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顿饭是肉粉汤,第二顿饭是哨子面,两顿饭之间相隔一小时。吴大运给帮忙的厨师交待妥当后,想到接亲的人还没有确定,这是结婚的关键环节,一点都不能马虎,他拉水保耕走进堂屋,靠在炕头边,卷了支旱烟,笑问水大爷:“大舅,你看接亲的事咋办,哪几个人去?”吴大运想听听大舅的想法。
水大爷根本没有考虑过接亲这码事,听到侄女婿问话,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这事我不懂,还是你拿主意吧。”
水大爷这么相信他,吴大运不再多问。水保耕站在茶炉旁,伸出双手烤火,吴大运突然想起家里的顶梁柱,赶紧问他:“保耕,谁给大哥捎的话,不知带到了没有?”吴大运想起水保田,他是这个家里的当家人,他不在场咋能行。
水保耕说:“前天,猴子拉他爹去县医院看病,让他给大哥捎个话,我还没见到猴子,可能带到了吧!”猴子办事拖三拉四,话带没带到,连个回话也没有。
水保田是个文化人,见多识广,头脑灵活,要是有个啥事也好商量,吴大运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自言自语道:“今天晚上可能回来吧!”他转尔一想,问水大爷:“大舅,接亲的事我是这样想的。”
吴大运说话间,水保田跟猴子推让着走进屋来。猴子看到水保耕,后背重重拍了一掌:“你交给我的光荣任务顺利完成,我不但话带到,人也给你带来了,你得好好敬我几杯喜酒,呵呵呵”
水保耕照他猛捶一拳,做了个双手抱拳的旧礼,连声说:“好,好,小弟这里有礼了。”
吴大运看到水保田,就像看到了救星,起身握住大哥的手:“大哥,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议接亲的事,这是明天的重头戏,能把新媳妇顺利接过来,这戏还有得唱;要是新媳妇接不回来,这场戏没法往下演了。你看,明天谁几个去接亲。”
水保田微笑着连声说:“是,是啊,你是总导演,这事还得你做主。”
接亲的事在吴大运的脑海里旋转了大半天,他只是说出来想征询一下水大爷的意见。他松开水保田的手,做了个上炕的手势,水保田摆摆手,客气的请他上炕。吴大运还有许多事要做,顾不得上炕取暖:“按这里的习俗,接亲至少要去八个人,刚好一席人;哪八个人去,咱得合计合计。”
“你直说吧,我没意见。”水保田知道他想事周全,不用合计,叫他直说,大伙照办就是了。
吴大运看水保耕站在地上东张西张,有些心不在焉,乘他不备,对着耳朵突然大吼一声,吓得他后退两步,耳朵嗡嗡鸣叫,逗得大伙哈哈大笑。他大笑几声,望着水保耕故意大声问:“明天你去不去?”
“我有急事,明天就不去了吧,呵呵呵”水保耕也幽起了吴大运的默。
“明天你是主角,要打起精神,别忘了穿上新衣服,把水家湾小伙子的帅气拿出来。”吴大运瞅着水保田:“你是大哥,明天也得去吧。”
水保田退后两步,连连摆手说:“我不能去,我不能去,还是留在家里给你帮忙,也好有个照应。”这也是吴大运的想法,水保田不能去,走了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那就让二哥去,他还没来吧?”吴大运想起水保地,水保耕说他晚上赶到,接亲算他一个。
吴大运接话说:“去一个能喝酒的,二哥最合适;去一个能说会道的,刘大伟身高马大,刚结过婚,懂得规矩,定能胜任;去一位年长的,要稳重老诚,我看就让柯汉去;去一个能闹腾的,猴子是恰当人选;还得去两个女的,他姑姑去过一次,人比较熟悉;杨玉华年龄跟李大丫差不多,请她去;再去一个小孩,就让蛋儿接他三妈去,八个人够了吧。”
水保田想到水玉莲怀有身孕,大冬天的来去不方便,万一路上有个闪失怎么办?他无不忧虑的问:“小丫头在家谁照顾?他姑姑挺个大肚子,爬山过沟的不方便,还是让章晓娜去吧。”
吴大运想想也是,老婆留在家里照顾丫头,肚子里还有孩子,出门就怕遇到迎亲队、丧葬队,为啥非得让她挺着大肚子去?他望着猴子问:“要不明天接亲就让你媳妇去?”
