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刚从建筑工地回来,走进办公室,泡了一杯热茶,还没有坐稳,手机突然响起,是水龙威打来的。水天昊盯着即熟悉又陌生的手机号码,心里犯起了疑惑:这个家伙从来不给我打手机,有啥事都给他妈妈说,让他妈妈当传话筒,今天亲自打电话,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
水天昊接通电话,“喂”字还没说完,只听对方轻声叫了一声爸,声音颤颤微微,听上去好像有些紧张:“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
“我来公司上班也有半年了,不该吃的苦吃了,不该干的活干了,不该受的罪受了,该调我进集团机关了吧。”
儿子第一次电话,本来想好声好气的聊几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让他伤心的话,不由得嗓门儿高了起来:“什么,你在分公司当宣传干事,嫌苦了是不是?好啊,给你换个岗位,去偏远团场的项目部当安全员,天天吃住在工地,看看外来务工人员是怎么干活的?你才干了几天,坐办公室还嫌吃苦受罪,你真该换个岗位了”
水龙威也是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了,这几年没怎么跟父亲好好交流过,当下在父亲的眼皮低下工作,分公司的经理、书记生怕得罪了这位小少爷,只要说话办事不出格,啥事都由着他,有时候还得看他的脸色,有这样的公子哥在单位,干工作碍手碍脚,多有不便,于是时不时的动员他调回集团机关,有老父亲的呵护,机关当个办事员,就是不干事,谁也说不了啥。
水龙威真的以为分公司的经理、书记都是为了他好,他也不想长期呆在基层,写新闻报材料,半天挤不出几个好字来,就是挖空心思的拼凑几句话,报纸上不刊,网络上不用,材料报到经理、书记那儿,不是满篇修改,就是自己重写,口头上虽然鼓励他有进步,只要加强锻炼,过不了几年,就会像他父亲那样优秀,心里却在叫苦,有你没你一个样,赶快调走吧,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调走后,换个有用的人,还能减轻领导的工作负担
水龙威很少得到父亲和同事的赞许,听领导这么说,不晓得是表扬,还是挖苦,反正听上去,不是那么舒服。他真的不想在基层呆了,报着试试看的心情,给父亲打电话,说不定一时高兴,会答应他的请求,没想到事先想好的词儿,听见父亲的声音,不晓得跑哪去了,一个好词儿也没说出来,什么吃苦、受累、受罪之类的坏词儿倒是跑得比飞机还快。话说出口,没办法收回,父亲既然生气,干脆斗胆说出自己的想法,大不了继续呆在基层。
水龙威想到这儿,说话也不那么紧张了,他轻轻干咳两声:“爸,您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
水龙威听着父亲没有吭声,接着说道:“不是我不想呆,我是怕呆在基层,对您影响不好。每次去集团办事,谁不知道我是董事长的儿子,他们都说您不关心儿子,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说出来您又要生气,说实话,要不是顾及您的名声,我才不喜欢进机关,天天看您的脸色。”
“呆在基层好啊!我的名声用不着你考虑,你呆在基层,啥时候锻炼好了,自然会考虑你的前程。不是我不关系儿子,恰恰相反,我这是在重点培养你,你应该呆在基层,看看那些项目部的大学生是如何工作的,再看看那些舍妻别子的外来务工人员是如何干活的,你成天坐在办公室嫌辛苦,机关坐办公室就不辛苦?没有一定的资历,没有丰富的阅历,没有骄人的成绩,呆在机关比基层还辛苦,学不到真本事,会有人瞧不起,将来就是给你一个部长,你也当不好。你上班这么长时间,报纸上没瞧见半个字,要你这个宣传员干什么?还是夹着尾巴谦虚做人吧,实实在在干出点成绩来,让大伙瞧瞧,你是凭自己的能力吃饭,不是靠父亲的关系混日子。”
“爸,你说的话我全记住了,你放心,我会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我现在长大了,不会给你丢脸的。”
“记住,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不是空口说白话,我要的是结果。”
水天昊挂断电话,欣慰的笑起来:儿子自小就害怕我,有事从来不敢当面说,今天打电话过来,本想调进机关,被我几句训责,又给劝回去了。他说要以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天昊想着心事,手机欢快的跳起来,是水天江打来的,他喂了一声,只听对方说:“二哥吗?”
