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丫爬上炕,想起二蛋送她的那双羊毛袜子,他从娘家陪嫁的皮箱里取出袜子,递给水保耕:“这是二蛋送给我的礼物,他自己织的,毛线也是他捻的,你看织得多好!虽然有点小,可这是孩子的心意,我好感动。”
水保耕接过羊毛袜子:“这个小家伙还真有心计,咋想起送你这个。”
“他那么小,只会织羊毛袜子,不送我这个还能送啥?”李大丫抢过水保耕手中的羊毛袜子,在他脑壳上弹了一指,袜子放进皮箱。
“明天生产队拉粪,你去不去?”李大丫佯装不高兴,狠狠瞪他一眼。水保耕问这话只是想探探她的口气,看她有些生气,马上改口说:“我去干活,怕你一个人呆在家里闷得谎。”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你那点儿心思看不出来。”李大丫娇滴滴说着又在水保耕的额头上戳了一指:“我不去干活,年底分不到粮食,这一大家子人等着喝西北风?”
水保耕没想到媳妇会说出这么通情达理的话,把她搂进怀中,深情地吻了一下,昏暗的煤油灯被一股风吹来,闪动了几下灭了。
大清早起来,龚秀珍扫完院子,还特意给弟媳妇的炕眼里多加了两筐碎草,炕烧得热呼呼的晚上睡觉暖和。
水保耕小两口起床晚了,草草洗过脸,匆匆装了几块谷面饼子,拉上架子车参加生产队劳动。刘大伟和徐彦东结婚一个多月,新媳妇还没有参加过集体劳动。李大丫结婚不到十天,换上旧衣服,跟水保耕去挣工分。
参加劳动的年轻人没大没小开起了水保耕和李大丫的玩笑。李大丫听着害臊,大红包巾把头包裹得严严实实,羞得她抬不起头来。水保耕前面拉架子车,李大丫跟在后面推,下坡时站在后刹车上,让她少走点路。几个年轻人拉着架子车紧紧跟在后面,你快我追,你慢我走,闹得李大丫耳根子不得轻闲。
女人们中间,要数木桂英和杨玉华嗓门儿最大。特别是木桂英,她的尖嗓门就像生产队的高音喇叭,像箩筐里倒豆子,半路上放鞭炮,说起话来,整个山沟飘荡着她的噪音,玷污年轻人的耳根。只要她路过的地方,小鸟蔽耳,小花闭目,小草避让,枝头的燕雀哑然失声,不与她争辩。李大丫听她拖拉机般的嗓门,裹紧头巾,堵住双耳,不与她搭腔。
木桂英望着李大丫远去的背影,笑问杨玉华:“你看刘大伟、徐彦东、水保耕家这三个新媳妇,那个最漂亮?”
杨玉华是有对象没结婚的大姑娘,说不定过两年要嫁出去,她听木桂英问这个问题,有些为难地说:“这三个新媳妇长相都比咱俩强。刘大伟老婆身高马大,虽然还没有参加集体劳动,听说特别勤快,人也非常老实,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好媳妇:徐彦东老婆细皮嫩肉,穿着洋气,就像城里人一样,就是走路有点外八字,听说厉害得很,结婚没几天就跟公婆吵架,经常骂些难听的话,跟包姝娟处得也不好,徐彦东管不住;大丫嫂子脾气好,待人大方热情,你看多疼那几个侄子,听说三天回门回来,就帮大嫂洗衣做饭,妯娌俩相处得也好,你看这才结婚几天就来参加集体劳动,帮家里挣工分,我就喜欢她这样的人”
“她是你姨娘,你当然会这么说。”木桂英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说。
“这不是姨娘不姨娘的事,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杨玉华是龚秀珍大姐龚秀琴大儿子未过门的媳妇。她像领导讲评下属,讲得头头是道。她的话逗得萧桂芳、马晓玲、朱惠琴和几位年轻人哈哈大笑。包姝娟跟在众人后面低头不语。木桂英转身瞟了一眼,低声说:“包姝娟就在后面,小声点。”
杨玉华说:“我这是为她报打不平,又没说她坏话,怕什么。”
木桂英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杨玉华,笑道:“你就是聪明,你不要找外村人,嫁给水家湾的小伙子多好。”
杨玉华扫了一眼走在她前面的水保柱:“你看咱水家湾有好男人么?一个个像缩头乌龟,连句好话都舍不得说。”
