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运万万没有料到,霍飞龙会提出这个问题,霍飞虎也跟着打哈哈。说实在话,他考虑卖猪过年的事,还没顾得上想这个问题,这弟兄俩在这个时候提出减人,不知安的什么心。心想,你不就是跟水保田有过节吗?冬天大伙在家休息,猪场就是减人也是在家闲着,与增加劳动力有啥关系,过了这个年再说吧。他朝霍家兄弟笑笑:“老霍说得对,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冬天是农闲季节,大伙都在家休息,生产队也没多少活,减人的事过了年再说吧。”
吴大运明白,霍家弟兄提出减人,就是不想让龚秀珍、柯桂英多挣工分,分粮食占了大伙的便宜。他看霍家弟兄口吐黑烟,没有应声,继续道:“要是大伙没啥意见,宰猪卖猪的事就这么定了。明天刘大伟负责,霍继仁、水保耕、水保柱、萧文军、柯忠六个人去红光集市卖猪,大黑驴和小白驴套两个架子车,卖完后顺便把供应的白面买回来,剩下的供应粮看情况再说。要是不想多跑路的话,明天早晨别忘了面袋子和供应本。后天咱们宰猪,散会。”
宣布散会后,吴大运跳下炕,没打招呼先走了。水保田回家来,没有见过面的左邻右舍,说笑着相互打招呼。水保田好久没见萧文军,握住他的手问:“听说你哥回来了,这几天咋没看见他?”
萧文军说:“回来四五天了,家里托媒说了一门亲事,这两天去相亲。”
水保田问:“他不是找了个城里媳妇吗,怎么还介绍媳妇?”
“嘿,都是我父母干的好事。他们看不上城里媳妇,非要他离婚,我哥一气之下,扔下百十元过年钱回去了,我父亲还在炕上躺着哩。”
“萧家爸怎么了?”
“还不是我哥气的。这事也不怪我哥,一家人过得好好的,非要他离婚,不知道是咋想的。”
“哪家的丫头?”
“红光小学的社请老师,家是张家川的。”
“听说他当官了?”
“嘿,当啥官,部队修了五年车,复员后安排在汽车修理厂,修车技术不错,当了个班长。”
水保柱从身后走过来:“班长可是个大官,手下要管好几个人哩,咋不在这儿再找个老婆?”
萧文军白了他一眼:“就是因为这个,我爹还躺在炕上。”
水保田跟萧文军聊了几句,霍飞龙、霍飞虎弟兄和龚进才、徐彦东、柯汉跟他打过招呼,先后离去。
第二天,刘大伟带着五个年轻人套好两架毛驴车,准备拉猪去集市卖。猪瘦劲大,六个年轻人绑不上车,只能向队长求救增援。队长叫上吴大贵、霍飞龙、霍飞虎、霍飞师到猪场帮忙抬猪,费了半天功夫,才把两头瘦猪绑在架子车上。猴子收齐供应本,绑紧小面袋,挂在驴背上。晚上买来白面,不用挨家挨户喊叫,大人小孩早早站在场沿上等他们回来。
刘大伟站在架子车上对大伙说:“面袋子多,买面的时候分不清面袋,就按供应的分量装好贴上名字,我念到谁家谁来取,完了以后谁家的面袋自个去认领。”
吴大运心想,这六位年轻人辛苦了一天,不能让他们白忙活,要不然,以后有啥公差,派不动人咋办?年轻人把大伙的过节白面买回来,帮了大家多大忙啊!每家拿出半碗白面,表达一下感激之情,这点要求不为过吧!他悄悄跑到水保田家,借来小布袋装进裤兜,站在架子车跟前大声说:“大伙先别走,你们先看看自家的面袋子,面粉腾出来相互换过来。”大伙提着面粉,相互认领布袋。
吴大运看时机成熟,放开嗓门说:“刘大伟、水保耕、水保柱、霍继仁、萧文军、柯忠忍饥挨饿,为大伙忙活了一天,你们说辛苦不辛苦?”大伙提着面袋不明白队长的意思,都说忙了一天很辛苦。
