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保耕的双手有些抖动,这才意识到该称呼姨夫了,姨夫就是岳父,城里人管岳父叫爸爸,第一次见面称陌生人为姨夫,确实张不开口。他的两只眼珠子快速的转动了几圈,满屋子的亲友们两眼盯着他,静静的听他称呼。他磨蹭了半天,红着脸举起双手,轻声说:“姨夫,这是送给你的。”声音很小,小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
李卫东伸手接东西,又被刘四方挡住,盯着水保耕,故意为难道:“叫啥?你们听清了没有?”地上的年轻人和几个看热闹的娃娃都说没听见,让他再叫一遍。
刘四方提高嗓门:“我离得这么近都没有听见,舅舅听见了没有?”水保耕无奈,大声重复了一遍,逗得满屋子大笑。李卫东伸手接过烟酒,递给李小平放在桌上。
刘四方看李卫东接过烟酒,乐得合不拢嘴,哈哈大笑两声,问水保耕:“你带了这两样东西,就想骗取我家表妹的心?”
水保耕知道他在开玩笑,回头望了一眼躲在身后的李大丫,从上衣口袋掏出十张十元钞票,嘿嘿嘿干笑两声,双手递到表婶眼前说:“姨娘,这是一百元钱,请您收下。”
表婶瞟了一眼身旁的李卫东,呵呵呵笑了几声,急忙跪起身,双手接过一百元,赶紧抽出十元,塞进水保耕手中:“我没啥准备,给你十块钱,回去买双鞋穿。”
吴大运看她穿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日子过得也不宽裕,这时候还晓得塞给女婿十元买鞋穿,达心眼里敬佩她,笑道:“丈母娘第一次见女婿,就这么关心,以后有他享的福。”
刘四方开玩笑:“表婶太偏心,我跑前跑后忙活了几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的布鞋破了,咋不给我十块钱?呵呵呵”屋子里漂散着欢快的说笑声,暖融融的,小雪漂在半空不敢落地。
“就这些?”刘四方瞟了一眼羞答答站在水保耕身后的李大丫:“你身后的那位姑娘,身上的衣服旧了,你没打算换件新衣裳?”
水保耕傻笑着回头看她,李大丫不好意思,羞答答躲在李二丫身后。他从水玉莲手中接过用红布包裹的两套花衣裳,转身没看到李大丫,以为她跑出了屋子,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院子里空荡荡没看见她的踪影。大丫就躲在二丫身后,他却没有看见,大家都在笑话他。
水保耕转过身,从炕上看到地下,一张张笑脸哈着热气望着他。他看到大丫藏在二丫身后,涨红着脸不知所措。刘四方看他有点尴尬,说:“哟,还有花衣裳,这是送给我的?哈哈,表妹过年有新衣裳穿了。”
水保耕双手捧起花衣裳,走到二丫跟前,吓得二丫往后退,大丫靠墙,二丫没地方退,转身跑到炕头边,大丫站在水保耕跟前,没敢抬头,伸手接过衣服,羞红着脸不说话。刘四方开玩笑问:“表妹,你就这样接过去了?”李大丫不好意思,转身跑出房门,逗得大伙笑话她。
“姨夫,两套衣服给她了,今天就带了这些礼物。”李大丫不在身旁,水保耕镇定了许多,虽说还有些脸红,声音也有些打颤,毕竟可以名正言顺的称他姨夫了。
刘四方招了招手:“二丫,快把你姐叫进来,还有重要议式,她是今天的主角,主角不在,这戏咋往下演啊?”二丫跑出去将李大丫拽了回来。
“保耕过来,你是新女婿,端上酒杯,大丫拿上酒瓶,一个敬酒,一个倒酒,敬到谁,该叫啥叫啥,声音要大,听不清要罚酒。”刘四方说完敬酒的规则,朝吴大运使了个脸色,两人会心的笑了。
“姨夫,给您敬酒了,请您端两杯,这是我俩敬你的。”水保耕颤悠悠的端起酒盘,不自然的叫出姨夫二字,脸红到了脖根。李卫东第一次喝新女婿的敬酒,他蹲起身,两手端起酒杯,左右开弓,扬起脖子倒了个尽光。
“姨娘,请您也端两杯。”丈母娘平时从来不喝酒,她端起两杯酒,闻了闻放进小铁盘:“我从来不喝酒,端一下心意有了。”水保耕望着李大丫,分明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李大丫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点点头。
酒杯端到刘四方跟前,水保耕笑道:“表兄,请你端两杯,表示感谢。”然后给大舅哥、二舅哥、三舅弟和几位亲戚敬了酒。吃完饭,敬完酒,这门亲事就算是订下了。
放下饭碗,刘四方下炕去解手,吴大运乘机下炕,跟战友去了大门外。他看到院子里没有人,拉住刘四方的胳膊轻声说:“老刘,彩礼的事你提出来商量商量。”
“这件事,要跟表舅表婶商量,他俩说了,李小平媳妇家要啥礼他就要啥礼,不多要一分钱。”刘四方早就跟表舅表婶商量过这事儿。
这种捆绑式的索要彩礼,农村非常普遍,不是新鲜事儿。可是,地方跟地方条件不同,家庭跟家庭条件也不同,要是李卫东的大亲家生活条件好,要的彩礼少,倒还好说;要是他家生活条件差,想多要点彩礼,改善家庭居住条件,岂不害死人?吴大运有些忧虑,担心李小平丈母娘家多要彩礼,便试探性的问:“哟,他亲家多要,我们就得多掏,要多了拿不出呀。他亲家要了多少彩礼?”
