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霞是煤矿的会计,喜欢看些业务书籍。她正在伏案看书,水天昊、冯玉泉突然出现在眼前,既有惊喜,也有惊异,她起身让座:“这么晚了,还有空来看我,肯定有啥急事吧?”
水天昊简要的说明来意,叫她去付会琴、高美娟、谷丽宿舍,看有没有郭秀芬的影子。其实水天昊、冯玉泉心里明白,郭秀芬不可能去煤矿。煤矿这个鬼地方,夜间常有野狼雪豹出没,宁愿多找些地方,不能坐等不管,万一出事怎么办?
张小霞不动声色的查看了女生宿舍,没有郭秀芬的影子。水天昊谢过她,告辞准备回去。冯玉泉前脚迈出宿舍,她后脚急忙关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羞红的脸问:“咱俩的事你是咋想的?”
水天昊听她突然问起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咱俩的啥事?”
张小霞甩开胳膊,瞪大眼睛说:“不要装糊涂,我爸托人都说了。”
水天昊瞥了一眼紧闭的宿舍门,知道冯玉泉就在门外等他,时间长了会着急,不解的问:“你说清楚,到底是啥事,我真的不知道。”
张小霞坐在床边,有点儿害羞,低头说:“上个月,我爸托王队长给咱俩作媒,前几天我爸碰见他,说你愿意,让咱俩自己谈,你能说不知道?”
这下真的把他弄糊涂了,王队长是他的直接领导,老主任介绍对象他是知道的,前两天还在问,啥时候去乌鲁木齐看对象。水天昊应付说,等忙过这阵子再说吧,他怎么做起了媒?而且骗她说愿意,这个玩笑开大了。水天昊看她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
张小霞的父亲托媒人介绍过赵天顺,他装糊涂不了了之,这次又托王队长介绍水天昊,说明她真心喜欢军人。人家是女孩子,自尊性强,又是主动提起此事,他皱了皱眉头,不能说王队长没提过,不然再去催问他,不是给他难堪么?这事也不能直接拒绝,就说自己有对象,这样也许稳妥些,笑了笑说:“对了,王队长提起过,我说他不要管了,咱俩自己谈。”
张小霞站起身,眼瞅着他,想看穿他虚伪的,想辩析他说话的真伪。冯玉泉还没有找到媳妇,在外面等得着急,水天昊听他在门外喊叫,慌忙摆摆手说:“他在外面喊我,这事以后再说。”
他拉开门,快步走出宿舍,冯玉泉带点怪怨的口气问:“你俩在里面干啥?喊了半天不出来。”
水天昊嘿嘿干笑两声:“她问我,你媳妇是怎么气跑的。你说,我能给她讲实话吗?”
这么晚了,还没有找到郭秀芬,冯玉泉垂头丧气。水天昊想,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不该找的地方也找了,深山老林,野兽出没,她一个女人家能跑到哪去?这会说不定躺在宿舍睡大觉哩。水天昊走进机关大院,习惯性的抬头望了一眼四楼宿舍,惊喜的喊到:“快看,宿舍灯亮着。”
冯玉泉快步上楼,水天昊紧跟其后,看到郭秀芬像没事似的躺在床上看书。她看到冯玉泉、水天昊气喘吁吁跑进门来,佯装镇静的问:“你上哪玩去了?我找了半晚上也没找着。”
冯玉泉一瘫坐在靠背椅上,谁也没有提起书信的事。夜色已深,水天昊告辞,回宿舍睡觉,明天还要去金沙县参加后勤工作会议。
水天昊早晨起床,没顾得上吃早饭,赶紧乘坐公交车去参加会议,安排他跟兄弟单位的陈耀武管理员同住一室。
陈耀武是一位三十多岁的营职干部,高大英俊,干练老成,同住一室的水天昊,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给人有种亲切感。他住惯了山上凉爽的宿舍,不适应山下酷热的夜晚,两人睡不着,躺在床上拉起了家常。
会议虽然只有短短两天,在这两天时间里,他跟陈耀武同吃饭、同住宿、同开会、同散步,彼此之间有了更深的了解。水天昊觉得他老练成熟,忠厚老实;陈耀武认为他年轻有为,充满活力,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陈耀武问他有没有对象,他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姑娘。他说没有合适姑娘是有道理的,山城靓女罗小红准备辞职来疆,被他惋言相劝,再无联络;首府胖妞解晓雯订亲后准备结婚,被他和平解决,再无挂格;县城狐臭王菲红初次见面想谈情说爱,被他回避冷落,再无见面;高干之孙杜娟电话书信苦诉衷肠,被他忽悠乱转,再无旧情;煤矿村姑张小霞问托煤之事,被他装聋作哑,再无指望。
陈耀武听水天昊说还没有对象,想给他介绍一个,这位姑娘是朋友的女儿,去年大学毕业分配到银行工作,听说长相不错,她想找个军人。
水天昊听他说姑娘长得不错,这只是听说,到底长得怎么样,他也没见过,笑问:“这位姑娘你见过?”
