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课要赶,上班的时间要到下午三点,袁缘其实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理由睡懒觉。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钟,上午8:30,袁缘已经睁着眼睛看了床顶半小时了。
洗漱之后她打开大二那年四人凑钱买的冰箱,里面幸存着一盒酸奶,两片吐司,无视今天是最后一天保质期,她的早餐就解决了。
打开笔记本,邮箱里有一封15分钟前的邮件,点开一看,居然是昨天投的简历回复,面试时间是明天上午。
袁缘带着好心情度过了这天,第二天准时出现在面试单位。
这是一家民工子弟学校,已经是六月底,那些公办学校早已找好老师,但这样公益性的学校,没有多少人愿意来,所以招聘老师的信息一直在网上挂着,要求不高,但必须工作满一年。
所谓的面试,其实就是跟这所学校的校长聊天,至少在袁缘看来是这样。
校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很和善。一番询问后,他惊讶得抬起头:“你真是A大的毕业生?”袁缘掏出毕业证递过去,校长鉴定了一番真伪,终于问出从看到简历开始就深藏心底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份工作?说实话,我们的工作就是一个代课教师,你的工作对象可能不那么可爱。”
“我父母都是老师,他们希望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错过了教师资格证的考试时间,想先找个地方熟悉一下这个职业。而且,我们家离这里很近。”
袁缘随便找了个理由,校长面对这样一个拿着正宗A大毕业证书过来的人,还有什么话说,他感叹了几句,立刻拍板,通知袁缘8月20号来学校报到,到时再分配教学任务。至于有没有教师资格证书之类,A大毕业的,还担心什么?
总算搞定了工作,在挨到宿舍最后一天搬出的时间,袁缘拖着她的行李回到了本市的家。袁爸爸和袁妈妈都放暑假在家,他们对袁缘的出现给予了热烈的欢迎:“女儿啊,你终于出现了!我们又开始同居了吗?”
在他们开口询问之前,袁缘三言两语把她已成为一个人民教师的事宣布了。两位袁老师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对,袁爸和袁妈都姓袁,他们认为很有缘分,所以生的女儿才叫袁缘。他们对女儿未来的人生蓝图规划过N次,也曾想到过让她继承衣钵,但没想到女儿真的继承了,却是去了一个民工子弟学校当代课教师。这年头,在年轻人心里,难道真的要名牌大学毕业然后去卖猪肉才是理想中的成功吗?
一起生活二十多年,袁缘深知两位袁老师语重心长的育人本领,她清清嗓子,开口:“你们什么都不要说!接下去,我要进行20分钟无干扰的陈述!”
两位袁老师和一位即将踏上三尺讲台的小袁老师在沙发上落座,开始听小袁老师演说:“爸,妈,你们老是问我,为什么换一个又一个工作,而且,去做那些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的工作。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们原因。我要写小说,用你们的话说得好听一点,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
无视父母震惊的目光,袁缘继续开口:“我大学时学的东西其实给我要写作提供了一些知识,但我发现要写出好的作品,要有生活体验。从小到大,我接触的人很有限,我发现我写不了别人的生活。所以我不停地换工作,不停地尝试不同的工作,其实就是在找灵感,找素材。”
袁缘从包里掏出一本白色封面的书,“这是我上学期写的一个中篇,和人出了一个合刊。接下来,我给自己定了个我认为可以实现的小目标,打算写个长篇。我需要生活体验,但我也需要一定的自由时间,这家民工子弟学校,包食宿,工作时间固定,还有节假日,寒暑假,我认为,很适合我。”
袁父袁母急切地翻着那本白色的书,找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个‘六两心’就是你?”
