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水保耕同龄的三个年轻人中,刘大伟、徐彦东早已定好了亲事,这让水大爷有些着急。水保田请假回来,水大爷跟他商量给保耕说媒的事。水大爷放羊,七沟八岔的接触人多,消息也灵通,他打听到虎头山有一李姓人家,家中有三位姑娘,大姑娘年方十八,长得俊俏,人也老实,他想找个可靠的媒人去说亲,不晓得谁跟这家李姓人家熟悉。水保田心想,兄弟高大帅气,机灵能干,十八岁的小伙子,该给他说门亲事了,父亲既然打听到这位姑娘,正好与保耕同龄,就得找个说得上话的媒人去试试。
水家湾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大姑娘,平时一块儿干农活,跟水保耕打打闹闹的还算处得不错,也喜欢这位精明聪慧的年轻人,可是这几位姑娘不是嫌弃水保耕家生活太穷,就是嫌弃水家湾这个地方不好。
这些姑娘心眼高,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穷山沟,还说外面的世界更精彩,要嫁就嫁到外村去。邻近村庄也有几位大姑娘,十五六岁名花有主,十七八岁没有嫁出去的大姑娘还真不多。说亲不是小事,媒人与姑娘家关系越近、感情越深,说成这门亲事的可能性就越大。不说便罢,要说就得一次说成,不然以后不好说媳妇。虎头山这户李姓人家,水家湾没有几个人认识他,邻村就是认识,关系也不是很近,因为虎头山属省城管辖,与西阳县交界,虽然两村人离得近,但平时打交道不多,水大爷与水保田正在为此事发愁。
龚进成只要有空,隔三差五往水保田家跑。他来妹夫家的次数多,大黄狗也熟悉,不管什么时候出入家门,它总是摇着大尾巴迎送他。听说妹夫回来了,圈完羊没事,跑过来看看妹夫。他看堂屋里冒烟,家人想必都在那屋,他径直走进堂屋,看到水大爷和水保田父子俩正在喝茶聊天,哈哈大笑两声:“姨夫喝茶哩?”
水大爷坐直身子,微笑着应了一声,请他上炕喝茶。水保田坐在炕头边,往炉膛里塞了一块木柴,搜肠刮肚想请个得力的媒人给保耕说门亲事,龚进成一声问候,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哥闲了?快上炕喝茶。”水保耕挑水回来,听到龚进成的声音,走进堂屋打了个招呼。龚进成坐在靠窗台这边炕头上,脱掉破旧的布鞋,用手拍了拍露出脚后跟和大脚趾的羊毛袜子,几粒土渣掉在地上。他抬起双脚放进被窝,往炕后头落了落。水保田看他利索的上炕动作,笑了笑说:“我正在考虑给保耕说门亲事,大哥信息灵通,看哪里有合适的丫头。”
龚进成听说要给水保耕说亲,哈哈哈大笑两声:“大丫头多得很,就是怕人家嫌弃咱这个穷地方不愿意来。”他瞥了一眼水大爷,回头瞅着门口的水保耕:“你相准了哪家丫头?”
水保耕听说要给他说媳妇,羞红着脸摇了摇头,靠炕柜这边坐在炉子边炖茶。水保田瞟了一眼坐在炕后根的老父亲,轻声说:“还没有眉目,大哥放羊,信息灵通,你看谁家有合适的丫头,帮忙说门亲事?”水保田只是随口说说,根本没有指望他出啥好主意。他平时说话没个高低,三句话不对头就要骂人,要是请他去保媒,就是铁板钉钉的好事也能办砸了。
水保耕炖好茶,多斟了一杯递给龚进成。他接过茶杯,吸进半口茶,喷出一口热气,望看水保耕:“你看上谁家丫头了,我去帮你说?”
水保耕羞红的脸,笑了笑,还是没有吭声。门外几声狗叫,三蛋大声哭喊着从门外一瘸一拐的跑进厨房。水大爷猛吸一口烟,望着窗外:“三蛋咋了,哭声这么大?”
