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山离省城近,可能比红光火车站好要些。”
“唉,路太远,我怕走过去,要不到馍馍,饿着肚子回不了家。”
“要不到馍馍,可以睡在候车室,吃饱肚子有劲了再回去。”
“嘿,你还没睡过站台,我都睡过好几个晚上了。晚上锁门,谁让你睡候车室?晚上车站人多得很,比白天好抢多了。”
“明天还要挣工分,要不然,晚上不回家,爬上慢车,夜里乘人睡觉的时候,偷些馍馍装进袋子,等火车停站,再爬上慢车坐回来,比睡在车站干等强多了。”
丐群放下布袋席地而坐,重复着老话题。独门不成市,独木不成材。这里的丐群初具规划,虽然没有形成帮派,但互帮互助的村寨特色已十分明显,要是车站不加管制,这帮丐群将贻害无穷。听说沿途车站都有这样的丐群,已严重危害到行车安全,铁路正在安排警力强制迁散,打压回家,这是后话。
前面过去几趟快车没有停车,长鸣几声,一溜烟开走了,睡觉、抽烟、聊天、打闹的丐群一阵唉叹,情绪有点失落,太阳低下晒了大半天,要是不抢点馍馍塞满肚皮回去,有点对不住自己;有些乞丐不甘心,叫嚷着走到半路又折回来。
二蛋仔细观察,不管丐群大小,都有个说话算数的头儿,要么是年长的,要么是身高的,要么是粗壮的,大伙都听他的话。他想,水保良把我俩骗出来,是不是也想当丐头?就是当丐头,三个人有点少,说不定他还想诱骗他人;他骗我俩到这儿来不但不管,而且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真不是个东西。
“开往北京的火车快要到了,这趟快车上肯定有富人,谁有本事就去抢,我怕是不行了。”一位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年人躺倒在候车室门口,看上去有点困,说话的声音却很洪亮。有人左顾右盼静观动向;有人屏气凝神静听车鸣;有人从小丐身上跨过,向站前沿落动。
列车几声长鸣,自西向东快速驶来,丐群像触电般望着远去的列车又是一阵骚动。
“唉,又是一趟货车,今天他娘的真扫兴。”
“这几天人咋越来越多,这馍不好讨了。”
“明天不来了,我去省城要饭,住涵洞睡桥墩,吃干馍喝生水,虽然辛苦点,总比这儿好。”
“你去过省城认得路,大城市我还没去过,带上我,咱俩搭个伴。”
“干东行不说西行,贩骡马不论牛羊。这儿路近方便,即便讨不到馍,回家也可以吃到饭,为啥非要跑到省城去?”
“麦黄七月,你咋不拔田?”
“家里有娃娃们持,我年纪大干不动,出来讨口饭吃,还能为家里省点口粮。”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自东向西飞来一列快车,长鸣一声停靠在一轨道,等了半天没有收获,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有些无精打采的丐群们像是看到了救星,一下子来了精神,前拥后挤,蜂拥而上,张口要的,地上捡的,砸窗抢的,乘人不备伸手夺的,乘客说是偷,乞丐说是要,上拽下拉,相互谩骂,有些乘客急红了脸,拿起面包、馒头、饮料、洋芋、饼干,一股脑儿的往下砸,车下的丐群们看到这么多好吃的扔下车,还以为是好心人有意送的,蹲在地方争抢,嘴里不停的大喊谢谢之类的话,气坏了的乘客扔完自买的馍馍面包,一看桌上空空的没了吃喝,眼睁睁看着车下争抢馍馍的热闹场面,大呼上当,说这是狗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赶紧阻挠其他乘客往窗外扔馒头,气愤的骂道:“一群饿不死的穷鬼。”
列车在谩骂叫嚷声中徐徐离去,这群乞丐们拿着胜利的果实,回味刚才的一幕。没有抢到食物的弱势小丐,用羡慕的眼神瞅着壮年汉子大口大口咀嚼抢来的白面馍馍。水保良没有抢到馒头,他手急眼快,快速的从壮年汉子手中一把刁过高举在手中的半块面包,迅即消失在人流中,气得那名汉子火冒金星,差点哭出声来。
水保良手里拿着半块像是发霉的面包,在二蛋、三蛋眼前一晃,故意打了个饱嗝,得意的说:“你看我这块面包多白啊,我都吃过两块了。”他掐了杏仁大点面包放进嘴里嚼了嚼:“味道太香了,你咋没过去要?你以为好心人会送到你手上。”他两口吃完面包挤进丐群。
“快来看,火车压死人了。”一声惊呼,站台前边说笑吃喝的乞丐像钉在那儿,此时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一会儿功夫,站台前的大人小孩迅速散开,提着小布袋跑了。不知公安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快步跑到站台边,捂住鼻子皱起眉,看到血淋淋的尸首,半晌说不出话来。车站几名男女工作人员紧张的跑过来,停在站台边惊叫道:“哎哟,这不是常来车站要馍馍的那个瘸腿娃吗?这孩子命真苦,馍馍没要多少,这条小命搭进去了,不知他家住在啥地方。”
“这个可怜的孩子,这条小命还是撂这儿了。他身上连条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唉!又是一具无人认领的弃尸,这个车站孤魂野鬼太多了,晚上走路,阴森森怪害怕的。”
“我早就给站长提过醒,这样无节制的发展下去,迟早会弄出人命,他就是不听。他还说,给穷人留条活路吧!你看,这就是他留给穷人的活路?不知站长是咋想的,他管不了可以向上反映嘛,何必闹出人命再来管。”
“这不是站长想管就能管得了的,他这也是好心,这也不能全怪他。这孩子命该如此,不晓得他是哪来的孩子?”