“对,这是我的网络笔名。在你们的女儿还没有独立完成一本书之前,希望袁老师不要到处讲,低调,低调。”虽然身为人民教师,但袁老师们也逃不过普通民众的八卦心理,更何况从小晒到大的女儿!在他们眼里,已经出书了,就是作家级别,唯恐天下不知。但在袁缘看来,她的作品不管是网络点击率,还是实体销售,目前还是滴水入海,连涟漪都泛不起一丝。
不管怎样,袁缘甩出的这本书成功堵住了父母的嘴,两人沉浸在女儿就要成为作家的遐想中不可自拔,完全把女儿即将去民工子弟学校当代课老师抛在脑后。即使现在袁缘提出来说要去非洲挖矿,打着体验生活的幌子,估计也会甩出一把机票钱。
接下来的日子,袁缘过上了有生以来最舒心的一个暑假。不管在电脑前待多久,袁妈妈都深情地望着她,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凝望让袁缘心里直发毛。袁爸爸更夸张,一连三天炖了猪脑,说是写作是脑力活动,要给袁缘补补脑。问题是袁缘从不吃猪脑。吓得她主动提出每天12:00开始去服装店上班,在老板娘得到不用额外支付工资的消息之后,袁缘就抱着电脑和花花绿绿的衣服们为伴了。
从小,袁缘跟着父母在学校长大,小学放学早,她来到妈妈办公室时中学还没下课,她趴在一个角落里写作业,身边的人进进出出,耳边充斥着老师们、学生们各种各样的交谈声,早就练就了一副忘我的境界。所以,一边看店,一边码字,对她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相反,她很享受这种写写停停的状态,就好比是一股涓涓细流,行至某个开阔处稍作停留但依然绵绵不绝。
她对父母说的是实话,她是真的想当一个写故事的人。袁缘的电脑、手机的功能除了通讯,唯一的功能就是上各大网站看原创小说。一个A大学中文的高材生,不啃图书馆的名著,每天在十几万字中遨游着。她看小说也发扬了一贯以来随遇而安的传统,点进首页,找到完结本,看简介,随意点击,合自己心意就看完,不合心意就换。
大学四年,舍友们谈着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恋爱,她却在别人的故事里旁观爱情。在阅尽无数温馨的、狗血的、甜蜜的、虐心的、玄幻的、穿越的……故事之后,她的毕业论文也诞生了——《论古典言情小说与现代网络言情文学》,她的“古典言情小说故事普遍比较乏味,之所以成为流传的名著是因为当时掌握写作技巧的人少,传播媒介不广,,物以稀为贵,所以,把仅有的一些书籍就炒成了传世之作。”和“现代人阅读网络文学更多的是为了缓解压力,追求精神上的愉悦,但故事中的恋爱模式脱离现实太多,以致于会影响年轻人的爱情观”的言论在答辩时受到了导师们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一派认为她不知天高地厚,没喝几年墨水就敢批评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学;一派认为她敢于开拓创新,能从比较中辩证地发现古今文学的异同。她的成绩在优与不合格之间徘徊,最后,望着鉴定证书那个“良”字,袁缘思忖良久,把存在自己电脑里的一个故事传上了一个原创文学网站。于是,就有了呈现给袁爸和袁妈的成果——那本署名为“六两心”的书。
八月二十号,袁缘拖着她巨大的拉杆箱出现在了育民学校——这是这所民工子弟学校的名称。看到袁缘的那一刻,校长的眼睛亮了,跟一星期前得知袁缘不干了的服装店老板娘暗淡的目光截然不同。难怪他开心,今年形势大好,居然招到一个A大毕业生,还招到了一个省乒乓球队退役的运动员。育民学校是自负盈亏的,靠向学生收取一定的费用,接受一些公益性的捐赠过日子,有了这两块金字招牌,还怕招不来学生?
学校的校舍还很新,袁缘在寝室里安顿下来,看着这个有热水、有WiFi、有独立卫生间的单人间,她心里不止一次地感谢祖国,感谢人民,感谢党。
住在她隔壁的,就是那个运动员,如果不是校长介绍的时候说过这位名叫赵穆的可是拿过全国乒乓球某个冠军的专业运动员,走在街上,袁缘绝对不会把他当成打球的。棕色的短发打成漂亮的卷堆在头上,左耳上闪着一枚亮晶晶的耳钉,一件鲜红的圆领T恤,胸前是看不清楚的涂鸦,一条黑白格子的沙滩裤,一双最新款的炫彩球鞋,整个人耀眼得像一幅海报,以致于很容易忽略他的长相,事实上,他的美貌绝对撑得起这么浮夸的装扮。
第一天晚上临睡前,袁缘就在朋友圈里发出“又遇见一个美人~~~”
“什么美人?有我美吗?”不到一分钟,袁缘的美人朋友黄霜凌就回复了。
“你就这么在乎来自一个同性的评价吗?”
“认识我的人,必须承认我最美!”
“你的美,允许我省略500字的赞美!”
……
一段毫无营养的对话,如果截屏下来被黄霜凌真正的粉丝看到,不知会不会幻灭。袁缘在心中脑补着黄霜凌官方微博上的文字与图片,再对比朋友圈里的,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朋友圈里的黄霜凌各种逗逼,各种自黑,或许,这才是真的她吧?在朋友们面前真实放松的自己,不是那个人前维持完美形象的女神。
袁缘放下手机,再次环视一下寝室,满足地睡去。以致于错过了黄霜凌发来的一条重要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