猴子闪动了几下小眼睛:“接亲是好事,这有啥难的,明天就让她去。”
猴子媳妇名叫章晓娜,是水保贵二姐夫的亲妹妹,与水家算是半个亲戚。猴子见了水大爷、水三爷、水四爷亲切的称为姨夫。半路上碰到水保田、龚秀珍也是大哥大嫂的称呼,水保柱、水保贵、水保良不认他这个姐夫,见面直呼其名,甚至还说些难听的还话,惹得他很不高兴。
“就这么说定了,章晓娜、杨玉华晚饭前过来,明天大清早去接亲。”吴大运说完,扳着指头念道,水保耕、水保地、刘大伟、柯汉、猴子小两口、杨玉华,蛋儿刚好是八个人,问水大爷有没有意见。他老人家摇摇头,说没啥意见,水保田也没啥说的。他交待水保耕,接亲的几个人晚上都要请到家里,明天起早赶路。
“接亲人员就这么定了,现在是怎么去接的问题。”他笑问水保耕:“你看生产队的大红骡子好,还是小黑驴好?”
还没等水保耕应话,猴子说大红骡子接亲好,红色代表喜庆;水保田说还是小黑驴老实,上坡下沟好骑;蛋儿插话说小黑驴好,三妈滚下来摔不疼,水大爷听了孙子的话,逗得他呵呵大笑。水保田强壮笑颜瞪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话。水保耕犹豫不定,到底骡子好还是毛驴好,他拿不定主意。
小黑驴好还是大红骡子好,吴大运不好说。心想,这事我不能做主,我说拉骡子他就拉骡子,骡子野性大,万一火车路上受惊,摔伤新娘怎么办,那还不是我的错;小黑驴听话老实,我也不能说它好,要是陡坡路上压爬下起不来怎么办,说我不让他牵骡子,他还不记恨我?如果发生意外,到那个时候,我不是妹夫,而是生产队队长,队长说话谁能不听?想到这儿,对水保耕说:“牵骡子拉驴随你挑。”
“那匹骡子以前有人骑过没有?”水保耕看了看猴子,回头问吴大运。
“骑是骑过,没有几个人敢骑。”吴大运瞅瞅水保田:“这匹骡子性烈,就你跟柯汉骑过,其他人都不敢骑。”
水保耕担心这匹大红骡子不好使,也怕新娘子不敢骑,铁路上来回跑火车,驾驶员坏得很,看到铁路上有牵骡子拉马的迎亲队伍,使着劲儿按喇叭,惊吓的骡马满路跑,几个人拉不住,也有摔伤新娘住院的,喜庆事变伤心事,都是火车惹的祸。他怯生生地说:“这头骡子比我还高,李大丫不敢骑,我也不敢拉,还是那头老实巴交的小黑驴去吧。”水保耕胆量小,铁了心要牵那头谁都敢骑的小黑驴。
“哎呀,这头小黑驴啥都好,就是毛色不太好,晚上收拾一下。”吴大运想,接亲是件大喜事,还是以红色为好,代表喜庆,牵头小黑驴走在马路上,不晓得李大丫家咋想。他忽然想起结婚用的大红绸子,忙问:“结婚用的两块红绸布买来了没有?”
水保耕应答:“买来了,干啥用?”
吴大运说:“叫猴子扎两朵大红花,一朵绑在驴头上,证明这是头结亲驴,也能挡住黑驴头;一朵你左肩右斜挂在前胸,证明你是新郎,不要叫李家亲戚认错了。”
水保耕不好意思戴大红花,找理由推说:“今年春节,刘大伟、徐彦东结婚不是没带大红花吗?为啥非要我带大红花,多不好意思。”
“他是他,你是你,不好意思,就不要结婚。带大红花不好意思,媳妇娶回来你就好意思”吴大运没说完,也不好意思说下去,大伙明白是啥意思,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吴大运忽然想起驴背上还要铺东西,三四公里路,不是过沟就是爬坡,有些坡路陡得很,新娘骑在瘦驴背上颠,忙问:“驴背上垫啥?”
