将烟圈挥散了,惹得他有些不爽:“哎你……”忽地他又笑了,“不觉得那一层层的烟圈很漂亮吗?”
“要不要说啊你。”
“你……”,他盯住我,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脸颊,“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
我瞪他。
他举手投降:“就前几天的事,好像是上周四吧,就在他公司门口,这么,被人用麻袋一套,然后四五个人乱棍噼里啪啦一顿狂揍,打完就上车跑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至今姓范的都还没查到是谁干的。”Mario一边讲一边抽风状地比手画脚。这人今天穿得十分随便,一身脏色调的牛仔,再加上神态举止都很不正经,看起来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神似《泰坦尼克》里初现银幕的Jack。
“不过我奉劝你最好找个保镖什么的,他肯定怀疑是你干的。”他暧昧地对我笑。
我无语:“他那种人,仇家会少?”
“你是他新进结仇的人啊。”还是一副坏坏的笑,他假意叹气,“幕后那人真的好聪明啊,你看,他哪里都不挑,就挑公司门口,那么多人看见,而且还在自家门前挨揍,说有多丢人就有多丢人了吧,你说是不是很聪明……”
我心不在焉地听他调侃,暗暗在想会是苏叶信吗?四下里寻找,他正坐在屋檐下认真地在看剧本,这男人认真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喂喂喂!”Mario在我眼前挥手,“在我面前看别的帅哥,有你这么过分的吗?”
我笑。他还要教训我,却听有人在喊:“鸿雁,鸿雁在哪里?”
“有。”他转个身,从挡住他的门板后现身,“这里。”
“轮到你化妆了,快过去。”
“好,马上。”
这厢他就要走,被我拉住:“鸿雁?”
“没听过?我的艺名啊。”
我忆起那天KTV庆祝会上好像是有人在叫唤着什么鸿雁。
“你什么时候有艺名的?”
“早就有了,两年前我是以乐队鼓手身份出道的,Black Day听过没?”
我摇头表示不知。
“哦忘了,你近两年都是植物人。” 他恍然。
我不屑,分明是三流乐队好吗,怪我植物人,鄙视之。
“谢谢。”苏叶信头也没抬,接过我递给他的矿泉水这样说。
“我想该说谢谢的是我。”这话出口的时候,苏叶信的目光从剧本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为了避免让苏大神仰视,我选择在他身边蹲下。
“谢我什么?”他低头继续翻看剧本。
我没回,倒是问了:“周四……那件事是你找的人吗?”
“不是我。”苏叶信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剧本上,但我明显觉得他心不在焉了,“为这个谢我吗?那你谢错人了。”
“也不是,那天,谢谢你送我回家。据说,是你背我上楼的?我好像撒酒疯,扯你头发了……”后面的话真是越说越尴尬,我有点“提错壶”了。
“不是好像,你确实扯我头发了。”他忽地抬头看着我认真说道。
“哈?”我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也没什么好谢的,那天的状况是我没处理好。所以,我叫导演加了戏。”
“给我加戏份吗?”我有点不理解他这种补偿方式,“其实不用啊……”
“也没什么,就多了一场戏而已,是你和女一号的。”
女一号不就是郦可?加了戏?
我怎么有暗爽的感觉,直觉应该是——
“怎么,没看剧本吗?”
“还没……”我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主要是想那么点戏份的女二号实在不必要这么积极啊,名为女二号,实际在这部《乱世》大片中,也就那么二十几场戏吧。这是看过剧本的鸿大少调侃我的时候告诉我的。
“那你先看看吧,我去睡会儿。”苏叶信起身要走,转头对其生活助理打招呼,“半个小时后叫醒我。”
苏大神走后我迫不及待打开了剧本,《乱世》的故事非常有吸引力,描写了在抗日背景下,一个交际花利用自身的能力解救、帮助了一批人,最终却也因为被日本军官的真心打动,爱上日本军官而和其殉情,在外界看来是同归于尽的故事。
至于加的那场戏,苏大神的说法有点客气,不止是一场戏,实际是三场,女二号和女一号是好姐妹,政府原本选中的人选是女二号,但因为女二号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女一号耍了手段让政府要员改变了主意,而女二号得知女一号成为了代替自己的人选,她又感动又难过,在这种情绪下,她发疯一样地打了女一号。
好吧,我得很猥琐地承认,此刻我的脑海中就盘旋着一句话——她打了她。
《乱世》正式开拍的第一个镜头是女一号骆丹第一次勾引男一号村上的一场戏。
一个不足十人的聚会,里面几个男人在打牌,而骆丹和一个商界知名人士跳舞,她身段妖娆,举止神态却十分矜持高贵,可又不是真的不可侵犯的冰清玉洁,一双眼睛波光流转,暧昧诱惑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散发着,那么恰到好处地能够勾引一个男人,不至于赤裸裸却又叫他心痒难耐。
村上微笑回应着她,两人之间的开始已经惹得彼此身心都酥软绵绵,情蛊如春雨黏身,双方虽都道行颇高,但也知道必定逃不开了,天雷勾动地火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俩都忍耐着而已。
这般角色,郦可演来果如想象中得心应手。我此时已有些无奈地承认,倘若换了是我,我想我不一定能够拿捏得住这般勾人的眼神。
承认郦可演技的同时,我心里却是又苦又涩的,当初她可也是如今日这般?多少个日夜他们因着我的粗心大意和放心,在我眼皮子底下也这样暗中眼神交汇,你来我往?
有些事情想象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我所谓的厄运,似乎真的就是从那一个撞见他们苟且的夜晚开始。
当最好的朋友和男朋友背着你在床上翻云覆雨,而理由是你太过保守,我对当时袁义的话依然记忆犹新,他笑得相当讽刺。
“怎么,你跟她有杀父之仇?”鸿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身边,他顺着我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室内正在试戏的女人。
“不,是夺夫之恨。”我笑了一下,半真半假的语调。
我以为我这样说鸿雁会拿它当笑话,哪知鸿雁居然当真,又转头多看了郦可几眼,再转头看着我,讲:“我想那男人是个重口味,你这种的只适合他调剂一下。”
我笑,不想讨论这个事情,于是闭上眼睛,但当眼睛一闭上,那画面便不可避免地浮现在脑海中。
……
“Vi,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们都喝醉了,你原谅我——”男人作势要从床上起来。
“你叫我原谅?你们、你们这样,你叫我原谅?”我面目苍白,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往后倒退,仿佛他们是杀人恶魔。
“不就是上个床嘛,至于激动成这样?我真怀疑你是混的幼稚园还是娱乐圈?”女人抽出一根香烟来,点燃了,抽上两口,从背后搂住男人,将烟塞进了男人的嘴里,她在他耳边呢喃,“你还想哄她啊,还没玩腻吗?”
“玩腻?”男人轻蔑一声笑,转头在女人嘴上狠狠亲了一口,“这妞死倔,爷都还没上手,你叫我怎么玩腻……”
“那就……”
我甩甩头,不愿再想,睁开眼睛却见鸿雁正痴痴地望着我,不由尴尬道:“怎么了?”
“你怎么流泪了?”他那样偏头看着我,眼神专注,语气心疼,让人心跳不禁漏跳一拍。
我抹抹脸颊,自然问道:“流泪了吗?”
“是啊,你说你分明是史湘云,摆什么林黛玉的款儿,还真让人不适应,看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忽地语声爽朗起来,还伸手硬要给我看他的鸡皮疙瘩,真是无语,刚刚那一刹那的异样瞬间烟消云散了。这混蛋,还以为他心疼我,原来还是为了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