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袁缘早早来到杂志社,先整理了一下办公室,把复印机旁边的废纸垃圾处理了一下,然后泡上一杯方喆给的红茶,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开始翻看今天的工作日志。
上午10:00,花主任召集大家开会。温度渐渐上升,今天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但是黑衬衫上闪闪发光的水钻没有拯救他和衬衫一样黑的脸色。
“第一天的销售量,《美食》比我们高出了14.5℅!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愤怒地把昨天刚出刊的《美食》甩在大家面前,要大家好好找找原因。
会议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的声音,良久,陈姐开了口:“他们这个水果原创诗歌活动搞得不错。大家应该都是冲着这个活动买的杂志。”
袁缘眉头紧锁,因为她也看到了——看到了她写在笔记本上的那几句短诗,如今正一字不差地被印在漂亮的杂志上,当然,没有署她的名。
接下来,主任喋喋不休地讲了什么,袁缘没有关心。她觉得内心似乎膨胀着一个气球,不断在变大,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出口,堵得慌。
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等到会议结束,她打开杂志拍了一张照片,发送给了于玲义,然后附上了两个简短的字:“解释。”
于玲义迟迟没有回复。
首日销量的惨败,让整个杂志社的气氛有些低迷。特别是当《美食》杂志的主编——一个身材高大得堪比男子却仍旧踩着高跟鞋穿着迷你裙捏着嗓子嗲嗲说话的马女士说是“路过”,来找花主任联络联络感情时,这种低气压简直马上会液化成冰。
马主任张着她涂得有些过分血红的大嘴,哈哈笑着说:“花主任啊,我们这期杂志第一天就卖得这么好。真是太意外了。公众号上的评论也收获了几万条,大家都对我们的原创水果诗很感兴趣呢!要参加活动,就要买我们的杂志。哎呀!销量不要太好哦!我们这个活动还是一个实习生想出来的呢!花主任,你要加油了!好好调教底下的人吧。否则,接下来,你会输得更惨的!”
马主任扭着她有些粗壮的腰肢,留下一阵香水味走了。花主任捏着手中的《美食》,几乎要捏得变了形,他发现马主任说话的时候,袁缘一直看着他们,把手中的杂志一扔,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做事!看看人家也是实习生,你也是实习生,能不能学着点!有点长进!”
整个下午,都在花主任不断的咒骂中过去了。
快下班时,负责培训的徐主编一个电话把袁缘叫了过去。徐主任桌上是袁缘昨天下班前交的作业,还有新一期的《美食》杂志。
他静静地看了袁缘一会儿,说:“副项的文案和策划写不出来,你可以申请不做。毕竟,你们刚入职,自己手头的项目完CD很困难。但你要记住,我们做媒体的,最忌讳抄袭。这不仅仅是一个媒体人要遵循的职业操守,也是任何一个职场人要遵守的道德底线。”
他把袁缘的作业和《美食》杂志一起扔过来,“这件事,我还没有对别人说。但不可有下次!如果给这个原作者知道你抄了他的东西,虽然只是一份实习生的作业,但你在杂志社的名誉基本也会毁了。你也很难待下去了。”
眼前这个清清秀秀安安静静的女孩,其实他很欣赏,她学习很认真,写出的文案也很有灵气。可这一次,作业交得这么晚,还是原原本本抄袭的,他非常失望。
袁缘深吸一口气,拿过自己的作业和杂志,虽然已经看过无数次,她还是再一次打开《美食》,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文字印着显眼的“本刊编辑”,不知什么原因,于玲义倒是没署上自己的名字。
她抬头看着徐主任,说:“作业交晚了,是我不对。但我必须澄清,这不是我抄袭的。”袁缘可以做好自己与世无争,但并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负逆来顺受。
她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前几页,递给徐主任:“您或许会说,这是我抄上去的,但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我不会心思深沉到把笔记本的前两页预留出来抄这个。”
徐主任看着袁缘手中的笔记本,的确是袁缘娟秀的字迹,文字还有明显的涂改痕迹。这个内容的确是写在笔记本前面,后面几页,还写着一些零零碎碎。
他抬头看着袁缘,眼前的女孩眼神清亮,定定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慌张,也没有一丝愤怒,有的,是平静,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他有点相信了,示意袁缘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我愿意听你解释。”
这下,袁缘倒不知如何开口了,在背后编排人,她还真不会。她想了想:“有人看到了我的这个笔记本,而且我还说起过举办原创诗歌这个创意。就这样。”
虽然袁缘没有说是谁,但徐主任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少年,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稍一分析,就说出了真相:“一起进来的实习生?”