水保耕说:“准备了一床旧棉被。”
水保耕也想到了这一点,媳妇接进门,晚上要盖新棉被,他那床盖了十多年的破棉被早该淘汰了,拿出来垫在驴背上,媳妇的颠不疼。
“旧棉被咋行?接新娘子,垫床看不出颜色的破旧棉被,你就不怕路上碰见熟人笑话。前两天你不是买了一条大红毛毯吗?毛毯垫在旧棉被上面,不会弄脏你的毛毯。”
水保耕结婚,家里悄悄买了条大红毛毯,吴大运不知道听谁说的,水保耕有些舍不得:“你咋知道我买了一条红毛毯?”
“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一次用不烂,早上千万别忘了,不要让亲戚笑我们寒酸。”吴大运想,驴背上垫一条大红毛毯,头上戴朵大红花,小黑驴就不黑了,四条腿和尾巴咋办哩,他想了想:“驴腿和尾巴还是黑的,蛋儿这儿有瓶红墨水,找根细棍缠上棉花简单染一下,我看就差不多了,呵呵呵”吴大运说着自己笑了。
“这件事交给我,干别的不行,干这事我是内行。”猴子听吴大运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有些好笑,自告奋勇的领受任务。猴子打发蛋儿拿来红墨水,他折了半尺细棍子,从娃娃们盖的破棉被上撕下一团旧棉花,从旧毛衣上拆下半截旧毛线,扎了个毛笔模样的棉刷子,蛋儿抱住驴头,二蛋提着马灯照明。猴子一手端着红墨水盘子,一手拿着“画笔”蹲在地上,在驴腿上竖画起红线来,就像小松鼠的小花背。小黑驴不晓得猴子蹲在地上干什么,一会儿摇头摆尾,一会儿甩动蹄子,惹得围圈看热闹的娃娃们哈哈哈大笑。
接亲的八个人吃完晚饭,聚集在一起商讨接亲的事儿,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花腿小黑驴拴在大门外果园树底下吃着夜草。
“保耕,你媳妇家几间房你知道不?”柯汉吐了一口烟雾,像是想起了什么,得到水保耕肯定的答复后,接着说:“虎头山人打发丫头,有藏媳妇的习俗。他们把新媳妇藏在哪你要找得到;听说找得越快,今后的生活就越幸福,你要是找不到,娘家人会不高兴的。”
“他家就那几间破屋,就是藏进老鼠洞我也能挖出来。”水保耕肯定的说。
吴大运走进堂屋,看到接亲人坐在炕上正在商量接亲的事儿,他坐在炕头上出起了馊主意:“李家亲戚多,明天接亲,肯定有人顶大门灌酒,至少每人两大杯,能喝酒的走在前面,不能喝酒的跟在后面;水保地、刘大伟两个身高马大,酒量好,要勇敢的往前冲,大哥和猴子跟在后面推,有机会女人和孩子往里挤。”
“对,只要推开一条缝,水保耕就往里钻,他们不会抓新女婿灌酒。”刘大伟想到接亲的那个热闹场面,高兴的说:“咱不能硬挤,新朗倌先要叫门,要多准备点红包,不给红包不会开门。”
“送红包找新娘,那是进门后的事。”猴子补充道:“还不知道人家那边啥情况,咱要随机应变。”
水保地瞥了一眼坐在右侧的柯汉笑道:“计划不如变化,到了那边以后看情况,我们的目的是把新媳妇接回来,你说是不是?我和老李是一个公社的,虽然没见过面,据我了解,老李是个实诚人,他不会胡来。”
“以我看,关键还要靠老柯说话,你年龄大,经验多,察颜观色,看风使舵,人家看你面善,不会为难你,呵呵呵”刘大伟开起了柯汉的玩笑。
“这头小黑驴胆小,没听过火车打鸣,火车快速跑过来,保耕用手塞住驴耳朵,不然到时候卧在半路上不走,我看你咋办。”几个年轻人不说正事,相互调侃,吴大运借着小毛驴说了一句,转身走出堂屋。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四五点钟,蛋儿睡在后炕根,章晓娜、杨大华靠在后炕柜闭目养神,一声不吭;小黑驴长叫一声像是要夜草,水保耕走出屋子填了半筐扁豆草;吴大运、水保田还有几个帮厨的小媳妇坐在厨房炕上商量做饭的事儿。二蛋、三蛋、四蛋、五蛋还有邻居家的几个孩子玩累了,爬到父母房间的土炕上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