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喆真的有注意自己,袁缘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第一次为自己是A大出来的窃喜。她沉浸在这种莫名的、小小的窃喜里,任一边黄霜凌喋喋不休地追问她为什么去服装店打工,去民工学校代课,见袁缘有点腼腆,自己已经脑补出了好几个类似“贫困家庭学生打工度日”之类的版本,看着袁缘的目光也越来越热切,仿佛誓要拯救她与水火之中。
袁缘不堪其扰,拎起桌上的酒瓶往黄霜凌杯中倒了点酒,“好了!就像刚刚说的青菜,我就想做清水煮的青菜,不想做高汤里的青菜。在服装店售货员前,我还做过公司前台、化妆品推销员......这一切与钱无关。嗯——”袁缘顿了顿,她在思考着一种黄霜凌能夠接受的说法,“就好比你扮演一个又一个角色,我也在扮演一个又一个角色,你在戏中扮演,我在生活中体验。就这样。”
这个晚上,黄霜凌最终都没能成功游说袁缘成为自己的助理,她十分遗憾又风情万种地挥着手和袁缘告别。然后,袁缘又享受了一回方喆的绅士服务,坐上了来时那辆有些巨大的黑色轿车。
当这个对一辆轿车来说已显得巨大但对于两人相处来说仍然偏小的空间只留下袁缘和方喆的时候,袁缘的小心脏还是跳得有点不同寻常。两人都没有说话,初秋夜晚,吹来的晚风已是十分凉爽,方喆关了空调,打开车窗。迎面而来的清凉让袁缘心头一松,不由轻轻吁出一口气。
听到动静,方喆用余光看了袁缘一眼,捕捉到这微小的注视,袁缘开了口:“还是自然的风比较清爽,不是吗?”
方喆没有马上回答,到路口等红灯时,他才开口:“你好像很喜欢自然的东西。”
“嗯!”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大学的舍友都叫我奇葩,说没见过我这样对生活不追求的。其实,我只是觉得任何物质,最大的作用是满足人们的需要,不能被很多附加的功能捆绑。”
路口的信号灯换了颜色,方喆把车向前驶去,袁缘看到他轻轻点了下头,心里的喜悦像这初秋飘过的桂花香,若有如无。
总之,这个飘着桂香的夜晚,袁缘心情十分之好,回到宿舍,也没有受到赵穆每日一借的骚扰,她一口气在笔记本上敲下了整整两章故事,小仙女和树妖也已经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导致的后果是——第二天晨跑,她缺席了。
幸好学校并没有要求老师必须参加学生的晨跑,袁缘庆幸这一点。她顶着有些苍白的脸色在食堂遇到赵穆时,赵穆的脸色有些阴郁。他把袁缘拉到一边,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和朋友吃饭啊,怎么了?”袁缘不解地回答。
“你和朋友吃饭,为什么不告诉我?”赵穆的语气显然不怎么友好。
见袁缘用一种“为什么要告诉你”的眼神看傻瓜似的看着自己,赵穆突然伸出手握住袁缘的肩膀:“见面第一天,你就用方便面吸引了我的注意。然后,我每天去找你,给你送小礼物。昨天,你已经收下了玫瑰花,说明,我们的关系已经确定了!”
突如其来的接触让袁缘吓了一跳,她甩开赵穆,深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和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人计较,“如果我知道一盒方便面会让你产生如此丰富的联想,我会让它后悔来到我的购物车里,肯定在超市里就对它视而不见。如果我知道你所谓的节日礼物会让你觉得这是确定某种关系的表示,我肯定会把它丢在操场上,嗯,当着你的面。”
袁缘说的这两句话有点拗口,其实归纳起来就一个意思——“你误会了,你深深地误会了!”袁缘强迫自己说出这两句话其实是在防止破口大骂,眼看最后一个肉包都被校长买走了,再待下去,她连粥都喝不到了。她对吃什么一直不讲究,但她却非常不愿意自己什么都没得吃。
见一向温柔如水的袁缘脸上有沸腾的痕迹,赵穆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原来,你一直都没有认为我是在追求你?你昨天说要我把花送给妮妮也不是吃醋?”
