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良面色尴尬,接过拐杖,赶紧朝自己的住处走。印昊本想送她,在铁不归面前又多有不妥,轻拍她的肩叮嘱道:“走慢点,别摔了。”
米良点头。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印昊转身和铁不归一起进自己的屋子,刚关上门铁不归就打趣道:“老大,你还真喜欢那小子?”
印昊回道:“没有,只是觉得无聊。再说,我现在需要一个幌子。”
“长得再像,他也只是个男人。”铁不归觉得印昊似乎不单单把米良当成幌子,提醒道,“没几个月了,等我们离开炎荒,外面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老大,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性取向搞错,将来出去还要传宗接代。”
“我只是跟他玩一玩。”印昊不想再说米良的问题,“进里屋,说正事,重型弩弓打造好了吗?”
“好了。”铁不归点头。
两人进了里屋,印昊将桌上的茶杯拿开,取出地图、笔墨等物铺在桌上,印昊指着地图:“上次跟你说过,碉楼下方是木制框架结构,横梁多,正对谷口这一面其实是一个盲区,后面城楼的人看不到,碉楼上的人也看不到。我们到达左侧碉楼,躲在横梁处,就把弩弓架在这个地方,放第二支箭用来到达右侧碉楼。”
铁不归明白。
“右侧碉楼附近胡沙竹较多,我们就取这两根最近的胡沙竹,等过几个月它们能长到三四十米高。到时候我们躲在碉楼的横梁上,用绳索把胡沙竹拉过来,胡沙竹韧性好,我们就利用它的反弹能力跃出地影区。”印昊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圈,“这一片地势低,多雨季节过后会形成一个小湖,我们的落地地点就在湖中,水正好能缓冲落地时的力量,不然落到地面会被摔成重伤。”
铁不归有些犹豫:“老大,你确定正好能落到湖里?这里有两三百米的距离,如果跃不过去就正好落在地影区域。”
“三四十米高的胡沙竹拉弯,绳子一断把东西抛出两三百米没有问题,我亲眼看到过别人利用胡沙竹抛东西。”印昊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加了一句,“不过我没见过用胡沙竹抛人,肯定有风险。”
铁不归咬牙:“有风险就有希望,我情愿死在逃出炎荒的路上,也不想再待在这个鬼地方。”
“你要把这个位置牢牢印在脑子里。”印昊叮嘱他。
铁不归点头。
两人又展开几份小地图,铁不归在上面圈圈点点,他低声问起:老大,你说守卫给我们的地图可靠吗?我们到时候要潜入守卫区偷飞龙离开这座岛,要是地图上的位置有误,我们进入守卫的地方就是自投罗网。”
“我这几年找了不同的人,一共拿了三份地图过来,三份地图都是大同小异。所以,上面标示的位置应该没错。”印昊挑了挑浓长的眉,又道,“如果真有误,或者临时有变化,我们只能拼了,以你我的身手应该能对付一批人,但是不可恋战,抢到飞龙就走。”
“好。”
“路伍、冷牙、谷子他们身手也很好,可惜我们时间有限。”印昊在椅子上坐下,略略有些惋惜,“千万不要跟其他人透露我们要离开炎荒的事,谁都想离开炎荒,但是人越多越容易被发现,到时候恐怕谁都走不了。还有些事情要注意,我再跟你说一下……”
哐当——
外面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谁?”印昊面色微凛,他打开门,只见米良正靠在墙边,印昊微怒,“你怎么在这里?”
“我……”米良刚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正好听到印昊说他不喜欢她,她不太高兴,想多听几句,便悄悄进了屋。
印昊看向房门,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插了门的,看向米良:“你怎么进来的?”
“前几天石头教过我怎么悄悄从外面开门,我想试一试,便进来了。”米良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还晃了晃石头给她的工具,低如蚊蚋地嘟囔,“原来真的不容易被人发现。”
石头从前是个小贼,有不少拿手绝技,印昊冷哼一声:“好的不学,专学些歪门邪道。”
铁不归眉头微皱,看向米良的目光中闪着狠戾之色,转向印昊:“老大,他偷听我们……”
“没事。”印昊负手,“你先回去,我们改天再说。”
铁不归跟印昊告辞,出门时狠狠地剜了一眼米良,眼中闪过凶光。
房门大开,印昊看着米良:“你听到了什么?”
