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海再也坐不住了,站在电视前,大声吼道:“你还讲不讲理?我搬到新疆后,你跟三爸合伙,非要霸占我那座新庄,我卖给大哥后,你又想霸占我家老庄,里面养鸡养狗,两口窖水由你吃,我大嫂说你几句,你就把我家几代老祖宗翻出来骂。我大哥用土块堵上大门,你指使两个儿子扒开。那是我家的宅院,不给你,就是抢也抢不去。你们搬进城里租房住,还说是我大哥欺负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还是不是人。水龙文送上来,我们好吃好喝的侍候,给他找事做,他去我的工地没干几天活,雇了几辆三轮车把钢筋卖了,我找过他的麻烦吗?我二哥好心照顾他去采购公司看货场,给了个管人的小头目,利用公司对他的信任,盗卖二十多吨钢筋,带着十几万跑了,我们没找他的麻烦,你跑上来反倒找起我们的麻烦来了,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水天海说越激动,越激动就越说不出话来,紧握拳头像是要打人。水天昊怕吵闹声惊动楼上楼下,充当和事佬。侯巧花得理不饶人,不知道顺着梯子往下滑,杠直脖子,嘴里嘟嚷个没完。
董桂花做好饭菜,拉起侯巧花的胳膊,微笑道:“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连困带饿的没力气吵,赶紧上桌吃菜,吃饱喝足了再说。”
侯巧花听她这么说,假装不乐意的坐到桌前。水天昊弟兄几个坐下来喝起了酒。
“我儿子在哪儿,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我想看看他。”侯巧花拿起筷子,菜盘边上重重点了点,非要看儿子。
水天昊、水天海、水天河兄弟仨正要碰杯,听她这么没名没姓的说,不想搭理她,装做没听见,喝起了酒。
董桂花嘿嘿干笑两声:“先吃菜,吃饱了再说儿子的事。”
“不行。”侯巧花扔下筷子,大声吼道:“我现在就想看见儿子,见不到他,我就不吃。”
董桂花在老家的时候,就跟侯巧花吵过架,领教过她的厉害,不是哭就是闹,要么找绳子上吊,死去的老先人也会被她大骂一通,害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在自己家里,董桂花不想丢这个人,走过去拣起筷子放在她手上:“人是铁饭是钢,三顿不吃饿得慌。跟谁有仇都行,就是不能跟饭有仇,赶快吃饭,吃完了再说你儿子的事。”
侯巧花听她说,吃完了再说儿子的事,狠狠将筷子摔在菜盘上,然后弹起来滚下桌面:“不是你儿子,当然心不疼;到现在不晓得儿子死活,咋能安心吃饭?你没生过孩子,哪晓得当娘的心。”
董桂花下意识的瞟了一眼水天海,瞅瞅门口,水龙婧去楼下文化用品店买学习用具还没有回来,要不然听见这话,不晓得会怎么想。水天河给两位哥哥敬了杯酒,听她说出这话,生气的骂道:“你这张破嘴,啥话都敢说,要是被龙婧听见咋办?”
“几千里路上过来,就是想看看儿子,我儿子到底在哪儿,能不能打个电话过来让我见见?”水龙文在老家干啥,侯巧里比谁都清楚。
“二哥、三哥好心好意过来陪你,你咋就得理不饶人呢?”水天河还想跟她较劲。
侯巧花装出一副可悲相:“我就是想看看儿子,难道有错?今天晚上要是见不到儿子,我就去派出所报案。”
“报案?”董桂花说:“报案好啊,二哥好心安排他去货场当班长,半夜三更的卖钢筋,揣着十多万跑了。单位虽然报了警,但二哥并没有催办破案,要不然早就抓回来了。”
水天海喝下一杯闷酒:“报案好啊,当母亲的铁面无私,大老远的跑来报案,肯定会网上通缉,早一点抓获,早一点破案,还二哥一个清白。要不然,怎么向全体员工交待?二哥好心安排他看货场,这不是引狼入室么,你还好意思向我们要儿子。盗卖我上千公斤钢筋,我还没跟他追究呢,你在这里叫嚣个啥?”
