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水保良又在我家地埂上,水保柱回去管好你兄弟,不要到处害人,我家的两树杏子都让他给糟蹋了。”霍继仁看到水保良又在他家庄顶头地埂上瞎逛,气不达一处来。
水保柱望着地埂上的黑影说:“那么大人了,我爸都管不住,我这个当哥的咋管,有本事你抓住揍死他。”
“你看二蛋、三蛋夏天都在帮家里挣工分,四蛋、五蛋替他妈放羊,几个孩子多能干。再看看水保良,除了要饭,就是害人,前几天爬到我家树上摘杏子,二丫头说他几句,扑上去要打人,要不是我家丫头跑得快,说不定又被这个王八蛋欺负了。”说起水保良,张海燕满肚子的怨气。
“四姨夫只管种他的自留地,那么大人了也不管,这个孩子迟早会出事。”木桂英嘴大舌长,平时最看不惯这对父子。
“嗨,四水家爸成天游手好闲,自留地的农活都不愿干,他能带出啥好孩子,儿子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他做的好榜样,我看这个娃长大也是个麻烦。”萧桂芳好像早就看扁了他。
“唉,这个娃小时候多可怜,他从娘胎里掉出来,就失去了母爱,达小没有人疼爱。这个娃就是命大,从小没衣服穿,大雪天光着身子外面玩,他就是不得病,要是跟二蛋一样感冒发烧,我看他比二蛋还可怜。”张海燕倒有些同情他。
朱惠琴左右望了望,没有看到杨宗汉,生气的说:“还有那个杨宗信,七尺高的小伙子,成天往我家里跑,再这样下去,我家的两个孩子都被他带坏了。”
柯汉听到老婆当着大伙的面,数落人家孩子,瞪她一眼:“管不好孩子怨别人,说这么多屁话顶啥用?”
吴大运听着大伙的议论,心里也不是滋味。心想,教学点跟学校一样放两个月的长假,麦黄七月是从龙口夺食的大忙季节,大人们忙着挣工分,放暑假的二十多个学生,放在家里无人看管;水家湾这么多耕地,只有五六十个劳动力,不是借口有事,就是头疼脑热,要么就是参加亲戚家的婚丧嫁娶,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达到全勤;生产队的农活多,龚进成说了好几天,还没派人去出羊粪,水三爷家的驴圈又满了;熟透了的豆田还没顾得上收,黄澄澄的麦子眼看又黄了;洋芋地里杂草丛生,谷地的小草还没有拔完学生放学在家,小劳力用不上,壮劳力忙不过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吴队长看到这群放暑假的学生,成天游手好闲,串东家跑西家,不是害人就是打架,惹出不少事端,弄得庄邻之间反目成仇,家长们成天怕孩子惹是生非。每年这个时候,龚秀珍不是带自家的孩子锄草拔田背麦子挣工分吗?既抢收了庄稼,又管住了孩子,还为家里挣了不少工分,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他乘劳动间歇,将酝酿了好几天的想法讲给大伙听,家长们听后也都十分乐意,坚决支持他的想法。家长们希望孩子们集中起来,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二十多个中小学生,能顶十几人大人用。那么,谁来带这群孩子干活呢?社员们意见不一,各有说法。
吴大运早就想好了人选,望望龚进才,看看水保田,手里煽动着破草帽:“有两个人选,一个是龚进才,大家都知道,他这个人脾气好,性子慢,为人老实,待人诚实,劳动踏实,说话和气,最适合带孩子;第二个是水保田,他是教学点的代课老师,学生们都害怕他,有些学生调皮捣蛋,不好管理,他可以管住这些学生,他们两个,一个是政委,一个是队长,一柔一刚,一软一硬,刚柔相济,软硬兼施,一定会带好这群学生。”吴大运的想法得到全体社员的一致拥护,大伙说说笑笑的热议起来。
“吴队长,你咋想出这么个好办法?即可以参加生产队劳动帮家里挣工分,还可以减轻大人的劳动负担,解决了后顾之忧,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孩子出来惹事,你真是我们的智多星。”
“你没听说梁山泊有一百单八将么,有个狗头军师,名字叫吴用,跟你差一个字,外号叫智多星,这人出谋划策,鬼点子多得很,说不定五百年前你们还是一家人哩,哈哈哈”
“吴用算个啥东西,他哪能跟吴队长比,吴队长要是早出道几百年,梁山上哪有吴用的地位,要是他当这个狗头军师,说不定早就帮宋江推翻王朝当宰相了。”
“吴用,吴大运,一个是一百零八将的狗头军师,一个是一百零八人的生产队长,当领导的起名就是谦虚,哈哈哈”
“嘿,不要算几个年轻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咱这个生产队还真是一百零八人,比得上梁山泊好汉了,二十多年学生组织学生队,老龚当队长,老水当政委,好好培养,长大又是十几条好汉。”
“学生队设队长政委,到底是当过兵的,部队的官衔都用上了。要不是成立学生队,哪晓得部队官衔里还有政委。吴队长,政委是个啥官?”