“嗯,你今天怎么想起打电话?”
“呵呵呵,我天天想打电话,就是怕打搅你,不敢打。”
“你是怕浪费电话费吧!”
“呵呵呵,打电话能浪费几个钱?”
“是啊,你一年收入十多万,家里住上了二层楼房,小车也有了,打电话能花你几个钱?”
“哈哈啥,你一个月几十万,我几年才攒十几万,我不能跟你比,要不你打过来,省我几块电话费,呵呵呵。”
“行啊!你挂断,我打过去。”
“呵呵呵,今天我掏钱,给你省两块。”
“听说,水龙雪在苏州混得不错,今年回来过没有?”
“今年春节带男朋友回来过一次。”
“带男朋友?哪里人?”
“听说是苏州本地人。”
“本地人,本地人会找她?会不会上当受骗?”
“不伙子也是农村的,看上去很老实,听说家里条件不错,城里买了楼房,准备十一结婚,今天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他要结婚了。”
“哎哟,儿子没结婚,丫头先结婚,你思想开通了。”
“嘿嘿,那是多少年前的老规矩,在我这儿,早就不管用了。”
“家住那么远,你也愿意?”
“丫头长大了,一万个不愿意也没办法,以后的日子还得自己过,只要孩子过得好,在哪都一样。”
“南方总比北方好。丫头留在苏州,儿子当老板,城里也买了楼房,对象帮他看店理财,你将来走南闯北,也可以做半个城里人。”
“呵呵呵,两个孩子相距几千里,我老了哪儿也不去,就住在家里,有吃有喝,比住高楼自在。”
“有了孙子,到时候由不得你。”
“腿长在我身上,去不去我做主。两个孩子想家了,回来看看,不想回来,我也不去看他。”
“对了,姨娘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唉,八十好几的人了,现在躺在炕上起不来,我看熬不过年头。”
“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给你苦了不少家业,一定要照顾好老人,你可是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呵呵呵,这里是水家湾,孩子姓水,将来孙子姓水,哪个庄上人说过我是上门女婿?她住在我们水家,是我照顾她老人家居家养老。”
“哈哈,这都是老父亲的英明决策,不然你搬过去住在温家湾,孩子就不会姓水,你也不会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水天江好不容易打来电话,告诉他水龙雪结婚的喜讯。水天昊开心的跟这位言谈不多的四弟闲聊起来,正在聊得起劲的时候,沙娜扭动着,门也没敲,走进办公室:“我说哩,手机半天打不进来,你这是跟谁聊天呢?聊得这么开心。”
水天昊看沙娜走进来,不便多聊,打过招呼,挂断电话:“是我四弟,丫头准备结婚,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侄女结婚,不光是告诉你一声,是想让你这个当老总的哥哥多出点血,你准备好钞票就行了。对了,老板,哈哈哈,这么称呼挺顺口”
“什么事,说吧。”
“晚上,曹总想请城建局蒋局长吃饭,你去不去?”
“我安排曹总邀请将局长吃饭,关系到几项大工程,晚上我得去,酒菜标准要高,就安排在恒和大酒店。”
“这可是五星级酒店,酒菜很贵的,需要这么高的规格吗?”
“你说几个亿的工程重要,还是几千元的消费重要?我知道这是全体员工的血汗钱,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销,我也舍不得。几千名员工要吃饭,不花这些小钱,大钱从哪来?这些道理你应该懂。”
“这个我当然懂,我的意思是说,一个小小局长,用得着上五星级酒店吗?要是市长、省长来检查,以后上哪消费?”
“就是国家主席来,也是这家五星级酒店。这些官老爷很难侍候,以前没有五星级酒店的时候,只能安排在三星级、四星级,现在有五星级了,你安排在普通酒店,他认为你不够重视,钱花了,不一定办成事,因为你心不诚。”
“唉,都是些酒囊饭袋,成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哪家酒店的饭菜可口好吃,哪家洗浴中心的小姐年轻漂亮,吃着碗里,盯着锅里,就连宾馆的服务员也不放过。”
“你看见啦?”