“听听,不打自招了吧!你们害了我儿子,还编出这么个故事来栽赃陷害,我儿子死得冤枉啊!龙武,给你爸打电话,就说你哥被人害死了。”侯巧花两眼冒出绿光,恨不得几句狠话几位大哥就范,乖乖的拿出几万元崭新钞票恭手送给她,回家帮儿子开饭馆买楼房。
水天昊低头吃饭,一句话也没说。水天海气得浑身发抖,好人不打上门客,这是在自己家,不好发作,要是搁在往常,一拳头早就上去了。董桂花怕他火暴脾气上来,不晓得会闹出什么乱子,她始终察颜观色,克制自己的情绪。
水龙婧提着自购的学习用品走进家门,听到的不是喝酒声,说笑声,而是针尖对麦芒的叫骂声。这位六婶表情怪怪的,既不吃菜,也不喝酒,好像跟母亲有什么冤仇。
水龙婧四五岁的时候,爬在院墙上摘她家杏子,几次被她瞧见,乘着家人不在,照着就是几脚,吓得她跑回家告诉董桂花,就去找侯巧花论理,比仇人还仇人,水龙婧达小就不喜欢这位令人讨厌的六婶。她没有说话,走进书房,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
侯巧花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董桂花怕她吵架说漏嘴,被丫头听见,说不定会影响孩子学习,要是想不通,学也不上了,跑出去找她的亲生父母,十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董桂花怕说话声音大了,来个火上浇油,又让她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你们弟兄几个穿一条裤子,我一个人身单力薄,要是晚上乘我不注意,把我跟龙武收拾了,他爸上哪儿去找?今天不跟你们吵,明天我自有办法,不相信天下没有王法,让你们弟兄仨耍弄。”不知是侯巧花真怕还是缓兵之计,她说的明天自有办法,不晓得会耍什么花招。
水天昊天生最烦的就是这种不讲理的女人,处于对兄弟的尊重,晚上下班回家陪她吃顿晚饭,看她蛮不讲理,不想多呆半分钟,喝了几杯酒,回家去睡觉。
水天昊刚走进办公室,两名老职工跟了进去,坐在对面沙发上,他泡了两杯热茶:“两位请吃茶。”
六山东曾经担任过公司老龄办主任,管了十多年的离退休员工,现在虽然退休多年,移交社区管理的几百名老职工,家里有个啥事,还是喜欢找他商量。
韩大爷是八十多岁的老职工,腿脚不方便,这次老六陪他来公司,就是想亲口告诉董事长,老伴昨夜去世,子女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请公司领导出面办理葬事。
韩大爷老来葬妻,强忍悲痛,看他亲自过来请公司出面为老伴送行,水天昊安慰道:“大叔,你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腿脚不方便,打个电话就行了,咋能亲自跑过来。”
六山东接话说:“打电话他不放心,非要拉我陪他过来,想当面给你说。”
韩大爷颤悠悠说道:“老伴走了,我要亲自为她送行,请公司出面办。”
水天昊说了些安慰的话,打电话叫来工会办幺主任,当面交待几句,请他送韩大爷回去,并再三叮嘱,工会主席要亲自出面办葬事,让老人家放心,工会就是老职工的娘家。
水天昊送走老职工,批阅了几份急办文件,正要准备下工地检查,人保办寇建华主任急匆匆走进办公室:“董事长,一楼有位中年妇女带个十多岁的小伙子来找你,让不让她进来。”
“是不是公司员工?”
“没见过,可能有啥急事吧!”
“谁家都有难处,让她进来吧。”
水天昊看见寇建华引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无理取闹的泼妇侯巧花,当着下属的面,不能说不认识。寇建华先回去,他想跟这位远道而来的弟媳妇好好聊聊,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要是说不好,这泼妇一旦躺在楼道大吵大闹,说他害死了大儿子,或者诬赖他欺负她这个女人,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决不能让这位弟媳妇坏了我这个董事长的名声。
水天昊关上门,倒了两杯白开水,放在沙发前面茶几上:“这是办公楼,有话好好说,不要大声吵闹,要不然,刚才那位高个子保卫科长把你赶出去,我都没办法替你们娘俩说情。”
侯巧花垂吊的小眼滴溜溜转了几圈,微微抬起肥臀在柔软的沙发上颠了颠,扫了一眼壁挂式液晶电视,目光滞留在冒着热气的纸杯上:“我是来看儿子的,只要能见到儿子,啥话不说,带儿子回去,也不给你添麻烦。”
“你儿子带着十多万买钢材的钱回去了,不相信他没回家?”
“你说他偷买了你们货场的钢筋,你知道跑回家,还不派人抓回来。”
“想着自家侄子,抓回来判几年刑,对他以后的人生没什么好处,我也就没有追问派出所,要是换作别人,早就出钱派人抓回来了,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对社会迟早是个祸害。”
“我不懂法,你也不要忽悠我,我儿子交给你照顾,今天见不到儿子,我就坐在办公室不走了。”
“有理说理,你这么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解决不了问题。我买两张火车票,你还是回去吧。”
“大老远的跑过来,没见着儿子,就这么回去,你想得倒美。给你说实话,这次要是解决不好,我跟龙武住在这儿,看丢谁的人。你不嫌丢人,我这个乡下女人怕啥。”
“门外有人找我说事,你坐在这儿,我也没法工作。龙文这次携款回家,我也没追究责任,你要是在这儿丢人现眼,无理取闹,要是惹火了公司员工,出钱催派出所去抓人,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个当娘的咋这么不懂事儿,非要把龙文闹进监狱,你才高兴啊!”
