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场上川流不息的交际应酬让盖三县形成了这样的作息规律:如果不上酒场,也是到子夜以后才上床休息的,早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也就胡思乱想的许多事在脑子里打架,公事私事在心海里翻腾;如果是酒一喝多,迫不及待的便是倒头就睡,常常是一觉醒来以后就想喝茶,就再也睡不着了。
夏河人的地方话管这种情况叫犯夜。
今天盖三县可是真的又犯夜了。昨晚酒喝得不少,离席以后洗漱一番关了手机就倒头睡去,醒来以后一看表才两点刚过,口渴得厉害,心想这五粮液的后劲就是太大,好在头脑还很清楚,并未失态。想着就爬起来沏了杯碧螺春。这茶喷儿香,果然提神醒脑,一边喝着把残存的瞌睡虫也都赶跑了。
睡不着了,望着装饰得皇宫一样的天花板就又心驰神往起来:老爹回去以后不知怎么样了,给他配个手机他也不用,送钱孝敬他也不要,这个古怪的老人家呀,放着这太上皇的清福就不跟闺女来享,还就离不开那帮腥味哄哄的羊群,黑灯瞎火的土窑洞,铁网扎杆的连营圈。
多亏有峻山哥这个村支书给帮着三头两日的照看一下,要不有个火来眼疾的还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山柱的面影突然又闯进她的脑海里来,心里说:你这个短命的冤家呀!多大的福气,就不会享呀,多少人做梦都想不上的好事老天爷就成全给你啦。她摸摸自己的下腹,自言自语地说:山柱哥你真笨呀,这发面团一样的好地,就是把式再不强,养种了两年也不能颗粒无收哇?这不,没有了当家的地主,一荒就是二十多年。虽说不大懂事的时候与乔峻岭曾有过草根恋的经历,可其后到现在那是唯一的一次肌肤之亲。乔峻岭的官太大了,又是个特别在意自身形象的领导,根本也没有机会和可能再续旧情,只要能在经营环境上给提供宽松政策就谢天谢地了。
每到这时候她就特别想有个孩子,如果不是经营上的事一年到头忙起来不拾闲,她几次都想抱养一个弃婴当玩偶,因为一上街碰上双双对对引孩子的夫妇,她在心里就眼气羡慕得不能自已。人说帅哥和显官最让女人动心,其实也不尽然,到了做母亲的年龄,活蹦乱跳的孩子才更让女人眼馋呢。
这样想着,忽然就想起山柱在世时也经常在一觉醒来的时候爬在她身上找乐。他总是笨手笨脚小心小胆,她出一声大气就能吓他一跳,但是毕竟身边有个人,总比这“寡妇睡觉——上边没人”强多了。这会儿这死鬼在干什么呢?在阴间阎王爷也让配对吗?想起烧钱化纸时给死鬼山柱送去的两个三陪小姐,不知他们能否花好月圆?
脸颊忽然一阵冰凉,用手一摸才知道是自己的泪水溢出来了。下身也开始湿濡起来,越湿润就越想,就越难受得浑身都不自在。
忽然就想起范大源,范哥与自己可真是当之无愧的铁杆儿知己。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大事小事总是义无反顾,从不打磕,虽然心心相印,可又连一指头也没碰过她。这样的朋友一辈子能碰上几个?有多少无聊男人还没认识三天就想动手动脚,还有多少色狼垂涎三尺,至于那些吃不上葡萄说葡萄又酸又烂的狐骚色鬼更是该烂舌根子。
想到这许多,忽然就觉得有愧于范哥这二十多年来对自己的苦心相助,但不知道他现在睡着还是醒着?昨晚肯定也给喝大了。像有鬼使神差似的,忽然就爬起来去拨床头的内线电话,拨通后只响了一下,对方就拿起了听筒,可见是范哥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范哥呀,这么早就醒了?”