“这六个年轻人卖猪买面为大伙忙了一天,连口热水也没顾上喝,替大伙买回白面。我在想,每家抓一把面,晚上给他们做顿面条吃,抓多抓少凭良心,多少是心意,不想抓也可以,都是自愿的,大伙说好不好?”说完,他从裤兜拿出一个小布袋,一户一户挨着收,你一把,他两把,二十多家收了三四碗,六个人的晚饭解决了。
做饭也是件辛苦事,即要用水又要用柴,谁家也没有多余的柴禾。水保田家是亲戚好说话,龚秀珍做饭也好吃,吴大运叫刘大伟和猴子去生产队的草垛上拉了半车麦草,带着六个年轻人到了水保田家。庄家人穷,晚上也没有什么文化娱乐,大伙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也是件快乐的事。
宰猪分肉倒也顺利,说东家多西家少,这家肥哪家瘦,这不公那不均,倒也没有发生大的矛盾,这个年就这么过去了。
龚秀珍、柯桂英家孩子多,娃娃又小,四头大猪处理后,猪场就剩下一头母猪和五头猪崽,食量也不多。饲料是早先磨好了的,煮一锅洋芋也够吃两天。两个人商定,轮换休息,每人一天。
龚秀珍喂猪,最担心的就是这五头小猪崽。瘦母猪没有多少奶,小猪不够吃,她每天要单独给小猪崽喂三次谷面糊糊。小猪怕冻,她在饲养房灶台边铺了层厚厚的麦草,小猪白天在灶台边取暖。晚上,老母猪不顾小猪崽的死活,饿了也不给奶吃。龚秀珍怕小猪冻死,每天提一个柳条筐,里面铺好麦草,晚上将体弱的小猪提回家,放在自家灶台边;早晨天暖时再用柳条筐提回去,交给柯桂英精心喂养。饲养员来回提着小猪,比照看自家小孩还精心,庄上人见了,着实有些感动。
龚秀珍家养了一只老花猫,这只老花猫像黑脸奸臣,谁对它好,就喜欢往谁家里跑。这只猫好吃懒做,白天躺在热炕上睡大觉,晚上喜欢外出偷吃人家挂在屋顶上的猪肉或放在锅台上的剩饭。偷吃剩饭比抓老鼠轻松多了,吃着也舒服。龚秀珍不喜欢这只爱偷懒的老花猫,看它跳上锅台,就拿扫把追打。猫被她打怕了,老远看见躲着不敢进门。晚上跳上窗台,先探头看看,龚秀珍不在屋,赶紧跳进屋子,钻进娃娃们的热被窝。
五头小猪崽卧在灶台下的麦草上,龚秀珍关好厨房门去睡觉。二蛋、三蛋、四蛋、五蛋早已进入梦乡。五头小猪挤成一团,均匀的呼吸,不时翻身哼唱几声。老花猫偷吃霍飞龙家的猪肉,被他发现后拿棍子追打,喵一声,吓得它窜上墙头,沿着老路,灰头灰脑回到家里。老花猫站立墙头侧耳细听,院子里没有动静。跳下墙,蹑手蹑脚凑近厨房,抬头瞧了瞧,木板门紧闭,使劲用头顶,没有顶开。老花猫抬头瞅了瞅厨房窗台,窗子上挂个草帘,轻轻用头一顶,帘子卷起来,探头望了望,屋子里黑漆漆,四个小主人睡得正香。再仔细一听,灶台下好像有动静,它伸长脖子往下看,窗台下的大案板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看清。老花猫探进身子,轻轻跳下窗台,站在案板沿,看到五头小猪崽挤成一团,个头好像比自己还小,它窃喜。
老花猫跳下案板,轻轻走近小猪崽嗅了嗅,小猪还活着;用前爪拨了拨,小猪有动静。老花猫悄悄爬进小猪堆,采取分离战术,用头脑顶,用身子挤,用爪子抓,将一头瘦弱的小猪崽分离出来,然后抱在怀中,用舌头舔,用爪子搔,小猪崽暖烘烘的呼呼睡去。
老花猫自有它的想法,这头该死的小猪,个头比自己小好多,凭自己的力量,完全可以叼到外面慢慢享用。可一旦下口,它会大叫,这几个小主人胆量小,不敢出声,要是惊醒了老主人,这么好的美餐不就泡汤了么?
