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昊装做没听见,他明白父亲的心思。父亲可能意识到自己得的是食道癌,怕花冤枉钱,不想去医院折腾,到时候病看不好,还拖儿女们的后腿,欠一债。水天昊心想,过去没吃没穿,生活那么困难,父母亲还是拉大了六个子女,成家立业,辛辛苦苦拉扯大多不容易,现在父亲身体不好,正需要儿女敬孝的时候,子女们怎能不管,就是花再多的钱,也要想办法为父亲治病;现在的生活比过去不知强了多少倍,而且家里或多或少都有点积蓄,每人拿出一部分给父亲治病,哪怕是治不好,也不会留下终身遗憾;母亲身患糖尿病,这几年吃药打针,住院治疗花钱不多,都是自己掏的腰包,没让弟兄们掏一分钱;这次父亲得了重病,一旦住院治疗,花钱不是小数,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甚至是几十万;穷与富的差别是什么?差别就是富人得了一场重病变成穷人,然后再拼命赚钱,勒紧裤腰省吃俭用,日积月累有了点积蓄,家人又得了一场重病变成了穷光蛋,一家人在穷与富的交替中漫漫老去,也许这就是人生吧;我转业应聘到企业工作,每月还有三千元的收入;前几天,结了十四万元的退役金,六万元买了家俱,准备偿还买房贷款的八万元就给父亲治病吧。谢天谢地,幸亏有这笔退役金,否则,父亲住院治病上哪儿借钱?有这八万元还了银行住房贷款,就是无债一身轻,可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得了绝症,真是穷人不能有钱,有钱必然得病;唉,我这辈子就是个穷命!但愿八万元能减缓父亲的病情,延长父亲的寿命,让他过几年舒心的好日子
水天昊跟文雅洁商量送父亲去肿瘤医院住院治病的事,她为公公的病正在发愁,看到老公忧愁的样子有些心疼,她打开抽屉,取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八万元钱,从中拿出三万元递给水天昊:“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一定要振作,你的弟兄们都看着你哩。他老人家今年才六十三岁,身体那么好,谁知道会得这种病。钱带多我怕丢了,先带上三万元,钱不够再送去。你先打个电话,叫几个兄弟过来,好好合计合计,看谁去陪护合适。你们兄妹六个都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钱多钱少都是子女的心意,让弟兄们多少拿点钱,这样我们的负担会轻些。”
水天昊用感激的目光望着文雅洁,什么话也没说。他心里明白,关键时候还是老婆好,事事都替自己着想,宽慰他,支持他,帮他出主意,还不是为了过好这个家,遇一知已老婆足以。
水天昊给水天海打了个电话,把水保田检查出重病准备送肿瘤医院治病的事告诉了他,叫他叫上水天河、水天虹赶快过来,有要事协商。半个小时后,水天海他们匆匆忙忙从家中赶来,看着健健康康的父亲,不像是得了重病。水天昊请弟妹几个去卧室,关起门来协商父亲住院的事。他说:“父母亲拉扯大我们兄妹六个不容易,现在得了重病,而且是绝症,我们必须想办法为他治疗。你们也知道,母亲这几年的医药费都是我掏的,几次感冒住院,少则一千多元,多则四五千元,也没叫你们分担过。现在父亲得了这种病,如果住进医院,癌细胞没有扩散的话就得马上手术;如果癌细胞扩散,就是想做手术,医院也不做了。根据县医院的检查情况,还不是很严重,建议赶紧送肿瘤医院做手术,兴许还能多活两年,否则,只有半年多的寿命。你二嫂想,父亲是咱们六个人的父亲,住院治病要花不少钱,靠我那点工资恐怕难以承担。我通过医院工作的战友打听,肿瘤医院动手术,少则四五万,多则十几万,就按五万算,也不是个小数目。现在生活水平比过去强多了吧,家里都有点积蓄,兄弟们每家出点钱,赶紧送父亲去肿瘤医院治病”
水天昊还没说完,水天海忙问:“二哥,你说出多少钱,钱是人挣的,只要能治好父亲的病,苦点累点,钱就回来了。”
水天昊想了想:“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兄妹六人,按照老家的习俗,妹妹想出多少就出多少,这是你的心意;大哥、老三、老四、老五每家先出五千,这就是两万元,我出三万元,五万元估计差不多了。如果住院不够,咱们再想办法,你们看行不行?”
水天海说:“这两年,我也挣了几万块钱,都垫付工程款了,不过,我还有两万元没有结帐,今天我就去要钱,他不能不给,五千块钱不成问题。明天就去住院。大哥家的钱怎么办?”
水天昊问:“你买大哥的地,钱都结清了?”
水天海说:“还有八千元,他不是想买我的房子吗?三千元准备顶房子,剩下的五千元准备年底付清。”
水天河想了想:“我欠大哥五千元买地钱,不过,我手头上没多少钱,我先出三千,剩下的二哥先帮我垫上,以后我漫漫还。”
水天昊知道他没有多少钱,这两年回老家、带孩子、给范丽华治病花费不少,还要留点钱明年种地。他说:“只能这样了。妹子不是欠老四的钱吗?你欠他多少钱?”