“好像你们在讨论事情,”米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听得不是太清楚,我也不太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印昊并不担心米良,炎荒的囚徒谁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筹谋越狱的也不止他和铁不归两个人,大家平时也经常聊这个事,就算米良说给别人听他可以遮掩过去。印昊从喉腔发出一声轻哼:“你听到了也没关系,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但是,我不喜欢在外面胡说八道的人,你如果在外面和别人乱说,惹我不高兴的话,我就拿你去犒赏别人。”
米良连忙表态:“老大,外面没人听我说话,我和别人也不熟。”
她扶好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印昊和铁不归谈话的具体内容她听不懂,也没有完全记住,但是她听出来了一件事情——他们准备越狱。
印昊走了,她怎么办呢?
这里是虎狼遍地的男监狱,截止目前,米良能安然无恙地生活在这里,是印昊在护着她。
丁原对她好,可是丁原能力有限,根本护不住她。印昊逃走,铁不归跟着一起消失,炎荒群龙无首,届时会大乱,也许会有人代替印昊的位置,可是再也不会有人护着她,她定会沦落为三百个男人的玩物,想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就算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身份不被发现,她既不能出工又干不了重活,在炎荒依然活不下去,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米良坐在椅子上,仰头透过高高的小窗户看到四角的天空,外面烈日炎炎,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炎荒,名副其实,黄沙下不知埋藏了多少白骨,而她的生命也将在这里干涸。
黄昏时,斜阳在西边变得又红又大,将云彩烧成了金色,矿区的男人们开始收工往回走。印昊也回来了,背心被汗水汗湿了一大片,他刚上二楼,就看见米良站在走廊处的窗户处,扶着拐杖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米良侧身,朝印昊绽开一笑:“老大,你回来了。”
她笑得明艳温婉,印昊略略有些愣神,看她拄着拐杖朝他走过来,印昊两三步走近,道:“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待着?”
“一个人无聊。”米良道。
印昊开了房门,米良进屋,走到桌边给他倒水,捧着杯子递过去:“你肯定累了,多喝点水。”
印昊没接杯子,目光在她身上幽幽转了转,而后去旁边舀水洗脸,一边拧毛巾一边道:“你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说?”
米良把杯子放到桌上,她拄着拐杖走到印昊身边,正视着他道:“老大,我知道你和铁不归在谋划越狱。”
“哦?”印昊拧好毛巾,一边不疾不徐地擦脸,一边云淡风轻道,“这里每个人都在谋划越狱,没什么稀奇的。连丁原以前还做过一只大风筝妄图从炎荒飞出去,可惜没成功,天知道他现在成天窝在房间里又在捣鼓什么东西。大概你也想从这里逃出去吧?”
“老大,如果你要走,带我一起走,好吗?”米良期盼地看着他。
印昊擦过手,把毛巾扔回水盆中,转过身好笑地看着她:“你是个累赘,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米良眼中波光潋滟,走近两步,踮起脚,凑上去在印昊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抬起头看着他:“因为,我喜欢你,和你分开我会难过。”
印昊眸色微动,半晌,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丁原。”
“你怎么会这么想?”米良双手勾上他的脖子,“我不想和你分开,如果你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那简直是生不如死。老大,如果你要走,一定要带上我。”
印昊岔开话题:“没人能走得了。”
“我听到了,你和铁不归过几个月就走,也许成功,也许失败,但你将从炎荒永远消失。”米良扯着他的衣襟,“老大,你带上我好不好?”
她大胆地伸出双手勾住印昊的脖子,跟他撒娇:“我不想和你分开,如果你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那简直是生不如死。老大,如果你要走,一定要带上我一起。”
她的手上的温度渗入印昊颈部的皮肤,微微有些烫,又有些痒,像蜻蜓停在荷花瓣上的感觉,满屋寂静,落日的余晖从窗户中斜射进来,给两个人镀上浅金色的光,印昊在米良黑色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他缓缓拿下米良挂在自己脖子上手臂,他摇了摇头,一字一顿:“你身体太差,我带不走你。”
他转身,不想看到米良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就算我不在,你也可以在炎荒活下去,而且会活得很好。你是这里唯一的女人,以后会有许多人来讨好你,炎荒所有好的东西都会归你。”
“我不喜欢他们……”
“喜欢,或者不喜欢在炎荒从来没有意义。米良,来了炎荒,你就应该想开一点,放下那些无谓的执着。在炎荒待久了,你就能慢慢学会这里的生存规则。”印昊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我要洗澡,你先回去。”
米良走出印昊的房门时脚步有些虚浮,站在走廊的窗户处眺望,太阳在天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地表的热气让空气扭曲,远处荒山惨淡,除了黄沙,就只剩铺在沙土原野上大如斗、小如豆的卵石。
炎荒从来都是残酷的地方,连一星绿色都难以存活,何论人情?何论喜欢?
