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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天的奔波劳顿,至夜里,杨广略微感觉有一丝倦意,又因经过两天的忙碌,已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情,杨广便想早一点休息。可是,还未来得及动作,亲兵进来通报,说是高颎、王韶、薛道衡三位大人有要事求见。
坐定,杨广问:“三位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高颎道:“禀晋王殿下,卑职思量再三,明日这江总可不能杀。和王、薛两位大人商议之后,特来向殿下请示!”
“哦!为何杀他不得?”杨广问道。
高颎郑重答道:“理由有三。第一,江总出身江南名门世族,自萧梁时期就入仕为官,至陈更是长期居于高位,乃至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树大根深,卓有影响。轻易杀之,唯恐令江南仕人人人自危,与安定江南人心的初衷背道而驰。”
“嗯,有道理。”杨广继续问,“这第二呢?”
高颎说:“第二,今日所议,江总之罪,在于身居高位,却不能竭尽努力,为君主分忧;只知道吟诗作赋,玩弄雕虫小技,取悦君主。卑职以为,即便如此,首罪之人,也非江总,而是陈叔宝。江总高位,乃陈叔宝委任,倘若陈叔宝系振作有为君主,江总也断不会受到重用,其罪也难成立。以此罪杀之,恐人心不服。”
“第三呢?”杨广略微思考,又问。
高颎接着说:“第三,江总为江南文坛之宗师,虽然无治国安邦之才智,但之于诗书学问的建树,还是令世人钦敬的。倘若他真心诚意归附于大隋,不仅能体现我大隋的仁德宽厚,也能人尽其才,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杨广把目光投向王韶和薛道衡,问:“二位大人也是这般看么?”
王韶说:“卑职也认为高大人所言颇有道理。再说,明日所为,不外乎杀鸡儆猴,申明我大隋安定江南的主旨愿望。只要能够惩恶扬善,教化于民,其他的就不足为论了。”
薛道衡则说:“留着的好。留着的好。如若杀之,卑职倒觉得有些寂寞了。”他终究书生意气,言语之中似乎对江总被奉为江南文坛之宗,颇不以为然。
杨广文武兼备,且年轻率性。他对江总的诗书学问,或多或少有敬重之心,原本也没打算非杀江总不可。见高颎等人这么说,心里非但没有不高兴,反倒有一块石头落地的轻松感觉。于是微笑着说:“既然如此,就依高大人所言吧。”
所请被获准,事情算是圆满解决,可高颎等人却迟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心思敏锐的杨广对此感觉有点奇怪。由于身心放松,突然间童心大发,于是不予说破,向三人挥了挥手,说:“三位大人就回去歇息吧,本王也准备就寝了。”
高颎急忙站起,急急踱了几步,才又勉力说道:“殿下且慢!卑职尚有一事。”
杨广故作惊讶地问:“高大人还有什么事?非得今天说吗?”
高颎说:“正是。”
“既然如此,那就坐下慢慢说吧。”杨广边说边示意高颎坐下。
高颎坐了下来,神色渐趋沉稳,说:“明日之事,还得诛杀一人。”
这一来,杨广倒是真正地觉得奇怪了,连忙问道:“何人?”
高颎道:“张丽华!”
这一回,杨广内心是真正地惊讶了。因为日间袁权曾提到过张丽华,自己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可高颎磨磨蹭蹭半天,却为何重又提到张丽华呢?杨广甚至有一些恼怒了。然而,杨广尽管年龄不算大,可十三岁被封为王,独镇一方,位高权重,经见丰富。内心越是惊讶,越是不形之于色。于是缓缓问道:“是非杀她不可吗?”
高颎微微咬了咬牙,也是故作平静地说:“非杀不可。”
“为什么?”杨广问。
虽然两个人都尽量表现得语气平稳,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就连坐在一旁的王韶和薛道衡都能明显地感觉得到。
高颎说:“就卑职所知,陈叔宝初即位,立沈婺华为皇后。沈皇后纯孝恬静,聪明机灵,端庄大方,卓有见识,颇得世人敬佩和爱戴。因为如此,陈叔宝表现尚可,中规中矩。”
他的语气依旧很平和。但看得出来,表情却极为认真,生怕说错一个字。
稍微停顿,高颎接着说:“可自从张丽华受宠,陈叔宝不理政事,宠信小人,大兴土木,荒淫无道。最典型的,莫过于轻易废立太子。据说正准备废沈皇后,让张丽华取而代之呢。”
杨广等高颎说完,突然轻松一笑,说:“就这些呀?”
高颎仍然是脸不变色地说:“总之,张丽华明天非死不可。”
杨广起身,哈哈大笑,笑得有点放肆,有点凄怆,有点悲愤。继而问:“为什么呀?”像是问高颎,像是问自己,又像是谁都没问。
所以,高颎没有回答。
于是,杨广逼问道:“高大人所言,即便有罪过,也是陈叔宝的罪过,而非张丽华的罪过呀!为什么张丽华就非死不可呢?高大人为什么就非要和一个弱质女流过不去呢?”
高颎一时答不上来,沉吟片刻,说道:“前事为后世之师。自古红颜祸水。夏桀王时的妹喜,商纣王时的妲己,周幽王时的褒姒,夫差时的西施,无不如此。”
“一派胡言!”杨广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大声说道,“所谓红颜祸水,不过是男人为自己的失败寻找的一块挡箭牌、遮羞布罢了!明明是男人自己无能,为什么偏偏要让女人来做自己的替罪羊?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高颎见杨广是真的生气了,虽然凭他多年对杨广的了解,早知会有现在的结果,但此情此景之下,还是不由心中一动,温和地说:“晋王殿下,正如你所言,张丽华不过是一介女流,而且全无家世背景。杀之不致影响安定江南的大局,晋王殿下又何必认真呢?”
“就因为没有家世背景就非死不可吗?这岂不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吗?这难道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吗?”杨广怒气难消。
高颎无言以对。
杨广转而问王韶和薛道衡:“二位大人以为呢?”
王韶一脸肃然,没有吭声。薛道衡则说:“晋王殿下所言甚有道理;高大人说的也无大错。”
这倒令杨广再一次始料未及。一向性情刚烈、仗义执言的王韶,居然保持缄默;平素狂放不羁、快意恩仇的薛道衡,竟然模棱两可!
看来,此事似乎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于是,杨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对策。
最后,杨广问道:“此次南征,谁的职权最高?”
明知三人皆是朝廷极为倚重的大臣,杨广还这样问,显然另有目的。
三人立即答道:“自然是晋王殿下职权最高。”
杨广说:“那就好,此事不再议论。就按本王的意思办了!”
到了这个地步,高颎知道自己所有的路子都几乎被堵死了,于是不得不跪拜在地上,说:“晋王殿下请恕罪!并非下官有意和殿下作对。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啊!”
这正是杨广想看到的。可是,结果同样让杨广颇为纳闷。
“奉命行事?奉谁之命?”杨广问,“莫非是奉我父皇之命?”
高颎不答,只是摇头。
“既然不是奉父皇之命,莫非是我皇兄?”话一出口,就连杨广自己都不相信高颎是奉了太子杨勇之命。
果然,高颎摇了摇头,说:“下官乃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
听高颎这么说,杨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靠在了椅背上。
深深叹了口气,杨广说:“就照高大人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