“以我看都是出坏点子不干事的空头衔,大概跟梁山泊落草为寇的狗头军师差不多吧。”
“没看过水浒传,可不要乱说,梁山上全是好汉,哪有什么草寇?听说毛主席上井冈山,率兵打仗,用的就是梁山汉好那一套。”
“什么空头衔,军师是仅次于山大王的第二把手,诸葛亮起初也不过是个狗头军师,刘备当皇帝后,还不是成了权侵朝野的大宰相,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总理,刘备儿子当皇帝后,实权还不是在他手里。”
“嗨,管他是啥官,只要管好我家宝儿,不要给我惹事生非就行。”
“水保良这个娃长大不学好,小小年纪还会吹牛。他说去红光火车站要馍馍,有些叫花子晚上不回家,男男女女躺在火车站,有些男女就在山脚下的小山洞安了家,当起了讨饭专业户。嘿,过不了几年,小叫花子提个布袋满街跑,老叫花子后继有人了。”
“水保良嘴里哪有句实说,他说去泉水沟挑水,看到两个人光着身子在沟垴上打滚,要是叫我家孩子看到,还不把娃教坏了。”
“孩子的话你也信?有本事指名道姓说出来,不要藏藏掖掖调大家的胃口。”
社员们坐在地头热议成立学生队的事,聊着聊着又扯到闲事上去。吴队长催促大伙赶快干活,晚上回家动员孩子准备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平时不干活,东跑西颠的找不到玩伴,娃娃们聚在一起干活还可以玩耍,学生们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拍手称快。
豆田零零星星黄了,吴大运安排龚进才、水保田带学生队去拔豆田。男男女女二十余个学生参加集体劳动,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天劳动下来,虽然身体有些累,但伙伴们在一块儿干活,不寂寞,不孤独,还是感到格外高兴。每天收工回家,给父母讲起趣闻乐事,半山坡透出昏暗亮光的破屋子,飘散出爽朗的笑声。二蛋、三蛋、四蛋也参加了生产队劳动,每天挣一个半工分,比母亲带他们没天没夜的干活热闹多了。
这二十多个学生,最大的十六五岁,最小的只有七八岁,锄草、拔田、背麦子,比学赶超,累了组织大伙玩游戏、促迷藏、翻跟头、说笑话、讲故事、跳马、拔河、赛跑,在劳动中娱乐,在娱乐中劳动,时间长了,谁也不愿孤孤单单待在家中。要是哪个调皮捣蛋,玩皮不听话,龚进才吓唬他明天不要来了,家里一个人呆着去。
“龚家爸,他用土块打我。”薜晶莹向龚进才告状。
“不老老实实干活,就知道欺负女孩子,你再捣乱,明天不要来了。”龚进才瞪了一眼杨宗信,假装生气的呵斥。
杨宗信个头高,手臂长,不是悄悄击打左右女学生的后背,就是用小土块瞄准前面女学生的,惹得女学生老是告状。龚进才身边没有子女,十分疼爱孩子,尤其是喜欢女孩子。让他当这个小队长,就不能让小孩子受欺负。
晚上收工,杨宗信站在龚进才身后,小声问:“龚队长,明天我还来吗?”