孩子打架好强是常有的事,水保田以为几个孩子又打架了,朝窗外看了看没有理会。龚进成听说三蛋有点瘸,哈哈哈大笑两声:“二蛋病好,身体长壮实了,三蛋打不过。”
水保耕站到堂屋门口,听到三蛋向龚秀珍哭诉:“妈妈,夏霞他爸用手钳子打我。”
龚秀珍没有听清,反问道:“谁打你?”
三蛋摸了一把眼泪重复道:“夏霞他爸用手钳子打我,你看我的腿流血,他把我的大腿打断了。”
三蛋哭叫着揭起裤腿给母亲看,蹭破了皮的大腿流出了殷红的鲜血,疼痛难忍,硬说是把腿给打断了。龚秀珍低头瞅了瞅,三蛋的大腿内侧被坚硬的手钳子刺了一个深坑,鲜血顺着大腿流到地上。她赶紧找来一块破布,帮孩子擦了擦腿上的血迹,皱着眉头骂道:“为啥打你?他咋这么狠心,把我家三蛋的腿打烂了。”
龚秀珍的说话声,被坐在堂屋喝茶的水保田听到了,赶紧下炕来到厨房,看着三蛋流血的大腿,气得半晌没有问出话来。水保耕年轻气盛,盯着流血的细腿生气的问:“这是谁打的,你说,我找他算帐去。”
三蛋抽泣着又把霍飞虎用手钳子打他的过程大概说了一遍,水保田、水保耕二话没说走出大门,隔着霍飞虎家的院墙叫骂起来:“霍飞虎,你给我滚出来,你为啥打我家三蛋,有本事找我说,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逞啥能,快给我滚出来。”
霍飞虎刚坐到炕头上准备吃饭,听到大门外有人叫喊,放下筷子,提了把铁锹走出来,站到大门口,眨动了几下厚眼皮:“你、你、你为啥骂人,有、有、有话好好说。”霍飞虎着急上火就结巴,双手扶着铁锹把:“我家夏霞在大门口玩得好好的,碍他啥事了,三蛋为啥用土块砸她?”
“孩子好强打架,你一个大人掺和到里面像个啥?你过来看看,把我家三蛋的腿打成啥了?”水保耕蹲下身,指着三蛋流血的大腿,气愤地说。
霍飞虎也不甘示弱,指着夏霞的后脑勺:“你看,这个疙瘩有多大,要是弄出人命咋办?你不管好自家孩子,敢跑到我家门口撒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这是什么地方?咋啦,不服气啊,眼睛瞪得像老虎似的想吃人?”
听到叫骂声的霍飞龙胳膊上挎个柳条筐走出来,站在霍飞虎家围墙外边偷偷向大门这边探望。霍飞虎打了三蛋不认错,还说出这么不讲理的话,气得水保耕两眼冒火。他紧握拳头,从马路这边纵身翻过低矮的围墙,冲过去朝霍飞虎半秃的前脑门猛击一拳。霍飞虎摸了一把半秃的脑袋,竟然不明不白的挨了他一拳,一下子火冒三丈,扔下铁锹,冲上去使劲扭住水保耕的双臂,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属狗的竟敢咬人,我打死你这个老东西。”水保耕咧嘴大叫,两只胳膊用力往上一抬,一脚踢在霍飞虎的肚皮上,他后退几步跌倒在大门墙根。霍飞虎急红了脸,一轱辘爬起来,冲上前抱住水保耕的腰,想把他摔倒在地。水保耕毕竟还是个孩子,水保田担心他吃亏,跨过围墙一把推开霍飞虎,水保耕乘机又是两脚。霍飞龙站在围墙外看到水家弟兄殴打他这位瘦小的二兄弟,杠着脖子对着霍飞师庄口大喊:“老四,快出来,你二哥被水家土匪打死了。”
霍飞龙喊完话,绕过围墙跑过去,朝水保田后脑门猛击两拳。水保田本来是拉架的,没想到霍飞龙从后面偷袭,一下子来了气,转过身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又踹了他一脚,霍飞龙踉跄几步跌倒在地。霍飞龙岂是轻易打倒的,他翻身站起,凶恨的向他扑来,来了个恶虎扑食,紧紧抱住水保田的双腿,使劲往起抬,想把他重重摔倒在地。水保田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他的双臂,眼看要后仰倒地,他使上浑身力气,双手抓住霍飞龙的衣领,使劲往下压,这才稳住了脚根,然后身子往前一倾,双膝紧紧夹住他的秃脑袋,往下一沉,霍飞龙跪倒在地。