米良可以预见自己悲惨的后半生,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沦为他人的玩物,陪伴她的只有茫茫黄沙和灼灼烈日,看不到自由与希望,沿着既定的轨线一点一点走向死亡。
翌日印昊从矿区收工回来,刚上楼又看见了米良,不知是谁给她搬了一张小凳子,她就坐在他的屋门口,微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玩弄自己的衣摆,旁边放着她的拐杖,还有一只盖着盖子的碗。
看他回来,米良又侧过脸朝他笑:“你回来了。”
她端起地上的那只碗,扶着身后的门框站起来,靠着墙支撑身体,眉眼微弯:“我给你做了吃的。”
“你去厨房了?”印昊狐疑地看了看她的腿,这么远的距离,她现在大概走不过去。
米良回道:“我让石头搬了一个小煤炉到我房间,闲着也是闲着,做点吃的正好打发时间。”
她做的是炸春卷,可惜炎荒没有香葱和韭菜,米良便在里面放了土豆丝,炸出来味道也不错,外皮焦脆,内在鲜香。印昊进屋后,拿起筷子连吃了好几个。
米良在桌边用手支着下巴看他,嘴角旋出浅浅梨窝:“明天我给你做别的,嗯,饺子煎着吃也很好吃。”
印昊体恤道:“你的伤没好,不用那么麻烦。”
“只要你喜欢,再麻烦我也觉得开心。”
印昊略略觉得好笑:“为什么?”
米良站起身挪到印昊身边,她直接坐到印昊的大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凑上去吻他的唇,吻很浅,如蜻蜓点水,她的脸微微泛红,面上笑意灼灼:“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喜欢你。”
印昊眸光明灭不定,唇上刚刚传来的酥麻感觉让他浑身战栗,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惊悸又甜蜜,他抬起手想抱她,触到她的衣襟又放下,微微侧开脸:“米良,如果你还想提那件事,干脆不要开口。”
米良的确是想让他带自己走,嘴上却不承认:“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单纯喜欢你……”
“别装了。”印昊打断她,他似乎在劝说她,又像是在劝说自己,“你不就是知道我在准备做点什么,才开始来讨好我?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你从我这里拿不到好处。”
他面色微凛,似乎在鄙夷她的小把戏。
米良脸色暗了暗,黑黑的眸子从浓密的睫毛后盯着他,倔强又哀怨。眸中映出印昊轮廓分明的脸,半分温柔旖旎,如同黄土上的沙石,坚硬得只留下残酷。
那些书册上描画的粉色青涩爱恋,缱绻柔情,在炎荒根本无法存活,孤烟直,落日圆,炎荒只有惨淡的荒山,从来没有儿女情长。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紧抿的唇线,面上鄙夷的神色,米良又喜欢又憎恶,她忽然发了狠,伸出手抱住印昊的头,对着他的唇狠狠地吻了过去。
印昊显然没料到米良会突然袭击他,在她腰上的手本能地越收越紧,让她柔软的身体深深地嵌入自己怀中。
不知吻了多久,米良停了下来,她挪开了脑袋,面上浮动着诱人的红晕。印昊胸膛起伏不定,他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吐了一句:“你怎么老咬人?”
米良气息急促,推开他的胸膛,慌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我说过我……喜欢你,你爱信不信!”
她想从印昊腿上跳下来,下一刻,身体一轻,印昊已经把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里屋床榻,把她放在床上后,他不由分说地又吻上她。
米良知道他想做什么,心头大骇,慌忙地推打他:“放开……”
印昊抬头,眸中已经淬染上情欲:“不是说喜欢我吗?我想要你,把你给我。”
简单,粗暴,直接,印昊一向都是直达目的,这是他的行事风格。
米良一下子接受不了,慌忙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的腿……你压着我的腿了……”
印昊讪讪起身,细细地查看过她受伤的小腿,几绺碎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而落下,遮住他脸上浅浅的担忧。
腿伤并无大碍,印昊把米良从床上抱起,替她整了整衣服,情潮退却,他的脸色沉静得出奇,如平静无波的古井,暗含了太多情绪,平铺直叙道:“回去吧!”
米良仰头看他,似乎想听到他说点其他的。
印昊没出声,他侧过脸,只见斜阳的光辉从小窗处斜斜投进屋内,光柱中无数细小尘埃在飞旋,灵动恰如自由……自由,那是炎荒最缺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