水天虹说:“欠他六千,把钱给你了,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文雅洁瞪她一眼:“什么把钱给我了,我一分钱不花。这是给父亲治病的钱,他咋能不同意,难道他不是亲生儿子?打电话说清楚,他不同意,这个钱我掏了。”
水天昊说:“你二嫂说得对,既然是兄弟们为父亲治病的事开会协商,他们不能到场,要把会议精神打电话告诉他。妹子给老四打电话说清楚,老三打电话给大哥讲清楚,先听听他们的意见,如果不同意,我再给他们打电话。给父亲治病,他们为什么不同意,难道就不怕庄上人笑话?咱水家没有这么绝情的人,如果他们真的不同意,置父亲的生命与不顾,无情无义,我就没有这个大哥和四弟。”
水天虹给水天江打电话,是温丁香接的电话,她听说父亲的病情后,首先是惊讶,然后是沉默,当提到分摊出钱给父亲治病的事后,她说自己做不了主,要等水天江回来商量,说完挂断了电话。
水天河忙问:“她怎么说?”
水天虹说:“四哥不在家。家里的事都是她跟姨娘做主,提到钱的事,说要等四哥回来商量,听口气像是不同意。”
水天海听说温丁香是这种态度,非常生气,本想给大哥打电话协商此事,显然受到温丁香的影响,他有些犹豫不决,想了半天问:“大哥要是不同意,咋办?”
水天昊说:“他要是不同意,我说过,这个钱我出。”
水家湾只有水保柱和水天亮两家没有安装卫星电话,水天海给水天江家打电话,让温丁香赶快去叫水天亮过来接电话。温丁香也想听听大哥的意见,她放下电话,赶紧跑到庄外场沿上喊叫,在庄外大场上劈柴禾的水天亮听到叫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风风火火跑到水天江家接电话。水天海把父亲得病的事说了,他听后一阵沉默,然后哽咽道:“给父亲治病要紧,你们出多少我出多少,你们上面人多,照看着把病治好。”
水天亮觉得亏欠父母亲,他不但没有在身边敬孝,还把老人家气进了老庄,两人开个小商店,孤苦伶仃的生活了一年。电话里听到父亲得了绝症,可能不久于人世,一股愁肠涌向心头,他再也抑制不住伤感,喷射出涌泉般的泪水。温丁香看到大哥如此难过,劝了他几句,难免有些伤感,偷偷的摸起了眼泪。
水天昊刚应聘到大型国有企业任职,业务还不太熟悉,关系还没有理顺,虽然领导口头准假带父亲去治病,内心是怎么想的谁也搞不太清楚,毕竟部队跟地方有区别。部队上有啥说啥,怎么说就怎么干;地方上是说一套做一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些事防不胜防。想到这儿,他跟弟兄们商量说:“我刚应聘到企业工作,还不能请假,明天送老爹去医院,做完检查,一切安顿好后还得回来上班。医院需要人照顾,我想,大医院科室多,检查项目多,老五没有文化,连门牌号都看不懂,他可能没办法陪同。家里还有个孩子,得看紧点,不要叫骗子带跑了后悔都来不及。妹子也不认得字,晕头转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走到大街上摸不到医院,我们还得去找人,她也陪不成。只有老三最合适,你就留在医院陪老爹,有啥事及时跟我联系。住多长时间还不太清楚,你就出二千元,三千元算是你陪同父亲的生活补助。”
第二天吃过早饭,水天海、水天河、水天虹带钱来到水天昊家,总共是四万五千元,比计划的五万元少五千元。水天河送来两千元,水天虹送来水天江的五千元,自己一千元;水天海代交了水天亮的五千元,自己交了两千元。水天昊将钱装进手提包,给水保田准备了几身换洗衣服,上街买了两身外衣和两套,送他进了医院。
肿瘤医院看过县医院的片子,确定是食道癌,必须马上手术治疗。又带他做了B超、透视、血液等全面检查,没有发现大问题,完全具备手术条件,只等安排手术。
做完检查后,水天昊租了一张折叠床,安顿好父亲,回单位去上班。水天海留在医院陪父亲住院,病房里很热,有张折叠床住着也舒服。水天昊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随时垂问父亲的住院情况。四五天过去了,主治医生说手术太多排不开,还没有安排手术。
元旦,医院要放假三天,不安排手术,水保田说节日期间医院放假,呆着无事,他有些着急,就叫水天海向主治医师请了三天假,让他节后赶快回医院安排手术,否则,错过手术时间又得重新安排。元旦三天,水天昊弟兄几个,天天陪伴父亲逛大街,下馆子,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过了几天快乐舒心的日子。上班的前一天晚上赶到医院,还是没有安排手术,接连几天不吃药不打针,住在医院实在着急,他就跟水天海上街散步,医院附近的大街小巷转了遍。
医生通知说,晚上不要吃饭,明天上午动手术。水天海在手术单上签完字,长舒一口气:“哎哟,终于可以手术了。”
上午十点钟,水天海给二哥打了个电话,说父亲推进手术室,听说需要七八个小时。水天昊坐卧不安,半个小时打一次电话,询问父亲的手术情况。下午四点钟,水天海打来电话:“二哥,父亲的胃全切除了,我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水天昊听说胃全部切除,显得非常吃惊,检查不是说贲门癌吗,手术中途咋能切除胃哩,这是怎么回事?三十多年前父亲得过胃病,不是治好了吗,多少年都没有疼痛过,为啥要切除胃?他百思不得其解,忙问:“你没问为啥要切除胃?”
水天海说:“问了,医生说胃里全是肿瘤,都长到贲门上了。”
水天昊心想,这下完了,要是被父亲知道,肯定接受不了。好好的一个人,没胃怎么吃饭,没有消化系统,人怎能生存?他交待说:“父亲清醒后,如果他知道胃被切除,你就说切除了三分之二,还有小半个胃,以后少食多餐,胃还可以撑大,不影响吃饭。”
水天海说:“今天你的几位战友过来看父亲,提了不少水果,送了两个花蓝,冯玉泉还说,有啥事尽管给他说。”
水天昊问:“还有谁去了?”
水天海说:“一块儿七八个,我也没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