“二哥,我不是吓大的,不要把我们这些乡下人当猴耍。我把龙文交给你,不想要,让他回去,为啥非要编出这么个理由搪塞我,我儿子是啥样的人,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最清楚,他不是偷鸡摸狗那种人,就算他盗卖钢筋,一个人能装上车?谁相信你的鬼话,骗洋鬼子去吧。”
“他手下有十几个小伙子,你知道不知道?”
“小伙子都能听他的?”
“有钱不在话大,有理不在声高,好话我都给你说了,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还是回你三哥家吧,啥时候想回去,我给你卖票。”
“绕了半天,你还是想让我空手回去。二哥,龙文是你侄子,不是仇人,他不见了,你咋一点不着急?”
“再这么吵闹下去,这个儿子迟早会被你吵进监狱,赶快回去,龙文肯定在西阳市开饭馆。”
“妈,不要再吵了,咱们还是回去吧,我哥开饭馆,二爸都知道了。”水龙武听水天昊说是在西阳市开饭馆,忍不住劝起了母亲。
“你给我闭嘴,你哥是死是活不知道,上哪儿开饭馆,没用的东西,就这么回去,路费都没人掏。”侯巧花大声骂起了儿子。
“先回他三爸家,路费我给你出,五千元够了吧。”
“啥,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这么大公司,就给五千?”
“想要多少?”
“五万,你给我五万,以后不找你麻烦,不然,我不回去。”
“五万,狮子大开口,你以为这是天上掉馅饼?龙文是他爸带上来的,不是我拽上来的,你要弄明白。”
“带上来交给你,你就得负责;没有给我看好,就得向你要人,天经地义,合情合理,一个大活人,五万块还嫌多,叫人来评评理,有你这么当二爸的吗,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水天昊听她的意思,非得给五万,不给五万,她就不回去。他长这么大,听说过赖子,却从来没见过这么赖的人,这次让他碰上,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怪不得她进城租房住,水家湾人拍手称快,希望永远不要回来,不然见说惹谁,闹得庄上人鸡犬不宁。这样的无赖,还是离得越点好,给她一万元,让她赶快走人。
水天昊请财务室送来一万元,说是身上没有现钱,算是从财务室借的,等打发走这个无赖,开车去银行取钱还上。
财务室送来一万元,侯巧花看见厚厚一沓崭新钞票,两眼发出绿光,还没等会计递过去,赶紧伸出双手,从会计手中夺过去,右手蘸了一下口水,一张一张数起来。
水天昊看她丑态百出,希望赶快从眼前消失,吩咐会计说:“你送她去三路车站,让她坐车回去。”
侯巧花数完钱,将钱装进兜,两眼望着水天昊:“给一万就算打发啦?”
水天昊听到这话,差点儿气过背去,像他这样的知识份子,又是大公司的董事长,从来没有在下属面前暴过粗口。这位不讲理的弟媳妇白白扼去一万元,还嫌钱少,要不是会计送钱来,他真想赶她出去。
水天昊喝了两口水,突然手机响了,瞄了一眼号码,是水保俊打来的:“他二哥吗?我是你尕爸。”
“尕爸,你好,你咋想起打电话过来。”
“给你报喜了,我有孙子了,是昨天晚上生的。”
“哎哟,恭喜你,三十七八岁都抱孙子了,我比你大好几岁,丫头才五六岁。”
“你三奶奶上新疆,过去的肺结核听说治好了,你最近联系过没有?”
“前几天还打过电话,身体比过去好多了。你是咋知道的?”
“唉,新疆你姑姑不给我打电话,是吴家你姑父告诉我的,我打电话怕她不接,我也没打过。”
“你没打怎么知道她不接?”
“唉,儿子结婚,让你尕妈给得罪了,说实话,我这个做儿子的真没她做得好。”
“唉,过去的事不提了,只要她老人家能多享几年清福,算是她的福分。对了,听说水天湖的大儿子水龙文回去开了家饭馆,生意怎么样?”
“我没去过,听老四说,生意还可以。”
“老四吃过饭?”
“老四常年进城打工,有时候也去,你三爸经常去。你工作忙,不跟你聊了。”
水天昊挂断电话,苦笑道:“龙文在家开饭馆,赶快拿钱回去吧,不要赖在这儿丢人现眼。”
侯巧花听见手机里说,水天江去饭馆吃过饭,水保耕也经常去。水龙文城里开饭馆的事,老家人好像都知道。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装钱的兜,怕说多了,到手的一万元又被会计要回去。她一声招呼也没打,拉着小儿子快步走下楼,消失在茫茫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