陈耀武摇摇头:“没见过,只是听她爸说过。”
当初老主任介绍解晓雯,也说她是一位好姑娘,就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谈,结果怎么样,差点没把他折磨死,那个痛苦,那种煎熬,只有自己知道。他笑问:“别人的老婆自家的孩子,谁不说自家的孩子可爱,谁不夸别人的老婆漂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水天昊最怕战友自告奋勇介绍对象,拒绝他吧,怕误解说不信任;答应他吧,又怕招来精神折磨。陈耀武虽说没有见过面,听说她是军垦市人,这座军垦新城街道整齐,道路宽阔,环境优美,生活富裕,又是出美女的好地方。这位姑娘大学毕业,银行工作,相貌漂亮,听起来条件不错,不能轻易拒绝,还是见见面再说吧,他想了想说:“那就拜托你牵个线,见个面再说。”
开了两天会,认识了陈耀武,不是指望他介绍对象,也没有奢望有好的结果。转眼间几个月过去,高山顶上落雪,山脚河床结冰,冬季悄悄的降临,水天昊、赵天顺仍然奔波于山沟与小城之间探察对象。
水天昊与杜娟认识大半年,每次见面,都是一身长裙,没见过她穿裤子的模样;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两人说话,只会睁大眼睛说几个哼、好、是、对、嗯、啊之类的应承字,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没有一点情趣,最近打电话也懒得接听,接到来信没有丁点儿喜悦。他不明白,看她的来信,字体虽然歪斜难看,洋洋洒洒数页纸,语言倒是流畅,还喜欢用些煽情说爱的时尚语,写些当面说不出口的穷酸话,不像是有语言障碍的女孩。
水天昊宿舍的电话铃又响了,想是杜娟打来的,响了停,停了响,嘴里嚷嚷着“烦死了”,拿起电话不耐烦的大声“喂”了几声,听对方是个男的,补问一声,打起了招呼。
“喂”
“你好!你是水天昊吗?”
“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陈耀武。”
“噢,你好,你好!”
“明天有没有空?到我们单位来一趟,我给你介绍个对象,说好了明天见面,早点下来,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好的,好的,我明天一定去。”
部队总机接转地方长途,杂音大,音质差,水天昊大声的与对方喊话,嗓门都快喊哑了,勉强听清对方的意思。本来他对介绍对象没抱多大希望,陈耀武打来电话,说不定有点眉目,他答应去见面。他找王队长请假,说家里有点急事要用钱,下山给家里寄点钱。每周下山“考察对象”,他的工资早已所剩无几,这次相亲,王队长准了他三天假,身上钱不够,他向赵天顺借了一百元。
王队长、赵天顺心知肚明,自从他与解晓雯吹灯后,虽说有女孩给他打电话写信,看他的样子,对人家姑娘并不热心,一头热的恋情谈不成,猜想他又要去相亲,谎称给家里寄钱,鬼都不相信。水天昊换下新军装,穿了身布满油渍的旧军装,肩背退色的黄挎包,脚蹬裂口的黑皮鞋。人家相亲不是西装也是白领,为啥他要换身脏兮兮的旧军装?水天昊自有他的道理,如果他看不上人家姑娘,姑娘看上他,就说自己不会干活,衣服也懒得洗,身上的脏衣服就是例证;如果他看上人家姑娘,姑娘嫌他窝囊懒散,就说自己帮炊事班腌咸菜,接到陈耀武的电话,下山的公交车马上要开,没顾上换衣服。水天昊想好对策,坐上公交车喜滋滋的下山去相亲。
水天昊找到陈耀武家,看他这身行头,瞪着两只虎豹眼,揪住衣袖裂嘴骂道:“亏你还是个军人,看看你这身军装,真是个窝囊废,开会的形象跑哪去了,这样来相亲不怕丢你的人?”