刘四方撒完尿,边系裤腰带边说:“听说彩礼不是很多,与我家邻居赵小光比,要的彩礼少多了。”刘四方透了个底儿,但他心里还是不踏实,就水保耕那个家底,一年凑个百十元都很困难,要是张口要个三百五百的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够啊,他替水保耕发愁。
刘四方、吴大运走进堂屋,上炕坐到原位。吴大运看刘四方坐在对面不吭声,低头卷起了旱烟,急得他干瞪眼,想伸腿从被窝底下蹬他,怕李卫东瞧见不雅观,他才没有动脚。刘四方卷好烟,划亮火柴点燃,猛吸一口,抬头吐了个烟圈,拉住李卫东的手说:“表舅,我知道表弟媳妇家急着用钱,今天乘新女婿在,顺便把彩礼的事定下来,回去好让他准备。”
“我早就给你说过,我也不多要,就那些彩礼,你给他说说吧。”李卫东倒也利索。
刘四方吐出一口烟雾,飘过吴大运的头顶,飞出窗外。李大丫干咳了两声,他不晓得是啥意思,回头看她,她捂住嘴巴又咳了几声。他的目光移到水保耕,扫过水玉莲,最后停留在吴大运身上,朝他笑笑:“好,既然表舅这么说,那就实话实说吧。彩礼是这样的,表舅给大表弟说亲,女方家要了三百元彩礼,一辆自行车、一台缝纫机、一台收音机,也就是‘三大件’,在我们这儿算是比较少的。”
李卫东既然这么说了,而且一样也不能少,刘四方不好多嘴,吴大运也没有多说,他望了一眼水保耕,只能说回去尽快准备彩礼,就是再困难再紧张,也要把这些彩礼一样不少的送过来。
三百元加“三大件”,加起来少说也要五六百,这些钱对一个殷实家庭来说确实不算多,但对一个劳力少孩子多,缺吃少穿的贫困家庭来说,无异是个天文数字。李卫东把话说死,明确表态,一分钱不能少,要是再坚持下去,哪不是自讨没趣吗?李卫东看他抽闷烟不说话,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说:“给你说实话,我也没多要,给我说了个儿媳妇,亲家要啥我要啥,没有多要一分钱。丫头也要生活,要得太多,丫头将来嫁过去咋过日子?做父母的不能昧着良心害丫头。”吴大运听完李卫东这句话很有感触,看来他真是一位实诚人。
吴大运扔掉烟头,拍拍李卫东的手背,诚恳的说:“表舅说得对,咱这个穷地方,生活条件都差不多,彩礼要多了,女儿嫁过去,吃不饱穿不暖,家里过着苦日子,父母看了能忍心?要不这样,三百元彩礼一分不少给你送过来,缝纫机、收音机也不会少你,你看这自行车能不能你也知道,自行车是紧俏货,都是凭票买,咱也不认识人,票不好找啊!你跟那边亲家再商量商量,看能不能不要自行车?”吴大运察颜观色,小心试探,只怕把话说岔了,惹李家人不高兴。
“呵呵呵,以后还要做亲戚,总不能为这点彩礼变成仇人吧!我家大儿子媳妇说得早,彩礼早就说定了,再提自行车的事,张不开这个口啊!你说是不是?你也看到了,我家孩子多,生活也不富裕,正发愁没钱帮礼哩,我这才同意把大丫头许配给他。”李卫东吸着烟,面有难色,摆起了家庭困难。
吴大运笑了笑,拍着李卫东的手说:“表舅说得对,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就按你说的办。就像你说的,咱以后还要做亲戚,总不能靠这点彩礼钱生活吧。不然,你以后去看丫头,丫头连门都不让进,呵呵呵”
表婶瞥了一眼丫头,咯咯咯笑了两声:“女婿是丫头自己选的,以后过得好与坏都是她的事,怨不得任何人。我把三个丫头含辛茹苦拉扯大,没指望丫头赚钱,能换回来三个儿媳妇也算没白养。”
“姨娘说的是啊!”吴大去说:“家里有儿有女,用丫头还可以换媳妇,没丫头,连个儿媳妇都娶不上。”
刘四方笑道:“咱这个穷地方,重男轻女思想太严重,还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丫头不算后?我要是个丫头,长大嫁出去决不回娘家。”
“那是因为你没丫头。”吴大运下炕穿好鞋:“娶个媳妇少说也得五六百,不吃不喝得攒好几年,我看你的三个儿子以后拿什么娶媳妇。”
“哈哈,你赶快给我生个丫头,咱俩当亲家。”刘四方大笑着送吴大运走出大门。
订完亲,水保耕留在李卫东家,吴大运带媳妇水玉莲、水保柱来到战友刘四方家拜年,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连顿饭也没顾得上吃就回去了。摔破酒瓶在小商店赊酒的事,吴大运没好意思告诉他。回家后他拿出省吃俭用的十元钱,跑了五公里路还给了那位商店大叔。
水保耕说了对象,跟李大丫谈情说爱,乐不思蜀,也许忘了这事,没给家里人提起过。水保柱在一次劳动中,偶尔开起水保耕的玩笑,这才想起赊酒的事来。水保耕听后,觉得对不住吴大运,让他牵线搭桥说亲事,还让他自掏腰包倒贴钱,这赔本的买卖谁想做?水保耕向龚秀珍说明此事,买了只老母鸡和三十个鸡蛋,凑够十元钱还给了吴大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