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地主都是你们的大恩人了?”王二刁有些不耐烦,歪斜的头,一脸怒气。他走上台子,破袖子一挥,煽动道:“大伙不要忘了,共产党才是咱穷苦老百姓的大救星,没有共产党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让你批斗,谁都不吭声。照你这么说,召开这个批斗会没有必要?我看你们这些人思想有问题,就像我刚才说的,是政治方向问题,这样下去是要犯错误的。不揭发地主的罪行就是保护,保护了这些曾经剥削过穷人的大蛀虫,就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你们跟他站在一边,为他歌功颂德,这不是方向问题是什么?立场不坚定是要犯大错误的”王二刁点燃半截旱烟,口若悬河,口水四浅,眉飞色舞,给这些善良的社员们扣起了大帽子。
“你们不说我来说两句。”王二刁看到有人站起来要揭发,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大声说:“这就对了嘛,把他的丑恶罪行揭发出来,让大伙听听。来,站到这儿来。”
挤坐在一起不吭声的男女老少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厨房门口抽水烟的杨颜彪站起身,习惯性的拍拍上的灰尘,扫了一眼王二刁,袖手躬腰,快步走到院子中间,停在霍飞龙对面,两人相距不足二尺。霍飞龙微微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嘴唇抖动了几下,低垂着头,等待他的批斗。
“你说,我给你家干活的时候为啥要欺负我。”杨颜彪怒瞪双眼,抽出右手对着霍飞龙的左脸“拍”就是一记耳光,五条指印烙在脸上,响声惊动了树梢的麻雀,飞离枝头,会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霍飞龙没有防备,头歪到右边又弹回来,打得他两眼冒金花,恶狠狠瞪着杨颜彪,嘴角流出了殷红的鲜血,狠不得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杨颜彪看他恶狠狠两眼怒瞪着他,绕到霍飞龙身后,超猛踹一脚,霍飞龙哪能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向前踉跄几步爬倒在地。杨颜彪右脚踩住,大声骂道:“这个狗娘养的,我晚上干活回来,你还放狗咬我,要不是我跑得快,今天能站在这儿斗你?”
“很好,很好,批斗会就应该这样。”王二刁看他激奋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拍手叫好,走到杨颜彪身边,拍拍肩膀:“大家都应该像杨大叔学习,他今天的表现非常勇敢,不怕结仇,不怕报复,敢于做坚决的斗争。”
王二刁这样表扬他,说他勇敢,而且是坚决的斗争,他斗得更来劲了。其实,他根本不是揭发他的罪行,放狗咬没咬他,谁也不晓得,也无从考证;他这是借批斗会打击报复。去年夏天,两人为芝麻大点小事打了起来,杨颜彪五十来岁,年龄大,个头小,打架时吃了亏,被四十多岁的霍飞龙扇了两记耳光,踢了两脚,还拔掉了几根头发,他一直怀恨在心,待机报复。王二刁的激情煽动,钩起了杨颜彪的痛恨,想借这个机会揍他一顿。
再说霍飞龙,被杨颜彪踹倒在地,还没有爬起来,一群挤在大人丛中看热闹的孩子,一个个像老鼠一般悄悄溜进屋子。七八岁的侯尚南躺在母亲怀里吃奶,看到其他孩子偷偷溜走,瞅瞅眼前还没有爬起来的霍飞龙,“哇”一声大哭起来。他母亲看到怀里正在吃奶的孩子被这种场景吓哭了,赶紧抱他吃力的走进屋子,只怕被王二刁瞧见,树为捣乱批斗的典型代表。
“这么大的孩子还在吃奶,太娇惯了。”坐在身旁的柯汉、吴大贵窃笑:“瞧那干瘪的****,四十多岁的人了哪有奶吃,当着这么多人喂奶,她也不害臊。”
“这个娃真是惯坏了,二年级的学生,晚上放学,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妈吃奶,这样的孩子长大有啥出息。”吴大贵说。
霍飞龙在寒风中站了半天,两腿发软,浑身乏力,被杨颜彪一脚踹倒后,两腿不能打弯,直直爬在地上,想乘这个机会休息一会。杨颜彪怒瞪着双眼,抬起右脚用力踩住后背,嘴里骂道:“快站起来,你想装死啊。”他用力提起霍飞龙的衣襟,想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破旧的衣服撕掉了半块,半蹲状的霍飞龙重重摔在地上,接着又在他腰部连踢了两脚。
“往死里踢啊,下手这么狠,你还有完没完?”霍耀祖蹲在院台角落,看到大儿子趴在冰冷的院子中间,心疼得直掉眼泪。杨颜彪下手太重,根本不顾哥哥的死活,霍飞虎实在看不过眼,瞥了一眼落泪的老父亲,站起来指着杨颜彪大骂。
“干啥,站起来想干啥,我这是批斗,咋了,想造反?”杨颜彪气呼呼冲到霍飞虎面前,一把揪住衣领,想他动手。这个场合不能冲动,坐在身旁的霍飞豹、霍飞师拽住霍飞虎的衣襟,示意他赶快坐下。社员们的目光聚集在霍飞虎、王二刁、杨颜彪三人身上,谁也没有注意,门外走进一位彪形大汉,快步走到霍飞龙跟前,二话没说,照着头部、腰部、就是几脚,然后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王二刁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惊呆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水保耕推了推身旁发呆的吴大运,轻声问:“这人不是复员找城里媳妇的萧文兵吗,他是啥时候回来的?”