“这娃天天来车站要饭,谁晓得他有没有家?我看他八成是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这孩子肯定是挤下站台撞死的,腿碾成了两截,脖了也撞断了。”
“谁晓得这个孩子是哪个村的?”铁路公安和车站工作人员站在站台边议论可怜的瘸腿娃,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丐群早已没了踪影。公安想,这个孩子可能是跟同乡来的,也许丐群里有认识他的人,回头问话,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嗨,这帮穷鬼跑得比风还快。”气得他大骂一句。
二蛋、三蛋没见过死人,听说火车压死了个瘸腿小孩,就躺在前面站台下,离他只有十几米远,吓得他傻站在那儿,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水保良乘人多的时候凑过去,看到血淋淋的孩子,十五六岁,看不清啥衣服,光着半截身子卧倒在铁轨边,两只眼睛斜瞪着他,毛骨悚然,他惊恐万状,小布袋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拣,慌忙带着二蛋、三蛋转身就跑,三人一口气跑了三公里,跑到邱家庄,看到干活的孰人这才放慢了脚步。
“你看到啥了?”二蛋并排走在水保良身旁,侧头问他。
水保良还是有点紧张,颤动的嗓门说:“这个孩子我见过,他是个瘸子,撞断了脖子,光着半条身子平躺在铁轨边,半截大腿断在身旁,两眼瞪得老圆,太可怕了。”
“这个瘸子多大岁数?”三蛋追问了一句。
水保良说:“大概十五六岁吧,看上去不大。”
下到沟底,太阳已经落山,水保良瞥了一眼悬在半崖上的小黑洞,不觉间加快了步伐,二蛋、三蛋紧随其后,踩着夜色赶往家中。
水保田、龚秀珍回家没看见二蛋、三蛋,问四蛋看见没有,他说在场上玩耍,水保良捣乱,他就回来了,二蛋、三蛋跟他说话,没看他回来。水保田想,水保良这几天去火车站要馍馍,他俩今天没干活,是不是跟他去要馍馍?他正在纳闷,看到二蛋、三蛋慌里慌张跑进门来,一声不吭爬上厨房炕。
“干啥去了?”水保田生气的问,嗓门有点高。二蛋、三蛋听到父亲问话,不敢说慌,白天发生的事细说了一遍。
“以后还敢不敢去车站要饭?”水保田高声问,想必是不敢去了。
二蛋望着父亲坚定的说:“车站上压死人,太可怕了,以后就是打死我,也不去那鬼地方要饭吃。以后你去集市买东西,离车站远点,害怕得很。”
水保田看他有些紧张,说了几句宽慰话。二蛋、三蛋跟着水保良,一生中有了讨饭经历,这也算是人生中的一大阅历吧。
水天亮没去干活,跑到大舅家要杏子吃,吃了一肚子的酸杏子,他又爬到树上多摘了几个想带给父母吃。天黑后,他匆忙跑进家门,看到父母正在说话,他从裤兜里掏出十几个大酸杏放到炕头上,挑了两个熟透了的杏子放进父亲手中。水保田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快速的嚼了几下,皱着眉头咽了下去。龚秀珍拿着杏子捏了捏,软软的,红得像个软柿子,她一掰两半,分给二蛋、三蛋:“你舅舅家杏树多,咱没多带点回来?”
水天亮塞给母亲一个软杏子:“我上树摇杏子,大舅帮木桂英拾了满满一筐,让她乘着夜色提走了。我想多带点,他没理我,上树揪了两裤口袋回来了,他真偏心,送杏子给外人吃。”
龚秀珍嚼了半口杏子,瞪他一眼:“你大舅提进家了吧,你没看清,不要乱说。”
龚秀珍听说过大哥跟木桂英见不得人的丑事,她这么说,是不想让几个儿子听见去外面乱说。水天亮站在炕头边,肯定地说:“我就在树上,看她提着杏子从大坟地走了,我能看错?大舅家的杏子都让她提去喂猪了。”
水保田坐在炕上,龚秀珍做晚饭。二蛋拣起杏仁放进小木盒,他要拣杏仁挖草药攒钱买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