朱惠琴搂着杨玉华的脖子,指着水保柱故意大声说:“你看水家湾的好男人都让外面的大姑娘抢完了,还剩下几个没人要,干脆把你那个外地对象一脚踹了,嫁给他算了。”
杨玉华白了他一眼:“哼,嫁他?嫁他有啥用,你看他那个刁样,就是天下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他。”
木桂英咯咯咯笑了几声:“说得对,找就找个好男人,找不到称心的好男人,还不如上山当尼姑。你看我那个没出息的老家伙,犟得像头驴,啥事都不会干,只知道瞎折腾,哪像个男人。”骂完自家男人,挤在几个女人中间,悄声说:“听说刘大伟跟包姝娟偷偷那个,被人撞见,你说丢人不丢人?她这么老实的人,还能干出见不得人的事。人不可貌相,黄金不可斗量,她还有脸呆在这个家?不如找个男人私奔算了,要是被他媳妇车会竹知道了,不晓得会闹出什么笑话。”
杨玉华回头看到包姝娟形单影只,落得远远的跟在后面,她眨巴了几下小眼睛,神秘兮兮的说:“听说柳彩云可厉害了,只要徐彦东多看包姝娟一眼,多说两句话,多关心一下侄子,她就当着公婆的面大吵大闹,驴日****的乱骂,骂得非常难听。是不是发现他跟嫂子有一腿?”
木桂英说:“日久生情,徐彦东结婚前,孤男寡女的长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干柴遇烈火,他一个大小伙子能抵得住漂亮嫂子的诱惑?她俩没一腿鬼都不相信。他结婚后,还跟嫂子眉来眼去,这事搁在谁身上都受不了,柳彩云不生气才怪哩。我还听说,徐彦东结婚,徐彦成带着二老婆跟丫头回家参加婚礼,家里呆了半个月,大小老婆争风吃醋,两人吵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啥原因,二老婆跟他结婚后没有生育。徐彦成很喜欢这个亲生儿子,想带他去城里上学,包姝娟倒是同意,二老婆就是不答应。唉,苦了这娘俩,这么好的孩子,被她带走了多可惜,他命中注定没有这个福分。”
马晓玲用她不太正宗的家乡话说:“我看也是,可怜的包姝娟母子迟早被柳彩云赶出家门。她要是做了没良心的缺德事,说不定要断子绝孙,以后没好日子过。”
朱惠琴说:“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也不要诅咒人家,说不定人家儿孙满堂,过得比你好哩。”
半天没吭声的萧桂芳凑近张海燕低声问:“水玉莲最近没来干活,是不是在家保孩子?”
张海燕说:“可能是吧,我没问过。”
木桂英问:“你不是离得近,你没碰到过她?”
张海燕白她一眼:“家里的事忙不过来,哪有闲心打听人家的事?”
跟这群专嚼别人舌头的婆姨们接触多了,就会习以为常,说话也不再害羞。车会竹、柳彩云、李大丫三位新媳妇是水家湾的新生力量,刚下地劳动那阵,三位新媳妇经常听到这些婆姨们背地里嚼舌头说坏话,到处传播闲言碎语,搅和得新媳妇不敢跟邻居男人说话。不到两个月,这几位新媳妇融入乡俗,嚼舌头骂大街,你说一句他还两句,说话就像放鞭炮,一个比一个高。晌午歇息,男人们海阔天空胡侃天下大事,女人们天马行空诉说家长里短,有时也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打闹,叫左邻右舍的去说和。
木桂英、杨玉华、马晓玲、萧桂芳几位女人不积口德,闲暇之余,总爱捣鼓他人的闲事,唯恐天下不乱。木桂英是闲不住的人,只要旁边有人,她这张大嘴就闲不住。她跟马晓玲、杨玉华、萧桂芳几个多嘴女人拉李大丫坐在地埂上,苦口婆心的劝说她赶快早点分家,说这都是为她好。木桂英首先打开话匣子,做起了李大丫的思想工作:“大丫啊,我给你说实话,你嫁到水家不容易,辛苦受罪不说,还要忍饥挨饿。你大哥大嫂六个孩子,睁眼就要张口吃饭;十一口人加上你才四个劳动力,分到的粮食还不够孩子塞牙缝。依我看哪,还不如乘早分家,少受点连累。你们两个加上公公,生个孩子才四口人,日子多好过呀”
木桂英还未说完,马晓玲帮腔说:“她说得对,你是水保耕的老婆,没有责任和义务帮龚秀珍挣粮食养活孩子,乘早分家对你有好处,拖得越久越吃亏,我这也是为你好。”
萧桂芳接话说:“谁说不是哩,分家是迟早的事,晚分不如早分,分半墒自留地,两个人种着也轻松。”