“是朵妹呀,昨晚那场合你有事走了,我是召集人得替施主撑到底呀!喝高啦,破酒了,吐得快把胆汁都呕吐出来了,难受死我了,你也不来看看范哥。”
“真的呀,你快开一下门,我这就去。”
盖三县推开四○三号总统套间头道门的时候,见范大源趴在可以容纳两对大胖子夫妇的双人床头,对着个痰盂还像在吐什么似的。她心疼死了,立刻反身把门又轻轻碰上,回身几步旋进敞着门的内间,去把饮水器的加热开关打开。饮水器立刻就轻柔地“滋滋”着响了起来。
她坐在了床头,像个温柔妻子似的轻轻地用手给范哥拍背,关切地问:“还在难受?”
“嗯……嗯……哪。”范大源含糊其词地答应着,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她没有感到意外,任他抓着去感受她的体温和律动。她依旧轻轻地为他捶背,忍不住又柔声安慰道:“不碍事,酒场老将喽,一会儿水开了多喝两杯太空水清清胃口,就不再难受了。”
不提防范大源突然一骨碌爬起来,猛然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吸溜着她滴汁鲜桃似的红唇一边说:“看不着我朵妹心里才难受,抱在怀里就好受了。”
“我也是呀,一见到范哥,心里有多少不顺心的事也就舒心爽意了。”盖三县老老实实地回应着范大源激情奔放的热烈,而忽然她就感觉到了范哥也开始不老实起来:他那套系统在内裤中像穿着炮衣的高射机枪,硬硬地顶起来要寻找出击的目标。她的心头猛烈地开始颤抖,知道麻烦事就要来了。
“范哥,这样不好。”
“二十多年了,总不能老让范哥画饼充饥呀?”
“可这样一来就把嫂子伤害了呀?”
“已经伤害人家很重啦。”
“不会吧?肯定是你有其他相好办成事了吧?”
“瞎掰啥?自从心里有了你,碰上美女都用后脑勺去看。”
“啊哟,小嘴真甜啊!”盖三县一听这话,心里真是比浸到蜜罐里去还甜呢。又说,“这米汤灌得真让人晕头转向了哇。”
“谁跟谁呀,有半句假话是罐养的王八,自从心中有了你,和你嫂子那档子事就越来越没情绪,这活越是干不好,就越不想干啦。前天晚上还逮住发牢骚说,你这还是国家公务员哩,咋多长时间连公粮也不给交呀?”
“你咋答复人家?”
“连哄带混呗。我只好说,国家连农业税都免啦,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要盯着收公粮呀?”
“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有啥法呢,谁让我迷上这红骨朵呢,人就是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东西。”
范哥将她抱得更紧了,一边还用手去摸她的下身,她狠了狠心抓住了他想扒开堤防的手说:“千万不能这样,这楼上下值班的保安好几拨,丢了人是一辈子的事。”
“他们还敢老鼠舔……舔猫……”他本想说的是一句夏河的方言,转念一想有失高级记者范大总编的身份,就改口说成,“老鼠还敢舔猫的耳朵眼啊。”
这话无意中触到了盖三县的一桩隐痛,立刻就下意识地说:“岂止是耳朵眼呢,你以为我是老虎,人家谁都怕呀,想吃豆腐占便宜的人多了去啦。”
范大源一听,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立刻酸不溜叽地问:“这便宜谁想占就能让他占啦?”
“就尽往歪处想吧!再这样小心眼就丢我范哥的水平。”盖三县佯装生气,狠劲在范大源的额头上抿了一指头,“不要猴急,路还长着,日久见人心,如果有一天朵妹能够拉下脸来,第一个想找的就是范哥。”
“真有你的,我算服了,真就让你范哥当了柳下惠。”范大源非常失意,又不想勉强,硬起来的地方又软下去,有力气只好往嘴上使,舌根、牙关和嘴巴倒都硬了起来,有点赌气似的说,“等吧,都等二十多年了,等到八十白了头,你就是上头有了想法,下边也没有办法!”