不能蛮干,只能智取,老花猫望着黑洞洞的案板底下,选了个角落,想到那儿动嘴,老花猫抱住熟睡的小猪,慢慢的往案板底下落动。小猪哼叫了两声,睁眼看了看睡去。老花猫半晚上没吃到一口食,肚子咕咕叫,口水流个不停,好不容易将小猪落到案板底下,听了听没有动静。它慢慢蹲起身,一口咬住小猪喉咙,想让它立即断气。未曾想,受到惊吓的小猪崽哇哇大叫,躺在地上四蹄乱蹬,用力挣扎。二蛋、三蛋、四蛋、五蛋被突然的猪叫声惊醒,以为野狼闯进屋子,几个娃溜到炕根,被子朦住头不敢出声。老花猫不敢松口,死咬小猪喉咙不放。
睡在隔壁的龚秀珍听到小猪嚎叫,点亮煤油灯,赶紧披衣下炕,厨房门紧闭,窗户也是完好的,屋子里小猪还在叫。她用力推门,里面棍子顶门推不开,敲门叫二蛋快开门。二蛋听到母亲站在厨房门外大声喊叫,吓得浑身发抖,不敢抬头,推醒三蛋、四蛋,三人一起爬到炕头伸手开门。
龚秀珍端着煤油灯走进厨房,看到地上只有四头小猪,听到案板底下有小猪微弱的呻吟声,她端着昏暗的煤油灯刚要低头走过去,受到惊吓的老花猫像只老狐狸,一溜烟从跨下溜走,冲出房门,吓得她后退两步,差点儿跌倒。四只小猪惊恐万状,蹲在麦草上哼哼。她回过神来,端着煤油灯看见案板底下抽搐的小猪,脖子在流血。她伸手提出来放到麦草上,小猪不会站立,眼睁睁看着小猪咽气死去。
龚秀珍看着死去的小猪,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她像宝贝似的好心饲养,没想到却被自家的老花猫活活咬死,要不是被猪叫声惊醒,这四头小猪也难逃恶运。他理了理散乱的麦草,摸着四只受惊的小猪,给了几个小洋芋,小猪不吃。最小的这头小猪死了,她有些舍不得,把它放进柳筐,盖了点麦草,放到案板底下,等天亮提出去埋了,决不能让这只老花猫沾到腥味,要不然谁家抓了小猪,都让它加夜班吃了,还不把这个穷家赔进去。她狠透了这只老花猫,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拾它。
龚秀珍提着四个小猪崽去猪场交班,老花猪咬死小猪崽,她没敢告诉柯桂英,只说天亮起床,发现小猪死了,可能是得病感冒死的。这只病弱的小猪崽死去,柯桂英一点也不意外,她反倒安慰起龚秀珍来。她猜到这只小猪崽过不了冬,与其过不了冬,半死不活的还不如早死,省得早晚来回提。
童言无忌,老花猫半夜咬死小猪崽的事,被二蛋、三蛋当做故事,说给霍大霞、霍小霞听,霍家姐妹听说龚秀珍家的老花猫咬死了生产队的小猪崽,回家吃饭时无意间说给霍飞龙听。二蛋、三蛋说得仔细,霍家姐妹听得明白。霍飞龙弄清缘由后,跑到吴大运家告黑状,说龚秀珍提小猪回家,不是为了喂养,而是想拿生产队的小猪崽喂养她家的老花猫,编理由说是病死的,这样的蛇蝎心肠还能让她养猪,要是再养下去,说不定老母猪也喂猫了。
吴大运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怪事,跑去问大嫂。柯桂英说,四头小猪崽侥幸能活下来,龚秀珍费了不少心血。死去的这只小猪崽体弱多病,就是老花猫不咬也过不了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谁家的老猫咬死猪崽这等怪事。吴大运也不相信猫会咬死猪,可能又是霍飞龙在捣鬼,目的还不是想让他裁员,不想让她多挣工分。
有了这次教训,龚秀珍更加注意小猪崽的安全。她把窗户用木板钉死,晚上睡觉叫二蛋把门顶好,可恶的老花猫永远进不了这间屋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四头瘦弱的小猪崽安全地越过了寒冬,为生产队买猪崽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