“家里六张闲嘴等饭吃,你又没欠他的,为啥要给闲人挣饭吃?说实话,你这样做不值得。你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哩,不要为几个不相干的孩子拖垮了身体。”马晓玲说。
木桂英像大嫂般拉住李大丫的手:“回去后跟水保耕商量商量,我是过来人,啥事没经过?听大嫂的话,乘早把家分了,两个人苦几年,有吃有喝的多好。”
张海燕听不下去,瞪了一眼木桂英:“自家的日子过好行了,说三道四,也不怕天打雷劈。”
朱惠琴平时最看不惯木桂英说东道西,天低下好像最她聪明,谁家的事她都想插手,不是劝张三分家,就是劝李四改嫁,要不就是劝说王麻子私奔,总之,都是为了人家好。她头也没抬的说:“他侯家婶就是会说,你骂侯斌不像个男人,咋不跟他离婚,肚里的孩子不会是嘿嘿嘿,下一个挨刀的就是你,不会生孩子,他就像男人了。”
李大丫静静听着没有吭声,陷入矛盾的洪流之中。心想,水保耕自幼失去母亲,是大哥大嫂帮父亲拉扯大,没让他受过一天委曲。就说这两年吧,保耕从说亲、订亲、成亲,花去家里多少钱,借了多少债,哪次不是大哥大嫂卖猪卖鸡卖粮筹钱度过难关?我俩能走到一起,大哥大嫂不知了多少心。可如今刚成家,就要听信这群婆姨们的谗言,跟家里人闹分家,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啊!话又说回来,这些女人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是刚娶进门的新媳妇,不欠她龚秀珍的,为啥要帮她拉扯孩子?筹钱替弟弟娶媳妇,这是大哥大嫂的责任。
晚饭后,李大丫和水保耕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聊到了白天的话题,她又把那些闲事婆们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水保耕听后,半晌没说话,仰躺在土炕上,头脑里浮现出儿时的记忆。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前前后后放了一遍电影,大哥大嫂对他确实不薄。
记得小时候,半夜突发高烧,昏迷不醒,是大哥背他去大队看张医生的;十五岁那年,跟刘大伟打架,棍子敲破了头皮,是大嫂帮他包扎的;还有一次,不小心掉进一米多深的污水坑,那次要不是大哥大嫂奋不顾身的救他,肯定活不到今天现在大哥不在家,家里劳力又少,正处于困难时期,这个时候提出分家,不是忘恩负义,遭人笑话吗?他问媳妇:“你是啥想法?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大丫想了想:“这个时候提出分家,昧良心不说,还要遭人唾骂,亲戚邻居背后戳脊梁骨,张不开这个嘴啊!要是不分家,僧多粥少,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咱两陪孩子一块受罪?我家秭妹六个,拉扯大不容易,我知道父母的艰辛。说实话,刚嫁过来,不想重走父母的老路,我也没有责任和义务帮大哥大嫂拉扯这六个孩子。我嫁给你,没有欠他的,为啥不能提出分家?”
水保耕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她是想分还是不想分,追问道:“你到底是分还是不分,不要遮遮掩掩做好人。”
李大丫嘿嘿苦笑两声,叹息道:“唉,我也不好说,过段时间再说吧。”
水保耕说:“你也不要成天听那些婆娘们瞎叨叨,人家说啥就是啥。”
李大丫怪怨道:“那些婆娘们看见我,苦口婆心说这说哪,都说是为了我好,让我咋办,当着她们的面堵上耳朵?”
水保耕说:“就当耳旁风,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来,不要当真。”
李大丫劳累了一天,哈欠连天的说了一会话,实在困得不行,说了句“知道了,睡觉。”转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