65。红豆腐
范大源偶然在卿卿我我的场景中说了一句老鼠舔猫之事,让盖三县想起有一次几乎丢手,差一点就大意失了荆州。
那是二○○六年在香港招商,谈好合作意向草签了合同共进午餐之后,港方老板李茂鑫开车把她送回了希尔顿大酒店的包房。
合作事项谈成了,盖三县当然是非常高兴。因为没有港方老板这一块资金到位,仅以她自己当时的自有资金,一下子上马近亿元的工程还不现实。
回酒店以后,殷勤得像个跟屁虫似的李茂鑫主动就去给她泡了茶。刚谈好合作,前景非常看好,双方投资的意向也正火烈焰红。相识不久,对李茂鑫老板的人品也没有可能更深入地去进行了解。省政府每年都要在港澳办一次招商会,在给省直和各市县下达任务的同时,还要求必须有相应的签约成果。市里顺风顺水,就给下边各大行业的企业老总也下达招商任务,而且这以此类推一级压一级招商任务的完成,又直接关连着各级官员开放工作的成果和政绩。各地的招商工作几平也都是这样上行下效,区别就只是具体运作方式和促进的手段及措施。这样一来,外商和港商无论实力大小,都成了香饽饽。更有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实力,与深圳和上海的一些皮包公司联手设套,让内地急于引进资金的官员和企业老总又花出去许多冤枉钱。
赵公元帅对盖三县还是情有独钟的。她第二次随市里的招商团来香港,就逮住了李茂鑫老板这条大鱼,虽然是条黄花鱼,毕竟在贸易和实业界还都有财路和一定实力。资金的事说话还算靠谱,说在签约后十日内到位,就真的在夏河市工商银行的户头上见到钱了。
后来回忆起来,盖三县估计是乘她去洗漱间的时候,李茂鑫在她的水杯里做了手脚。本来与他天南海北聊得正在热闹头上,喝了两杯水之后忽然就困得眼皮直打架。更不知怎么就昏昏沉沉地睡死了。
记得那是四月间的事,香港的天已经热气袭人了。她穿的是淡紫色的西服裙,修长而柔嫩的美腿自然让异性猜想无限。而李茂鑫的奋斗目标就不仅是哥德巴赫猜想了,总是老想去摘到皇冠上的明珠。
而这浅紫红色的西服裙,出门时她是在一堆裙装里挑了又选的。因为它和“老朋友”的颜色相近似,夏天穿得太薄,又经常在场面上抛头露脸,万一不听话的“老朋友”突然造访,相近的色彩就可以鱼目混珠地遮掩一下,容个换洗再着装的时间。
谁知道这事就碰得巧上加巧。
昏然入梦的盖三县只觉得腾云驾雾一样上了南天门,只见孙悟空从耳朵眼里掏出金箍棒,晃一晃便是碗来粗细,劈空打下来又是一阵开山劈岭的横扫,就将妖怪的洞府打开,驱散了一帮盘丝洞的女妖精,救出了被捆得四马攒蹄的猪八戒。猪八戒伏地大笑,磕头如捣蒜,感谢猴哥救命之恩。
一会儿,忽又是鼓乐齐鸣,笙歌阵阵,她乘风飞到了月宫的桂树下,这棵桂树真大,很像是她到桂林漓江旅游时,在歌仙刘三姐故乡照过相的那棵大榕树。桂树上挂满了红绸,红灯笼,红盖头,嫦娥姑娘把红盖头为她盖上,告诉她说今天是她新婚燕尔的大喜日子。她想知道新郎是谁,又不敢问,只好悄悄掀起盖头一角从指缝里偷看。一看披红戴花的新郎官不是乔峻岭,也不是山柱,而是她多少年朝思暮想的范哥呀!