水保耕三下五除二,将霍飞虎压在身下,左右开弓,打得他呀呀乱叫,两条短腿盲目乱踹,吓得几个孩子哇哇大哭。水保耕看他无还手之力,顿生同情,手下留情,站起身来:“左邻右舍的跟个孩子过不去,你看把三蛋的腿打成啥了。”
霍飞虎坐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他甩出手钳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三蛋哭喊着跑了,还以为是吓哭的,没想到会砸到他的大腿。龚进成看到水家兄弟打败霍家弟兄,他悄悄翻进围墙,想浑水摸鱼踢霍飞龙几脚,腿还没有踢出去,霍飞龙爬起来狠狠捶了他两拳,心里骂道,你和水保田是亲戚,白白挨两拳,想说也说不清楚,谁让你爬进来凑这个热闹。
看热闹的大人小孩站在路边伸长脖子往里看。霍飞师听到大哥喊叫,站到大门口看到打架,返身进门没有出来。农村人办事也利索,打完架,说完理,认个错,陪个礼,满脸的怒气烟消云散,说说笑笑各自回家干活。
水保田、水保耕、龚进成从霍飞虎家走出来,路过大门口朝老霍笑笑,表示歉意,这就是胜者的风范。
“嗨哟,霍家弟兄俩哪是你们弟兄的对手,打得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哈哈哈,这帮****的嚣张,早就该收拾了。”龚进成一向跟霍飞龙不和,有时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会骂上大半天,他准备乘打架的机会踢他两脚,没想到被他占了先,捶了自己两拳,不过不要紧,水家兄弟打赢了,他被谁都高兴。
打完架,走进家门,水保田瞥了一眼水大爷,苦笑着摇摇头:“唉,实在是气不过,不然我也不会动手,霍飞虎跟个孩子过不去,霍飞龙又来凑热闹。嗨,你看这架打的,花不来。”
“哈哈哈,开批斗会斗了他,他这是想报复。”龚进成还在不着边际的猜想,今天的打架对他来说是件解恨的事。
“每次开批斗会,我也没斗他呀。万恶的旧社会,他没有剥削过我,我斗他干嘛。”水保耕说的是实话,他是哪年出生的,地主还能剥削到他?
“老大不小的人了,争几句算了,打啥架嘛,你看给娃娃做的啥榜样。”打架的事,水大爷没有下炕,可他听得一清二楚。水保田想岔开话题,笑问水保耕:“说亲的事你有啥想法,说出来好作。”
水保耕打架冒失,做事莽撞,干活有的是力气,说话办事天不怕地不怕,可对说媒的事还是有点羞涩:“你和爸看着办,我没意见。”
“哎呀,这庄人门对门的真热闹,今天的好戏没看上太可惜了,呵呵呵”队长吴大运听说水霍两家打架,大笑着走进门来。
龚进成看他这么高兴,随口问道:“你是咋知道的。”
吴大运白了他一眼:“你问的这不是废话么,我是干啥的?我是你们的生产队长,我就是管这闲事的。水家湾大点地方,西头放个屁,东头就能听见,打架这么大的动静,我能装做听不见,打死人咋办?呵呵呵”
水保田叹气道:“嗨,不提了。想给保耕说门亲事,正愁找不到合适人选,你看咋办?”
吴大运坐在炕头上,卷了一支旱烟:“这是好事,保耕十八,早该说媳妇了。你是啥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