水天昊看他对自己精心设计的行头不满意,低头看了看布满油渍的衣袖和前胸,还有脚上这双翘头裂口的旧皮鞋,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不尊重自己的人怎能尊重他人,他有些后悔,悔不该穿这身旧军装下山相亲。这是对姑娘家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尊重,成与不成都应该穿体面点,不要往军人脸上摸黑。陈耀武还在生气,水天昊苦笑道:“既成这样,多说无用,你看能不能见面?”
陈耀武瞪他一眼,叹息道:“开会那两天,看你多利索,没想到今天相亲竟是这身打扮。唉,还能咋样?我带你去她家见面,成不成在你。”
走出家门,陈耀武说:“昨天给你打完电话,出门碰到老领导,提起给你介绍对象的事,他问你是哪里人,我说是他老乡,他让我把你带到家里来,跟他丫头见个面。他女儿当过兵,长得不错,能行的话给他当女婿。”
水天昊听后反问道:“你不是说介绍银行的大学生吗?”
陈耀武说:“你们都是老乡,既然老领导有这个意思,你俩先见个面,你看得上就谈,看不上再给你介绍银行的这位姑娘。”
老领导一家五口人,住在单位师团职干部家属院,一院四户,两栋砖混结构平房,三室两厅,这里住的都是单位领导,房前是庭院,屋后是菜园,一亩多地,菜地还有几棵新栽的苹果树,树底下种着一片草莓,一排葡萄架空荡荡的,葡萄苗埋在土堆下。
陈耀武领他到老领导家,家里没有人,出门去办公楼找他。水天昊坐在沙发上,看着布满油渍的袖口,有点不好意思,他挽起袖口,想挡住油渍,伸出胳膊又觉得有点短,不好看又放下来,双手用力搓了几下衣襟,拍了拍;退了色的黄挎包从肩上取下来放在大腿上;裂口翘头的旧皮鞋满是灰尘,辨不清颜色,掏出卫生纸正要擦拭,看到陈耀武跟着一位中年妇女走进来,介绍说这就是介绍对象的母亲。水天昊赶紧将卫生纸塞进裤兜,慌忙站立,放在两腿间的黄挎包掉在地上,忙问了句“阿姨好”,躬腰拣起破旧的黄挎包提在手中。
“他就是水天昊,综合仓库管理员,大学本科,今年二十五岁。”陈耀武给中年妇女介绍完,她紧皱眉头上下打量,看得他手脚慌乱,两眼通红,狠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老领导穿一身笔挺的大校马裤尼军装笑呵呵的走进门来:“这位就是我的小老乡?”
水天昊显得有些紧张,傻呆呆的立在那儿,应了一声再无下文。陈耀武走过去,拍拍肩膀,请他坐下,介绍说:“我打电话,他正在干活,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这身旧军装跑来了。”
陈耀武说完,打声招呼走了。水天昊坐下,两手藏在挎包后面,通红着脸说:“是的,仓库跑县城只有一趟公交车,错过时间就坐不上了。”
老领导一米八五的个头,穿上那身大校军装,显得十分威严,他坐在沙发上,拿出一包阿诗玛香烟让他抽一支,他说不会吸烟没有接。老领导点燃香烟吐出一股浓烟,问道:“你老家是哪儿的?”
陈耀武告诉水天昊,老领导是甘肃西阳县人,是他的近老乡,应答道:“我家在西阳县红光乡。”
老领导一听是西阳县红光乡,高兴的说:“咱俩是一个乡的。嘿,还有这么巧的事,我当兵三十多年,还没有遇到这么近的老乡。”
那位阿姨看他这身穿着,好像不太满意,面无表情的坐在木凳上,征询老领导的意见:“既然来了,让他见个面吧,看俊雅过来还是叫他过去?”
老领导说:“打个电话问问,晚上下班看她能不能回来,回不来让黑娃带他过去。你先坐着,我还有事。”老领导打了声招呼出门走了。水天昊听到姑娘的小名叫俊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