“你以为看不见就没这事?你们这些当官的,台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禽兽不如,正像网上说的,白天教授,晚上享受,夜里禽兽,都不是好东西。”
“你还不是一样?”
“那是因为有你这个禽兽。哈哈,你还是签字把这半个月的接待费报销吧,酒店追着要钱哩。”
水天昊大致翻了翻,草草几笔签完字,笑道:“以后的接待,还是要及时结账,这关系到单位的信誉问题。到处吃饭欠账,这不是大企业的风范。”
沙娜拿着报销单扭动着走出办公室,临出门,挥挥手,回目一笑:“晚上见。”
水天昊心里明白,她这句晚上见,又想跟他回家过夜,他实在不想这么纠缠下去,万一哪天被文雅洁呆个正着,非拆散这个幸福的家庭不可。可是女人也需要男人的呵护,特别是一个离过婚的中年女人,情感饥渴,生理饥渴,精神饥渴,她大概是需要好男人的肉体抚慰了。
沙娜刚走出办公室,水天海打来电话,生气的发起了牢骚:“二哥,水龙辉回老家没几天,他厚着脸皮又回来了,啥事也不干,婧婧上班,他跟着去办公室;婧婧下班,他跟着回家,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成天跟在妹妹的后面瞎转悠,也不是个事儿。婧婧这几天谈了个对象,都被他这位哥哥气跑了。唉,婧婧都快被他烦死了。他是侄子,我这个当三爸的,总不能从家里赶出去吧。”
水天昊听他提起这事,也是十分的无赖。水龙辉是大哥的儿子,水天海辞退他,打发他回老家,已引起大哥的不满,这次要是从家里赶出去,走上鸡鸣狗盗的犯罪道路,指不定大哥翻脸不认人,或者不认他这个兄弟,不是坏了兄弟间的情谊。
水天昊想到这儿,心里也没了主意,拍拍后脑勺,叹气道:“唉,遇到这样的事,还真不好办。婧婧谈对象的时候,他是怎么气跑的?”
“我听婧婧给她妈妈说,她那位谈了几个月的对象,是家里的独子,家庭条件相当不错,自从他回来后,天天跟在后面,看见她跟男朋友说话,他就站在旁边怒眼瞪着那位小伙子,还说他才是婧婧的男朋友,那位小伙子一气之下不来往了。这是婧婧打电话,听这个小伙子说的,气得婧婧半个月没理他,可他还是死皮赖脸跟着她寸步不离。唉,这可怎么办呢?”
“嘿,我看这位侄子八成是赖上你家丫头了。”
“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俩是兄妹,这是不可能的,再说了,婧婧绝对看不上他这样的赖子。”
“说不听,骂不行,撵不成,打也不是办法,哪该怎么办?”
“你办法比我多,帮我出个主意,只要他不缠着婧婧就行,得不得罪大哥,我顾不了这么多了。”
“这样吧,你找他好好谈谈,直接给他讲明,婧婧是他妹妹,不要打她的主意,这也是不可能的,还是让他回老家去吧。就是不想回家,也得找个正经事做。”
“我早给他说过了,这娃不吭声,就知道跟在婧婧后面瞎转,只怕她被人抢跑似的。”
“哈哈哈,免费的保镖,不用担心,跟不了几天,他就会自动离开。”
“婧婧现在烦他,看见他跟仇人似的不说话,我也看着难受。你说,咱水家人咋出了这么一个无赖。”
“遇到这样的问题还真不好办,我也想不出什么良策。关键的一点,你要表明态度,婧婧也要坚决的告诉他,他们是兄妹,别痴心妄想。好了,我还有事,这事你要处理好,要不然,害得你一家人都过不好。”
“这事你比我好说,还是你找他谈谈吧。”
“我找他谈什么,我找他谈,他知道是你告诉我的,此事一旦挑明,死猪不怕开水烫,真要是赖上婧婧,你怎么办?”
“万一谈不成,我就找大哥谈。”
“你觉得大哥会相信你?你辞退他儿子回家,这次他回来,你向大哥说明此事,一、大哥不会相信,二、此事宣扬出去不好收场,三、大哥打电话询问儿子,水龙辉认为又是你这位三爸说的,他的面子往哪搁,他能不赖上你么?”
