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中俯瞰绿意葱茏的稻田,像是一块走动着的怀表那样精美;在湄公河口的水边飘荡着榴莲和街头美食的混合香味;在会安老街上,到晚上九点关闭了电灯,黑影都变成了鬼影曈曈……
奈杰尔·理查森
1A号公路纵贯越南,从北方的中国边境一直到南方的湄公河三角洲,连接起杂乱喧闹的河内和胡志明市(以前的西贡市)。在两座城市中间的某个地方,车辆会快速经过一座没有人间烟火的城市——鬼城。它会告诉你许多有关现代越南的故事。
到鬼城(这是外国人起的绰号)去的拐弯口在古老的城市顺化以南几英里的地方。我们离开1A公路后朝东向着南中国海的方向行驶,导游方先生对我将要看到的景象解释说:“人们相信,你对祖先越好,祖先就越会保佑你。”
我们沿着高出稻田的路面行驶,田里村民们正在收割,一派丰收的景象。突然在农田里出现了坟墓,数量越来越多,墓体越来越大,墓上贴着彩色的面砖,筑有小尖塔或宝塔,看起来像一间间小平房。
大大小小的坟墓和房屋混杂在一起,以至于难于区分哪些是活人的房子,哪些是死人的坟墓。在越南的文化中祖先并没有死去,他们不过是搬到了隔壁的房子里,用死了的眼睛注视着你。
越南人践行崇拜祖先。在宏大的陵墓上除了有中国风格的龙,还有基督教和佛教的饰物,但越南真正的宗教是敬拜祖先。在顺化和岘港之间的海边沙滩上,在会安的村庄附近,这样的祖先崇拜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现在经过的杂乱粗劣的坟墓群构成了鬼城的中心,而建造这些坟墓的钱大部分来自居住在国外的越南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七八十年代的“船民”。这是越南特有的现象,许多越南人在移居到西方改善自己生活的同时,还帮助居住在祖国的家人。
在建坟的热潮中,家族之间的攀比逐步升级,坟墓的规模和设计越来越奢华。我们曾遇到过的一个人说,他家族为建造所谓的“永世房屋”花去了3万美元。鬼城正好迎合了21世纪越南的某些东西——这是一个急于摆脱上世纪战乱和贫穷,并迫切投身到物质成功怀抱中的国家,然而历史总是像祖宗一样在冷眼旁观着。
回到1A公路后我们到了岘港。越战时期,这里曾经是美军基地。岘港有着现代城市应有的一切,只是越战的印记已经难以寻觅。“这里曾经有许多民族解放阵线的战士。”导游方先生告诉我们,他的父亲曾经为美国人工作。“他们可能是卖冰淇淋的小贩,擦鞋的小孩,他们会出其不意地攻击,”他做了一个刀劈的手势,“然后就逃之夭夭。”
宽阔的大街和购物中心替代了穷街陋巷,那里曾是越共经营的地盘。在南中国海沙滩背后的带状地带,一个具有国际风格的海滨度假胜地和公寓楼盘正在兴建,这正是当年美国大兵在战斗间隙前来避暑的地方。“2012年开张”,“即将隆重推出”,“豪华社区待售”,房产广告牌上充斥着这样的广告语。
向南驱车半小时后又出现了开发项目,围绕在秋盘河口和古老的贸易码头会安附近,一家度假村在渔村福海(Phuoc Hai)附近建了起来。在这里渔网仍用木头转盘吱吱嘎嘎地拉上岸。
一位有经济头脑的福海村民经营着一项“生态旅游”,他让游客们体验古老的捕鱼方式和生活方式。游客们乘着竹筏巡游在长满海底椰的浅海里,他解释说,兴建度假村破坏了河口的生态系统。
讽刺的是他的客人中有不少就是住在他抨击的度假村里。“我本人对此感到悲哀,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游客来了,带来了金钱和西方的生活方式,他们不断涌来,事情变化得很快。”
即便在会安,对来势汹汹的现代化能采取的解决方案也只是假装一切变化都没有发生。用马龙·白兰度在《码头风云》中的话来说,这个城市“有可能成为一个竞争者”。在18世纪中叶,会安是东南亚主要的贸易港口,来自东方和西方的丝绸、武器和香料在会安河边的仓库里进进出出。到后来河流淤塞,商船无法再航行到会安,上海和香港兴起,会安也就此没落。
据方回忆,1991年时会安只有一家旅馆。甚至在10年前,当他为电影《安静的美国》摄制组做翻译时,这里也仍旧相对平静。现在尽管会安假装成一个没有被发展染指的城市,但事实上它已经有了500多家旅馆,在老码头的三条大街上,每一间木头的街面房子都在打折售卖量身定制的丝绸服装,或印有“早安越南”或古巴乐队头像的T恤。
使会安保持整洁的措施之一,是在每天的某些时段禁止摩托车进入市中心区域。这有点像把黄色出租车赶出曼哈顿,但这里的街道本身还是充满了越南气息。
在河内我花了一小时乘三轮车游览法国区和老城。我坐在三轮车的前座上,车子慢慢地在繁忙的大街上蛇行。四周的摩托车和小汽车似乎对我们视而不见,但后来我意识到先前做出的判断太过匆忙。河内的交通并不疯狂,司机们对道路上的弱势群体如自行车表现出了孔夫子式的礼让,毕竟不久前每个人骑的都是自行车。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里的三车道大街是法国朗格多克城在热带地区的翻版,而老城杂乱繁忙的街道像是河流和小溪,房子则都建在陆地上。我们经过了奶黄色的歌剧院,经过了卖面条的小摊和它散发出的香味,经过了人行道上的理发摊,古奇品牌店,以及东方夜总会的入口处。
在河内乘三轮车的经历如此令人愉悦,我打算到了胡志明市时也仿效一下。但在河内有人劝我放弃这个念头——主要原因是那里的人会宰客。后来回想起来这是一种有趣的视角,尤其是我到了胡志明市后,导游对我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那些北方人是多么狡猾。
“河内人认为南方人是敌人,”她告诉我,“我在那里时被宰了四次,四次!这里的人们更开放。”
胡志明市当然是一座更具有自我意识的国际化城市。霸气十足的摩天大楼自然有,还有炫目的城中城——私人医院,保时捷展示厅等——光顾这些地方的主要是西方人。城市南部新建起的收费公路、高速公路和宏伟的桥梁预兆着到目前为止依旧肮脏破旧的湄公河三角洲将被彻底改变,虽然这里的农民们仍居住在铁皮和棕榈树叶盖起的违法建筑里。一年或两年后,一座名为“乐土”的娱乐综合项目将拔地而起,但人们是否能从中得益,还要拭目以待。
看到所有这些,你会感到越南人的祖先开始在他们奢华的坟地里慢慢地施展起魔法,这只会在未来的几年里聚集起势头。但是他们的越南,这块幽魂回荡的土地,仍可以给你千万种触摸得到的感官体验:从空中俯瞰绿意葱茏的稻田,像是一块走动着的怀表那样精美;在湄公河口的水边飘荡着榴莲和街头美食的混合香味;在会安老街上,到晚上九点关闭了电灯,黑影都变成了鬼影ā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