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了,没有几个庄上人来看电视,水天昊坐在板凳上,陪几位叔叔说了一会话,军装穿在身上不自在,他换上便装,瞅着电视剧问大哥:“信上不是说,每天晚上庄上人都来家里看电视,晚上咋没人来?”
水天亮嘿嘿干笑两声:“庄上人都知道你来了,晚上家里人多,可能不好意思来吧。”
水天海穿上肥大的军装,戴上大沿帽,地上走动了两步:“满屋子都是庄上人,咋说没人看电视?水家湾除了水家和几家亲戚,还有几个庄上人?”
水三爷嘿嘿嘿苦笑几声:“三孙子说得有道理,水家湾沾不上亲戚的恐怕就是霍家、徐彦东和刘大伟几家吧。”
龚进成想了想:“柯家跟吴家是亲戚,跟水家可以挂上半个亲戚;杨颜彪是杨宗汉的堂叔,杨玉华是我的外甥媳妇,也算是沾点亲戚,也就这几家庄上人不是亲戚。”
水天昊听大舅这么一说,水家湾二十余户人家,十多户都在这儿,还有十多户听说他回来,没地方坐,怕打搅家里人,肯定不好意思来看电视剧。龚进成眼睛望着电视,抽了两口烟,望着水天昊大笑两声:“哈哈,你可能没听说吧,这几年霍飞豹腰腿痛,视力也不好,干不成农活,自从你家买来电视机后,天天晚来躬腰驼背走夜路来看电视,看不到电视台关门他不回去;也就是上个月的事,他看完电视剧走夜路回家,天下着小雪,夜色很黑,他没有看清路,从场沿底下七八米深的沟口掉下去,家里人没有发现,冰天雪地的等他从沟底爬到家门口天都快亮了,霍继仁下炕给驴添草,看到父亲倒在大门口,可能摔破了肚子,长长的血印从沟口流到门口。霍继仁没往医院送,炕上躺了几天就去世了,要是没有这台电视,兴许还能活几年。”
龚进成话多,什么话都敢说,幸亏家里没有霍家人,不然人家听了肯定不高兴,说不定还要索赔误工费、丧葬费和精神损失费哩。水三爷抽了两口烟,叹息道:“这是命啊,该走哪条路命中注定,霍飞豹腰腿疼了这么多年,他躺在炕上都说翻不过年头,可自从这里买来电视机后,他竟然能下炕走路了,看电视比谁都跑得快,结果把命搭进去了。唉,我这腰腿病犯了,羊都放不成,我看迟早也得跟他一样。”
龚进才听水三爷说起丧气话,嘿了一声,劝慰道,“姨夫,你不要胡思乱想,六十多岁的人,哪有不得病的,人到你这个年龄都会腰腿疼,你这身体硬朗着哩,现在生活好了,有病也能治好,活个八十岁不成问题。”
水三爷听了他的话,呵呵呵笑道:“但愿像你说的那样能活到八十岁,呵呵呵。”
水天昊坐在板凳上看电视,听说霍飞豹看电视摔破肚子,流了一路的血,儿子没往医院送,活活痛死。霍继仁咋这么不晓事,他父亲的腰腿疼还不是兄妹俩拖的。小时候家里没吃没喝,两个娃娃饿得哇哇叫,他借着月光偷割生产队的麦子,夜里遇到两只寻食的饿狼,在跟饿狼搏斗过程中,不小心掉进两米多深的废窖,狼口逃生,躲过一劫,被路人发现才救上来,卧炕躺了几个月,落下这个腰腿病,后来说媳妇带孩子,还不是靠这位腰疼背驼的老父亲。你看他狠不狠,父亲摔成重伤,不知道送医院治疗。
吴大运看他坐在板凳上看电视,想起自己当兵的历史,若有所思,叹息道:“唉,时代不同,军装也变漂亮了。我们那个时候穿的是老粗布做的军装,红领章,五角星,皱巴巴的当时觉得很好看;再看看现在的军装,硬肩章,大盖帽,的卡厚实,皮鞋铮亮,比我们那个时代漂亮多了。这叫多少式军装?”
水天江穿上军装站在院子里跟几个孩子玩耍,他瞥了一眼军装:“这叫八七式服装,现在实行的是军衔制,夏季是的确良,冬季是的卡,大沿帽,五角星领花,红牌学员肩章。我们毕业后要授衔,就是副连职中尉排长。”
“你上几年军校?”吴大运当年那阵,正值文化大革命,部队干部都是从优秀士兵中提干产生,还没有报考军校的说法,他不晓得军校是怎么考的,有些好奇。
水天昊介绍说:“我学的是自动化管理,部队新开设的专业,学制四年。部队报考军校比地方报考大学还要难,我所在军校也是全国重点大学,三分之二的学员来自应界高中毕业生。”
吴大运想了想,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听说阳山村哪家孩子考上军校,十有八九当上三年兵复员回家务农,也有转上志愿兵的,凤毛麟角,干满十三年转业到地方当个小职工。他的目光掠过水大爷、水三爷,望着水天昊:“哎哟,这么多年我还没听说附近有考上军校的,你可是咱阳山村第一个军校大学生,我每次去红光乡开会,碰到武装部李部长,他老是提起你,听说你考上军校,比他自己上军校还高兴,你为水家湾争了光。”
不知什么时候,水保柱离开房间。水天昊没有看到水保良,水四爷也没有来看他,觉得奇巧,忙问二舅:“今天咋没看到我六爸?”
龚进才瞥了一眼后炕根的水大爷、水三爷,嘿嘿苦笑两声:“这几年恐怕见不到他了。”
水天昊听说这几年见不到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瞪大眼睛问:“他怎么啦?”
龚进才没有看到水保柱,讲道:“平时看他猴精猴精的关键时候犯糊涂。算是前年吧,他干了件座牢的蠢事,听说跑到了新疆,现在究竟在哪儿,谁也说不清楚。”
提起水保良,水吴两家感到耻辱。水天昊不了解情况,他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龚进才瞥了一眼吴大运,接话说:“树不修不长,娃不教不成。大概是前年六月吧,他没事上街赶集,在散集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在沟坡上放羊,他看沟里没人,硬是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这位姑娘没有看清楚,不晓得他是哪村人,家人带她去乡派出所报案,大概描述了他的体貌特征,派出所没法抓人,只能在附近村庄排查。水保良听说丫头报案,连夜爬火车外逃,你四爷也不晓得他去了啥地方。”
从小不捡点,到大近似痨。水天昊听后为他惋惜,这位六爸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自幼失去母爱,饱受饥寒,要过馍,讨过饭,偷过人,打过架,干过不少坏事,到头来还是恶习不改,干了件违法乱纪的蠢事,公安局抓住可是要判刑的。
龚进成长叹一声,想起水保良小时候的事来:“二丑小时候多可怜,他母亲怀他时年近四十,身体也不好,生他的时候还挺着大肚子蹲在沟坡上拔草,结果掉进深坑,摔破肚子,家里困难没钱送医院,接生婆硬是从肚子里拉出来,他娘被活活疼死了。唉,谁想到他会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
水天昊从来没听说过水保良出生时这么悲残,小时候只听大人说,四奶奶生下他就死了,但不晓得是怎么死的。后来水四爷又接回来一个傻子老婆,帮他带大了三个孩子。其实她并不傻,只不过不会说话罢了。吴大运低头回想往事,心里有些难受,水保良的母亲也是他的亲娘啊,父亲死后母亲改嫁四舅,为了养育一家人,搭上了身家性命,我可怜的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