她欢喜透了,高兴极了,真想立刻就为他卸衣解带,共享鱼水之欢,一了痴男怨女的宿愿。顿然就觉得蛇窜周身,血涌心海,特别是下身,一股浑浑浊浊苏苏麻麻的热流往复涌动,憋胀得浑身难受。如同是走在大街上急着解手却四处也找不到厕所,突然就见到了一扇写着卫生间的门上,旁边有一个长发的女人头像,她迫不及待地破门而入,蹲在便坑上就是一阵痛快淋漓的排泄……
“啊……呀呀呀!”盖三县惊醒了,李茂鑫老板也给两条秀腿砸蒙了。
盖三县又气又急又羞又恼,急忙从床头抓来卫生纸收拾善后。床单是肯定要不得了;这个秃葫芦脑门儿的合作伙伴也应该和这脏物一样一块都扔掉。
可是,想归想,做归做。引资项目的签约仪式不仅是市四大班一把手都出席了,还有省里的主要领导都为此端了庆贺的红葡萄酒呢。没有摆到桌面上的理由,也不是气愤之下说荒就能荒得了的。再说招商引资这项工作,只要资金不到位项目上不去,前期的所有工作和一应费用都算白搭,拣好听的说是交了学费。
好一会儿,李茂鑫洗尽了头脑才从卫生间里出来。脸上堆出的笑容让盖三县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她一发起怒来,好看的面容也能堆出刀山剑树。
“李老板,人有脸树有皮,你白活这大年纪,咋能办出这猪狗不如的事来?”
如果说李茂鑫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应该是一点也不为夸张,啦啦腔依然是有板有眼,毫无愧疚。“盖老板啦,真是太不好意思的啦!我这老糖尿病让小弟弟早就退出现役的啦,因为特别喜欢你啦,没得法子想啦,只能是老太太吃软柿子用瘪嘴儿去啃啦,没想到就碰上这血染的风采红豆腐来啦,这个是好兆头,开门就见红啦,咱两家的合作一定会发大财的啦!”
人常说无私者无畏,其实这无耻者也无畏;人要是不要脸了,比鬼还要可怕。
66。色魔
相比较而言,应付罗方宝这样明火执仗的追求者,要比对付李茂鑫这样的老狐狸轻松得多。
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盖三县对此有着切肤之痛。虽说是明枪容易躲,有时候逼到你墙角也是挺难缠的。这样的事只有罗方宝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但是盖三县在罗村上中学的时候和他就是同学,现在又是主管餐饮洗浴行业的商贸局局长,应该说是顶头上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备不住啥时候有事了还就用着他。人家也就知道你没有勇气撕破脸皮,所以就死缠烂打穷追不舍这么多年。
盖三县的董事长办公室和卧室就一个连门的雕花玻璃幕隔断,地下温泉通过管道直接送到了浴室和卫生间。反正她一直都还独身,没有通常女人要做家务活那许多琐碎事,这样工作和饮食起居也都极为方便。就没有想到罗方宝就一直企盼着想拣这个方便。
这是“五一”黄金周期间的事了。那天从省城办事回来有点累,吃了一口饭就半仰在沙发床上看电视。她的习惯是在上床睡觉前才去将外门锁上。电视连续剧《亮剑》让她看得很入迷,干脆就买了一套光碟自己抽时间连着看。已经很晚了,约摸快十一点的时候罗方宝推门进来了。
进门就大大咧咧地坐在盖三县对脸说:“梅梅,咱是老同学关系,我就不尊称你董事长大老板了,我想和你谈点正经事。”
盖三县一机灵就从沙发上坐起来,打量罗方宝不像是带着酒意,就说:“谈吧,您局长大人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罗方宝肚子太大,稍微一坐就要伸脖挺背地顺一下气。稍想了一下,就从西服兜里掏出个本本递给盖三县:“仔细看看吧,这是我的离婚证,用咱夏河土话说,现在是我没有老婆你没有汉,咱俩就好比一嘟噜蒜。我完全具备了追求你的条件,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人,并不是眼红你的万贯家财。一块上中学的时候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打那时候我就喜欢。”
这突如其来的逼宫戏,让盖三县一听心里起腻又发毛,心想你离不离婚关我屁事,可是嘴上却不能这样去说,还得想个体面的台阶让这位局长出门,想了半天,找不到妥当的说法,就只好先和他推磨。“挺好个嫂夫人,怎么说离就离了?”
“协议离婚,我是净身出户,一切财产都归她了,孩子我也不要。”罗方宝好像极其痛心,“梅梅,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结婚二十年了,但凡她身上能有你一根汗毛的灵气,我也不会作此选择。”
罗方宝的话其实是有很大水分的。离婚确实是离了,很大程度上是女方主动提出来的。
正常女人谁也受不了这个神经蛋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