“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怎么办?”
水天昊听着兄弟无赖的叹气声,他也想不出好的法儿,“还是给他介绍个对象吧”,说完挂断了电话。
周末回家,文雅洁做了五六个好菜,桌面上放着一瓶“特供酒”,听说是金沙县新出的好酒,这几年官场上应酬,喝的不是茅台,就是五粮液,要么就是酒鬼、伊犁特,还真没喝过小县城生产的什么“特供酒”。
客厅里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陌生姑娘,微微向他笑了笑,笑得是那么的勉强,那么的不自然。水龙威从卧室出来,叫了一声爸,快速的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这位女子:“我爸回来了。”
姑娘还是那张若无其事的表情,水龙威说完,她微微一笑,两眼盯着电视,既没有起身问好,也没有应声。
“爸爸回来啦!这是姐姐买的,很好吃。”娇娇看见父亲微笑着走进家门,高兴的跑过来,手里拿着麻辣牛肉条,向父亲说起了这位姐姐的好。
“你怎么在家?”水天昊摸了摸女儿的头,看见水龙威,有点儿不悦。
“我请了两天假,加上双休日,回来休息几天。”水龙威显得有些紧张。
水天昊没有吭声,走进卧室,换去外衣,洗了个手,坐在饭桌上,打开那瓶“特供酒”,回头瞪了一眼站在客厅中央的水龙威:“你想调进机关,我没有答应,目的是让你呆在基层多积累点经验,增长点见识,像你这样三天两头请假休息,能得到什么锻炼,如果全体员工都向你这样,请假回家休息,活谁来干”
“行了,行了,回家来就知道教训,你也不看看家里有没有人。”
水天昊走进家门,不是生气儿子在家,而是有事没事的请假,这让他十分的不开心。他是大公司的董事长,水龙威是董事长的儿子,他的一言一行大家看在眼理,记在心里,要是哪天,机关部室负责人三天两头向他请假办私事,员工向分公司请假休息,领导不答应,就说是水天昊的儿子可以随便请假,他们请假就不行,公司还要不要坚持请销假制度?要是员工们这样问他,如何答复?
水天昊教导儿子,不晓得他是以董事长的身份训导下属,还是以父亲的身份教训儿子,文雅洁听他唠叨,心里就是不高兴,特别是当着女朋友的面批评他,一点面子也不留,以后还怎么做人。
水天昊快速的扫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陌生姑娘,猜想他就是水龙威最近新换的女朋友,听文雅洁电话中说过,以前的那位河南大学同学来家找过他,做母亲的替儿子着想,说是离新疆太远,而且各自都有工作,水龙威不可能跟着媳妇去河南,她硬是给折散了。这位姑嫂是他的高中同学,家就在小县城,自小贪玩好动,好吃懒做,不好好学习,大学没考上,在超市帮人家看店,算是没有正式工作的打工者,她不知从哪打听到的消息,听说水龙威大学毕业,在军垦市父亲的大型企业上班,去单位看他,从此不是网聊,就是打电话;不是去单位,就是回家来,把自己完全当成了水龙威的女朋友,水龙威既不认可,也不反对,就这样莫棱两可的跟她相处,姑娘也愿意跟着他。
“娇娇,快叫姐姐过来吃饭。”文雅洁拉好吃大盘鸡的宽带面,看见姑娘坐在沙发上,跟公主似的两眼盯着泡沫剧,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怜悯叹息。
“拨点菜,我陪她坐在茶几上吃。”水龙威知道父亲的威严,姑娘坐在饭桌上,训自己事小,要是给她脸色看,一家人都吃不好饭。
水天昊倒满两杯酒,用手指了指酒杯。水龙威明白父亲的意思,既不想拒绝,又不想坐下来陪父亲喝酒,站在饭桌前傻笑。
“你爸的意思是让你陪他喝杯酒。”文雅洁紧挨着水天昊坐下。
“娇娇陪姐姐吃饭,好不好?”
“好。”娇娇站在大姐姐身边,手里拿包麻辣牛肉干,两眼望着电视,嚼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