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时间稍稍倒转,回到方奕、宫冰夜和善会和尚分别之时。
三人从酒楼出来,宫冰夜和方奕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善会和尚也缓步离开灯火阑珊的长街,从人头攒动的大路上转下来,慢慢走入一条逼仄而安静的小巷。
小巷内没什么人,昏黄的灯火照映之下,一扇扇房屋的大门都紧紧闭着,唯有巷子尽头的墙壁下似乎有些动静。
如果有修士在场的话,只需用神念轻轻一扫就能发现,有两道身影正安然端坐于墙壁下。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地点,谁会在此停留?
善会和尚很快来到巷子尽头,停下脚步看了看,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僧见过两位施主——想不到前辈也跟着石施主一起来了。”
善会和尚的对面是一名身壮如山的大汉,他仅仅坐在那里,身躯就与墙壁齐高,在大汉身侧是一位身穿儒袍、面容青涩的少年。
大汉目光冷厉,面色僵硬,正用粗壮的手举着一根细细的铁棍,铁棍上横插着小半头牛犊,牛犊的下方是一片腾腾燃烧的柴木,大汉将铁棍不停转动,认真的翻烤着牛犊,时不时还撒上一些佐料。
青涩少年见善会和尚来了,慌忙站起身,拘谨的行礼道:“见过善会大师。”
善会和尚笑了笑,问道:“小僧之前的提议,不知石施主考虑的如何了?”
“这个……”少年有些慌张,又对于自己的慌张感到不好意思,迟疑之中朝身边的大汉望去。
大汉却不回答善会和尚的问题,只伸出手指了指地面,说道:“肉快熟了,和尚何不吃上一口?”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善会和尚依言在地上坐下来,神情欣然而迫切,眼神却不停的往那火焰上瞟去。
说也奇怪,明明是木柴燃起的火焰,木柴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损耗。火焰附着在木材上凭空燃烧,被炙烤的牛肉不断发出兹兹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
一丝凝重之色爬上善会和尚的眉间,正思索间,忽听对面的大汉道:“肉将熟,可惜无酒。”
善会和尚便一拍储物袋,将一坛酒轻轻放在地上。
大汉的鼻翼微微一动,语气中首次带了些笑意:“灵叶寺两百年陈酿的雪泉酒,虽然寡淡了些,却也是世间少有的佳酿,和尚倒是舍得。”
善会和尚道:“世间有几人能吃上前辈亲手所烤制的食物?在下有这个荣幸,贡献一点酒水也不算什么。”
大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身侧的少年乖巧的摸出三副碗筷,又抽出一柄雪亮的小刀,抬头望了望大汉。
“熟了么?”
“恩,可以了。”
少年便熟练的将烤至金黄的肉割下来,分为三份,又斟好了酒。
“和尚,请。”
“两位施主,请。”
善会和尚举筷,慢慢的将自己碗碟中的肉吃完,又饮了一盏酒,便停了下来。他对面的青涩少年也吃的不多,剩下的大半条牛犊和一整坛雪泉酒,被大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吃喝一空。
大汉抹了抹嘴,问道:“自古佛修多戒律,可和尚你却不忌酒肉,不知可有说头?”
善会和尚笑道:“我有一友,曾说这叫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
大汉想了想,道:“此论甚妙,不知于吃喝一道上,此人更有何言?”
善会和尚露出回忆之色,缓声道:“于吃喝间,一时忘却爱恨情仇。”
大汉抚掌而赞叹,又问道:“却是何人有此佳论?”
善会和尚道:“斩月宗,方奕。”
大汉沉默片刻,道:“懂得吃喝的人,乃有真性情,但我听说昔日凝铁关之事,此人乃是第一个逃命,和尚如今却要我等偏向于此人,和尚是从哪儿来的信心?”
善会和尚肃容道:“此事乃是污蔑之言,有本寺方丈本慧大师可亲自作证。”
大汉闭目想了想,朝一旁少年问道:“石添云,你怎么说?”
若有人在一旁听见大汉对少年的称呼,必定会惊呼出声。
石添云,正是这一次灵兽宗参加蓬山茶会的话事人,是灵兽宗的少宗主!
谁也想不到盛会前夕,他却来到这一处小巷中,秘密与善会和尚相见。
既然少年是灵兽宗少宗主石添云,那么与他形影不离的大汉,其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上古神兽,怒目麒麟。
少年认真的朝大汉一礼,道:“庞元那群人我见过,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善会大师更可靠一些。”
大汉问道:“何以见得?”
少年道:“见庞元时,庞元拉我们密谋明日逃脱之道,而见善会和尚时,和尚却与我们谋划保城除魔之道。两者高下立分。”
大汉睁开眼,目露欣慰之色道:“说的有理,但方奕这人,你我却根本不熟悉。”
说起正事来,少年脸上的拘谨与羞涩退的干干净净,侃侃而谈道:“善会大师从妙音宗酒楼而来,据刚才的情报说述,大师刚与江南宫冰夜、斩月方奕分手,想必大师与江南势力、斩月宗都已达成一致。”
“如此一来,灵叶寺、斩月宗、江南世家已连成一线,再加上我灵兽宗,则是如虎添翼,攻守皆不会乱。”
“反观庞元等人,行兵布阵看上去井井有条,战阵安排上却处处透着一股莫名之意,我昨晚看了一夜,却是从中看出了四条专门用于逃生的线路。”
少年说到这里,满面不屑的摇了摇头。
善会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石少宗主天资聪颖,实在是让人叹服。”
少年得了赞赏,原本自信的脸却红了起来,连连摆手,呐声道:“不敢不敢,只是小子胡乱说说而已。”
大汉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好,如果能改掉拘谨害羞的毛病,会更像一宗之主。”
他又望着善会和尚,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原本推荐的三人之中,且不说庞元和方奕,你是为何不愿担任战事指挥?”
善会和尚苦笑道:“小僧修习佛法日久,行事过于光明正大。”
这话说的奇怪,然而大汉和少年都听懂了。
战争要取得胜利,必须不择手段。
善会和尚行事过于光明正大,失了灵活和变化,在明日那种高密度的战斗中容易出现失误。然而三界之间的首战何其重要,善会和尚权衡已久,自觉不能胜任。
大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这才说道:“要让我们明天听他指挥,总得要见过他一面才能决定。”
善会和尚大喜,连忙道:“小僧这就去安排。”
大汉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长身而起道:“不用了,这方奕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样也好,我们现在一起过去看看他。”
三人抬起头,只见一缕清光直上深沉的夜幕,化作五座险峻雄奇的山峰光影,将夜空照映如万千星光。
远远近近的,整座城都响起了人们的惊呼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