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达城这座小城已经有十年的历史了,这个时间几乎已经走过了一代人,然而,这座城却不像当初的老村长所期望的那样会越来越繁华,反而是一直停滞不前,依稀是当初建成时的规模,除了岁月给那些存在的建筑添加了些许斑驳的痕迹外,其他一如往昔。
当然,不同之处也是有的。就像当初来到这个地方的遗弃之人,纵使曾经他们有着多么辉煌的过去,如今也不过是这边远之地的普通之民罢了,一样需要放下曾经高高在上的架子,同这里曾经从来不会低下头颅来注视的贫民一样去开垦田地,去如千千万万的民众一样穿起粗麻织就的衣物,去放下所有的一切去接受平淡。
这一切的改变很难很难,但在生存面前,一切又是如此的简单。高傲的头颅一旦低下了,可怜的尊严这东西似乎被丢弃了也就没有那么的难堪了。
遗弃之人非常努力的融入到乌达的原住民里去,即使偶尔在漫长的深夜里,他们的心里会回忆起以往,但在拂晓中醒来时还是要面对冷冰冰的现实。那时,除了幽幽的一声长叹之外,又要投身至一天的劳作中去。
最难过的不是那些曾经的贵族老人,也不是那些已经开始成长起来的孩子,而是那些在逐渐变老的妇人。老人已经看淡了生死富贵,孩童的本真还没有参杂太多的世俗,唯有那些妇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巨大的改变在一夕之间仿佛从天堂来到了地狱。这些年里有许多的人莫名的“消失”了。然后会在乌达城外通往巴托的路径上找到她们的遗体。时间是奇怪的,它能让你慢慢的习惯现在所处的状态,让你从不适应到接受,直到融入。
如今的乌达,虽然还能分辨出哪些是原住民,哪些是发配之人,但已经不太明显了。小小的乌达城里的街道,一片宁静,这里看感受不到商业的气息,街道两旁没有林立的商铺,除了民居还是民居。与其说这是一座城,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大点的村落。
乌达城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只有五十公里外的巴托城,然而唯一的道路被重兵把守,原本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如今就像一个囚牢一样,困着这里的一切生物。但好在乌达城需要的物资并没有被隔绝,巴托没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专门的商户过来,价格比外面的市场价格要便宜很多,且多以物换物。没办法,整个乌达有钱也花不出去,这里除了村民偶尔下水捕捞一些鱼,地里种植种植一些粮食,外加妇人们织一些布匹外,再没有多余的可以流通的物品了,当然,钱这东西在这里也是能用的,只不过已经快变成了收藏品了。
当初的孩童也已经长大了,大的也有十五六岁了,小的也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这些孩子已经完全像原住民了,天天和原住民的孩子一起。只有些比较大的孩子会刻意与原住民的孩子保持些距离。但与他们的长辈又不一样,他们的长辈,尤其是母亲辈的长辈,往往会教导他们与这些原住民是不同的。但不同与何处,他们的长辈是不会说的。而有些保留了幼时记忆的,则会慢慢体会到到底哪里不同。这一度让他们痛苦。他们从小就接受家里的教育,与原住民从小疯玩不同,即使是在落魄无比的境地,他们的母亲都没有停止过给他们灌输教育。
少年陈冈就是其中之一,他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他和他的母亲是最早一批被发配到乌达城来的,当时一起来的有上百人,大家都被兵士从各地押解而来,来的时候他才五岁,五岁时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依旧是有的。陈冈记得以前自己的家很大很大,家里有很多人,家里的人都对他很尊敬,他不仅有母亲,还有一个高大的父亲,只是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了。后来,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无数戴甲的兵士,家里的所有人都被捉住了,他被母亲抱住,也被兵士围住,然后就被兵士带来了这里。到了乌达,身边除了母亲,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连母亲也变了,以前的母亲是温柔美丽的,如今的母亲看上去不仅苍老,而且一脸的冷酷,这十年来,他再没有从母亲的脸上看到过笑容。
陈冈很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多希望母亲是记忆里那个温柔美丽的样子,但被母亲逼着念了许多书后,他知道了许多人都不知道的道理,越是知道的多,他就越是痛苦。但对于现状却又无能为力。过往的一切对他触动并不大。
这么多年来,母亲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妇一样,开垦田地,料理家务,晚上还要督促自己学习,才三十多的年纪,母亲却已经满头银发了。陈冈看着这一切,心里无比的痛苦。即使他很听话,一直以来都尽力的帮着母亲的忙,但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一切都仿佛是徒劳的。
如今又是阳春三月的季节,万物复苏,乌达又开始焕发出了磅礴的生机。勤劳的人已经开始在劳作了,陈冈的母亲也在劳作的人群里,而陈冈依旧如往昔一般,被母亲安排在家看书习字,书是这么多年来母亲凭借记忆自己写出来的,也有和其他发配的人哪里借来或交换来的,而习字是用清水在木板上练习,纸墨太贵。这个方法还是从其他人那里学来的。
一上午过去了,陈冈结束了学习,他走出家门,远远的可以看到乌达的街道里有许多的孩童都在玩闹抑或是在田野里帮着自家的父母。陈冈很羡慕那些人,羡慕那种家的温情,他敬自己的母亲,爱自己的母亲,却体会不到家的味道。
陈冈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乌达的一切,熟悉的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一切,他突然笑了,这样的画面其实也很好啊,他其实多希望和这里的原住民一样啊。
突然的,一阵阵的震动传来了,震的房屋上的瓦片都开始跳动起来,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所有人都把目光向着乌达城的主街道,那条可以并排行走两辆马车的街道。只见那条街道的远处扑起了浓厚的尘埃,仿佛弥漫起了一场大雾。有些人一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立马面色大变,接着浑身的力气貌似被抽走了一般,直接瘫坐在了地上。陈冈的家可以直接看到那条街道,陈冈此刻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浓尘,里面可以模糊的看到无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