袁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就是默认了。这个实习生倒聪明,没有署自己的名字,到时真的追究起来,她也可以说是她听到的,就随口说了出来,没想到被采用了之类的,反正也没署名。
“这件事,有点复杂。”徐主任说,“虽然你可以证明这个文案是你的,但你却无法证明这个举办原创水果诗的策划是你的。此为其一。其二,即使你真的追究到底,这上面署的名字是‘本刊编辑’,严格说来,我们都是《EASE》杂志的编辑,当然,你也是。所以,也说得过去。”
接下来,徐主任循循善诱,对职场新人袁缘进行了一场深入的谈心,谈心的主题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教了她不少职场与人相交之道。最后,为了杂志的安定团结,为了杂志的名誉等大局,叫袁缘息事宁人,到此为止。他把袁缘的作业放进粉碎机,然后在记录本上给她本次作业打下了一个“优”。
从徐主任的办公室出来,杂志社已经是空空荡荡,袁缘本来想去找于玲义当面质问的计划也无法执行。她落寞地掏出手机,还是没有等到于玲义的回复。倒是看到了方喆的微信,方喆正在门口等她,她才想起,今天是约好去“一笼绿萝”的日子。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快步走出杂志社的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方喆的车。她跑过去坐上,冲方喆微微一笑。
方喆把车缓缓开出,说:“今天你下班有点晚。我看你的同事们早出来了。约好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今天又只有去会所吃简餐了。”
袁缘随意应了一声嗯。一路上都沉默着。
方喆以为袁缘是上班累着了,也不再开口。直到开始做瑜伽,袁缘频频出错,他终于觉出不对劲。以前的袁缘虽然动作称不上完美,但一直努力地跟着,可今天的袁缘,看起来心不在焉,就像一株失去水分的小草。
虽然还没到点,但方喆示意教练今天就到这儿,然后她叫袁缘先去洗澡换衣服。等袁缘出来,方喆已经在休息区泡好了一杯红茶等着她。
看她在对面坐下来,方喆缓缓发问:“今天很累吗?”
方喆低沉的声音拂过耳边,手中的茶杯握在手里很暖,袁缘喝下一口,又是方喆提前泡好刚刚好的温度,这种温暖让袁缘的心头一暖,但是这种温暖让从小到大只在故事里见过坏人的她没来由地心酸。她觉得眼眶一阵热,捧起茶杯又喝下几大口,才抬起头对方喆摇摇头。
袁缘手中的茶杯已快空了,方喆接过,给她注满热水,放在袁缘面前,袁缘的脸氤氲在腾腾的热气里,有些模糊,但方喆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有些发红的眼眶,有些水汪汪的眼睛。
“遇上什么事情了吗?是杂志社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我,或许,我可以解决。”
一杯暖暖的红茶下肚,袁缘觉得好了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用麻烦。遇到点不开心的事,虽然很生气,但现在想想,其实我自己也有错。”
见袁缘愿意开口说话,方喆的心稍稍安了一些。工作上的不开心,无外乎被上司批评或者和同事有冲突,方喆就拣了一些娱乐圈的事情讲给袁缘听。娱乐圈是个复杂的地方,在光鲜亮丽前呼后拥的背后其实有很多阴暗面。
方喆不紧不慢地讲着,边说边还给袁缘分析,他没有说谁不对,也没有说谁对,但是这种客观的陈述倒是让单纯的袁缘很受用。加上徐主任下午语重心长的教诲,袁缘觉得这一天学到的,比A大四年什么马哲、政治、品德之类的课上学到的,还要多得多。
等方喆把袁缘送回宿舍的时候,袁缘已经基本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下车的时候,方喆再一次按住袁缘,认真地说:“如果你在杂志社遇到什么问题,不管是什么问题,你解决不了的,都告诉我。你要相信我,我解决起来,真的一点都不麻烦。”
袁缘开心地把手抽出来,对他挥了挥小手,说:“嗯!知道了!我就怕你一出手杀伤力太大!等我有血海深仇的时候,一定劳您大驾!”
袁缘显然是会错了意,她肯定认为方喆会动用他一个大明星的力量帮她,但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把这事说出来,别说处分开除之类的,连让于玲义在传媒界混不下去都做得到。这还不是她妈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