龚进才佯装生气的吓唬道:“明天再观察半天,实在不行就回去。”怕队长不要,吓得他老老实实,好好表现,丝毫不敢懈怠。
“猪惰长肉,人惰买屋。水保良今天没有来,可能又睡过头了,二蛋去他家地埂上喊几声。”上午劳动,龚进才没看见水保良,以为他在家睡懒觉,吩咐二蛋过去叫他。
二蛋跑到水保良家庄背后地埂上大喊几声,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应声,他又跑到大门口,铁将军把门,没看见他的踪影。
水保田有些纳闷,他是人来疯,喜欢在学生面前翻跟头,斗力气,耍枪弄棍,称强好能,特别爱女孩子,不是拽头发,就是踹;不是架胳膊,就是掐脸蛋;不是摔得这个哭,就是弄得那个叫;女孩见他讨厌,男孩见他害怕,大人见他反感,老人见他头疼,今天为啥没来,实在想不出理由,他苦笑两声:“一个萝卜一盘菜,各人养的各人爱。嗨,我这个捣蛋兄弟,是不是嘴巴又馋了,跑到火车站要馍馍吃?”
龚进才嘿嘿大笑两声:“也有可能。听四姨夫说,这几年他跟四姨娘跑到外面要饭,吃惯了细米白面,养成了馋嘴,家里的五谷杂粮咽不下去。要饭就像吸大麻,几天不出去要点白面馍馍吃,干活都没有精神。”
经常受他欺负的霍大霞听龚进才念叨,没好气的说:“他是老流氓,光揪我头发,不来干活才好哩。”
“他抢我的白面馍馍,还踢我,恨死他了。”薜晶莹还在生他的气。
提起要饭的水保良,霍大霞、薜晶莹满肚子的怨气。本来他不是学生,十五六岁了不好好跟着大人干活,成天游手好闲,招惹是非,乡邻们不喜欢他;组织学生队,他非要挤在这里凑热闹,来了也不好好干活,不是揪女孩头发,就是踢男孩,他体格壮力量大,没有几个男孩能打过他。霍大霞头发长,人也长得乖巧,他老是拽人家长头发,经常气得她大哭。
“他不来才好哩。昨天,我看他踢薜晶莹的,她狠狠踢了他两脚才老实了一会。”水玉梅不喜欢这位投机耍滑、死皮无赖的堂哥,说起他来恨眉冷对,咬牙切齿,狠不得撕成两半。
“他还是个小偷,前几年,还偷过我四爸家的绣花线,偷吃了半盆白面条,实在是太坏了。我打不过,要是能打过,非拔光他的头发不可。”霍夏霞的耳朵不好使,这会大伙说话嗓门高,她听得明明白白,突然想起偷绣花线的事,大声数落起他的不是来。曾经参与过这件事的柯温宝、侯尚南相互对视,无话可说。三蛋窥探父亲,看他低头干活,好像没听清霍夏霞的话。
“他还跳进我尕爸家老庄偷摘杏子,被我爸看到了,说他几句,还想打架。哼,要不是跑得快,我爸两脚踢死他这个王八蛋。”夏大霞提起了水保良的老底。
二蛋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坐在豌豆杆上喘着粗气:“水保良家大门上锁,他这会不在家。”
“不在家算了,他不在干活安静。”龚进才心肠软,对谁都是乐呵呵的没有脾气。
水保田不喜欢调皮捣蛋的孩子,尤其像他这位不晓事理的堂弟弟,装神弄鬼,装疯卖傻,装腔作势,装模作样,装聋作哑,平时不愿搭理他。
下午,学生队去龙爪坡豌豆地拔田,晌午时分,龚进才、水保田坐在田埂边看孩子们追逐玩耍,打闹嘻嘻,看他们高兴的样子,想起自己小时候挨饿受冻没有饭的苦难日子,两个人聊起了儿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