吴大运望着离去的背影,回过头来说:“不知道,没听说他回来,可能刚回来吧,你看他背个黄挂包,穿身黄军装,脚蹬大头鞋,这几脚踢得不轻。打狗还要看主人,他下脚咋能这么狠,再说霍飞龙是他姐夫的亲哥哥。”吴大运没想到萧文兵从天而降,一句话没说,踢了霍飞龙几脚转身走了。
“当兵前吃不饱穿不暖,那么老实,看看现在,复员进城当工人,还找了个城里媳妇,这次回来,还戴他那顶破军帽,身穿旧军装,脚蹬毛皮鞋,不就是个修理班长吗,神气个啥。”水保耕有些气愤,心想,当初要不是大哥藏起来,哪能轮到你当兵,回来穿身旧军装,牛皮个啥呀。
“嗨,这还不是大哥的功劳,要是当初他去当兵,今儿个哪有他的牛气。”吴大运替水保田惋惜,勾起他当兵时的无奈,叹息道:“唉,这都是命啊!”
霍飞龙爬在地上一动不动,猴子蹲下身,搬起头看了一眼,惊呼道:“哎哟,霍飞龙恐怕不行了,快来看,他口吐白沫。”
霍飞虎、霍飞师、霍飞豹弟兄赶紧跑过去,扶起大哥,只见他口吐白沫,白眼外翻,脸色腊黄,不省人事。王二刁看到这种场面,拽住胳膊摇了摇,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他谎了手脚,大声喊道:“快抬回家去,让他好好休息。”
霍飞虎、霍飞豹、霍飞师不容分说,赶快架起霍飞龙往外走,猴子和柯忠悄悄跟了出去,只怕弄出人命不好向娃娃们交待。霍飞龙的三个子女站在大门口,静静倾听会场的动向,不像过去批斗爷爷时那么热闹,想着父亲不会有事。
水保田家的大黄狗狂叫了几声,三个孩子老远看到二爸、三爸、四爸架着父亲快步家门口走来,谁也没有说话。孩子看到父亲口吐白沫,低垂着脑袋摇摇晃晃,腿脚不会走路,吓得大丫头大哭:“爸爸死了,爸爸死了”霍家小姐妹听姐姐说爸爸死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喊声吓得乱叫:“我没有爸爸了,爸爸”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走出会场的社员们喊哭了,泪眼汪汪的朝霍飞龙家这边扫一眼,踩着孩子们的哭喊声悄悄离去。王二刁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杨颜彪踏着众人的脚步,佝偻着背影孤零零消失在山野中。
且说萧文兵,没听说他回来,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家霍飞龙踢晕过去。萧文兵还是霍飞虎的大舅子,跟霍飞龙也算是半个亲戚,旧社会有啥血仇大恨,怎么这么心狠?水保耕、吴大运两人还在犯嘀咕,看到萧文军低头从身旁走过来,吴大运拉住他轻声问:“你哥是啥时候回来的,他也来参加批斗会?不愧是当过兵的,做事干练,办事利索,来无影去无踪,不声不响,几脚见效,让大伙少受点冻。”
吴大运好像是在夸奖他,又像是在挖苦他,萧文军听着有些逆耳。水保耕也跟着附和:“那可不,人家是部队培养出来吃皇粮打硬仗的铁杆军人,现在又是公家人,吃的是公家饭,端的是铁饭碗,哪像咱这些泥腿子,斗地主下不了手,还要请他来帮忙,怪不得城里人称呼咱是穷鬼。”
萧文军苦笑两声,不晓得哥哥是啥时候回来的,为啥对霍飞龙这般仇恨,几脚把他踢晕过去。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晓得他是啥时候回来的,跑进来莫名其妙踢人家几脚,我看了都生气,霍飞龙碍他啥事?还是部队培养教育多年的革命军人,思想觉悟还不如咱们贫穷老百姓,连点同情心也没有。”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也许单位就是这么要求的,不管是出差还是休假,只要遇到批斗会,都得踢他几脚,不然就是政治立场不坚定,单位要是知道,给他再定个啥罪,这多花不来。凡正踢的是地主,不踢白不踢,踢了也白踢,白踢谁不踢,呵呵呵”吴大运还在不折不挠的说风凉话。
“队长,不要说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咋听着这么别扭。”萧文军听吴大运不着边际的他,多少有些不舒服,说着往门外走去,临出门又补充了一句:“前几天我大哥来信说,要带大嫂和两个儿子回来探望我病重的老父亲,他可能还没进家门吧。”
吴大运刚走出水保耕家,正好碰到八九岁的薜晶莹慌里慌张跑过来,喘了几口粗气:“吴家爸,我萧家爷死了,我萧家奶奶请你带人赶紧过去。”
吴大运赶紧通知庄上人,匆匆忙忙赶到萧文兵家帮忙料理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