袁缘推开他,径直走向窗口,终于从食堂大妈手中得到了最后一份小米粥和半个咸蛋。赵穆一直站在原地,眼神有些阴郁,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里,凭他这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从未遇到过拒绝自己的女性。从幼儿园起,就有女生为了谁能跟他一起做游戏的时候拉手打架,十二岁起,进省队专心打球,虽然那是一个连女性都充满着雄性力量的地方,但丝毫不妨碍他撩妹。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分分钟可以让人家发现他的帅。他的微博粉丝数不亚于一些小明星,虽然这些粉丝大多是冲着他这张脸而不是他的球技而来,但在他微博下叫“老公”的绝不比跟他同时进队,目前已是国家队乒坛一哥的某人少。
看着袁缘旁若无人地喝着粥,再不看自己一眼,赵穆悲哀地发现自己的魅力原来比不上半个咸蛋,是的,现在的袁缘看咸蛋的眼神比看自己温柔多了。但,赵穆是什么人?这是一个换女朋友的速度堪比他接发球速度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小宇宙爆发了,一定是袁缘没有发现自己的优点才会拒绝自己,接下来,一定要让她发觉自己绝对是闪闪发光的——从外形到内在。
于是,晨跑时,他不再和袁缘并行,一马当先跑在前面,人们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色的身影,跑到一半,甚至带学生做起了花样繁多的训练,矫健的身影绝对是育民学校早晨一道最亮丽的风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校长在教学楼一楼把两个教室打通,摆上了几张乒乓球桌,带这批连球拍都没摸过的孩子打起了乒乓,腾挪躲闪,酷炫的动作让人叹为观止;他还和人调换了办公桌位,在袁缘对面安营扎寨,每天换一身装扮,天天在袁缘面前花枝招展。
奈何袁缘拒绝了赵穆之后,并且在赵穆再一次要上演有借有还这个戏码的时候义正言辞绝不拐弯抹角地表示不再出借任何物品,然后就沉浸在自己的金木水火土仙族妖族人族之间的战争故事中。晨跑时,吃饭时,甚至改作业时,都会愣个神,思考一下小仙女和树妖今后的感情问题,是继续不管不顾地爱得死去活来,还是为了种族大义世界和平分手从此变成又一代牛郎织女?总之,袁缘很忙,她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可以关注赵穆的缝隙。
近两个月,就在赵穆的蹦跶中过去了。此期间,袁缘除了没有驱赶他保持和妮妮用餐三人行,几乎连话都不曾主动开口说话。他在不用去上体育课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滔滔不绝地吹嘘自己其实并无太多亮色可圈点的职业生涯,把育民学校整个教师办公室除袁缘之外的成员都发展成了新任粉丝。虽然妮妮眼里只有赵穆,但就像赵穆眼里只有袁缘,能和育民学校的男神一起用餐,对妮妮来说是无上的荣幸,至于赵穆为什么每次跟着袁缘,妮妮强迫自己不去做深入探讨。毕竟,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袁缘对赵穆,对其他人无任何不同。
鉴于这一切措施如石沉大海,对袁缘无有效杀伤力,赵穆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对袁缘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但从未放弃的讨好。如果袁缘知道赵穆每天孔雀开屏般的“表演”纯粹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她肯定会每天在赵穆蹦跶时说一句“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对这样不敢兴趣。”“我对你不感兴趣。”对于男女恋爱关系只停留在翻阅无数言情小说基础上的袁缘来说,她觉得已经发出了明确拒绝的信号,赵穆就跟她无关了。后来有一日,当赵穆阴差阳错,对待工作如此“热情”,从而登上“优秀教师”领奖台时,袁缘才知道这一切其实与她密不可分,这已是N久之后的后话了。
金黄的银杏叶铺满地面,一场湿漉漉的雨把它们洗涤得格外鲜艳,袁缘把卫衣的帽兜戴在头上,奔跑着去宿舍。她打开笔记本,想挑几位读者回复一下,她的小说已经升V,负责推文的编辑老是催她跟读者加强互动,为作品提升点人气。但袁缘的一直觉得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故事足够有趣,总会有读者喜欢。所以每天只是象征性地挑几个回复一下,更多的时间,都用来撰文了。
一阵清脆的鸟鸣,显示有新消息,拿起手机一看,是黄霜凌发来的一张图片,看情形,貌似在一座山里,11月初的天气已是白雪皑皑,她宫装长裙,外罩大红的昭君斗篷,和旁边一位身穿灰色大氅携手走在雪地里。
“袁老师,这张图片是不是又美瞎了你的眼?快给姐想一句诗意一点的话!”
“如果袁老师没有眼瞎的话是不会认为你美瞎的,毕竟,袁老师把图片放到最大,也看不出这两个毛茸茸的背影是哪路大神!”
“哟哟哟,你也太不懂审美了!这可是我们新剧要发布的第一波剧照!导演叫我放到微博上赚点人气。快,最多给你60秒,给句话!”
袁缘知道,这是黄霜凌的新剧,《千年之恋》早已杀青,黄霜凌可能爱上了“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的感觉,突然爱上了古装扮相,新接的这部剧是以董鄂妃和顺治帝的爱情为原型的一个本子。这就应该是男女主了。既然是一部爱情剧,袁缘盯着两人肩头的雪花,略一思索,回过去一句“就这样牵着手,一不小心,就和你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