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并非文字狱的始作俑者,也并非大清王朝第一个实行文字狱的皇帝,但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在他短短的13年执政生涯中,竟然查办了14起文字狱,文网之密、文祸之重超过了之前的任何一个皇帝。
雍正朝的文字狱始于年羹尧。年羹尧居功自傲时,雍正已经对他动了杀机,慢慢找机会治其罪。雍正三年出现了一次“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奇观,群臣以之为祥瑞上奏祝贺,年羹尧在上奏的时候,不但字迹潦草,而且将成语“朝乾夕惕”写成了“夕惕朝乾”,便被雍正认为藐视圣上。群臣明晓雍正的意思,也都群起而攻之,弹劾年羹尧92条大罪。不久年羹尧被革职乃至自裁,其亲族、同党或斩首或流放或贬谪。
年羹尧死后第七天,他的临时幕客汪景祺被斩首示众。汪景祺在跟随年羹尧期间,曾著有《读书堂西征随笔》,并将之献给年羹尧。年羹尧被抄家时,这本《读书堂西征随笔》被收缴到宫中。
《读书堂西征随笔》是汪景祺随年羹尧的西征游记,多记时事见闻,偶及古史。序言中有这么一段话:“自邢州取道晋阳河东,入潼关,至雍州,凡路之所经,身之所遇,心之所记,口之所谈,咸笔之于书。其有不可存者,悉毁弃之。名之曰西征随笔。意见偏颇,则性之所近而然也,议论悖戾,则心之所激而成也。知我罪我,听之而已。”大意是说,自己知道这本书有些内容不太妥当,自己可能会遭罪,自己也不打算让更多人知道这本书。
《读书堂西征随笔》中有一篇专门赞颂年羹尧功绩的文章——《上抚远大将军太保一等公川陕总督年公书》,说年羹尧“台阁之文章,斗山之品望”,“守清廉中正之操,处脂膏而不染;端正心诚意之学,居暗室而无欺。上侍庭帏,孝敬根于天性;下训子姓,慈严合于义方”,乃“宇宙之第一伟人”,极尽阿谀奉承之词。
最糟糕的是,其中的《诙谐之语》篇中,甚至说“皇帝挥毫不值钱”!这样大逆不道的文章,雍正自然不会放过他。他先是咬牙切齿地在首页题字:“悖谬狂乱,至于此极!惜见此之晚,留以待他日,弗使此种得漏网也。”但又不能明显表现出泄私愤的样子,于是以“作诗讥讪圣祖仁皇帝,大逆不道”为由,将汪景祺枭首示众,并令:十年内不得取掉汪景祺头骨。汪景祺的妻子儿女,被发配到黑龙江给披甲人(满洲军士)为奴,兄弟叔侄被流放到宁古塔,远亲凡为官者,全部革职,交由地方官管束。由于牵连的人很多,民间甚至传出雍正帝要“屠城”的谣言,汪景祺的老家平湖县,百姓纷纷外逃。
早在雍正二年时,年羹尧进京觐见,他的乡试同年钱名世赠诗曰:“分陕旌旗周召伯,从天鼓角汉将军”、“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宜刊第二碑”等,满口阿谀奉承之词。年羹尧自裁后,雍正帝以“曲尽谄媚,颂扬奸恶”为由,将钱名世革职逐回原籍,虽没有杀他,却御书“名教罪人”四个大字,令钱名世制成匾额,挂在钱家中堂上,不但钱名世没脸见人,他的子子孙孙永远都要顶着这块匾额出入。不仅如此,雍正还令当地地方官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钱家查看匾额悬挂情形,一旦发现钱家没有悬挂,就治钱家人罪。即使如此,雍正还不解恨,他命自大学士、九卿以下的京官都作诗讽刺钱名世,获得三百八十五人奉诏诗,雍正一一看过之后,命人做成专集,题为《名教罪人诗》,刊印全国发行,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钱名世的丑恶。谁讽刺钱名世,谁就能得到雍正的夸奖,谁批评这些诗,就遭到重罚。如詹事陈万策诗曰:“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因造句新巧而被雍正赞赏;翰林侍读吴孝登则因诗句“谬妄”,被雍正流放到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
追随隆科多的人同样要倒霉。如内阁学士查嗣庭。在处置年羹尧的时候,当年引荐年羹尧的蔡珽被牵连其中,而查嗣庭又是经隆科多赏识、经蔡珽荐举的。雍正一心想拔除年羹尧、隆科多的势力,查嗣庭在皇帝眼里便成了他们的同伙。
雍正四年(1726),查嗣庭出任江西乡试主考官,共出了四道考题:第一题: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第二题: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第三题:其旨远其辞文;第四题:百室盈止妇子宁止。这四道题中,先有“正”,后有“止”字,与汪景祺的《历代年号论》“一止之象”说法相似,被人弹劾。雍正以主考官出的题目“讽刺时事,心怀怨望”为由,将查嗣庭抄家,又从查嗣庭中查出“语多悖逆”的日记(查嗣庭日常对现实政治、满汉关系等问题等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偶尔也会发泄一些对朝廷的不满情绪),遂将查嗣庭逮捕。次月,雍正在查嗣庭的家乡浙江特设观风整俗使,专职监视读书人,整顿士风。
第二年五月,查嗣庭被折磨死在狱中,雍正仍然下旨戮尸枭示,并令查家男子十六岁以上判斩刑,十五岁以下流放。因为汪景祺和查嗣庭都是浙江人,雍正又下令停止浙江乡试、会试三年,直到两年后,浙江总督李卫请求,雍正才解除停止乡、会试的诏令,又过了两年,才撤掉浙江的观风整俗使。
同年,又发生了谢济世案、陆生楠案。
事情是这样的。这一年,直隶总督李绂上任,他在取道河南时,受到河南巡抚田文镜的循例迎送。田文镜是雍正的宠臣,总能严格执行雍正的指令。李绂科甲出身,在河南期间,曾指责田文镜故意蹂躏读书人。于是,田文镜就密奏参劾李绂,说他袒护科举同年的黄振国,言下之意,二者有私结朋党的嫌疑。不久之后,李绂入京觐见,又在雍正面前说田文镜贪虐的事,顺便帮黄振国等人申诉了一下冤情。时刻关注朝臣政治思想的雍正立刻就嗅到了苗头,当即怀疑李绂与黄振国等人私结朋党。
同年冬天,浙江道监察御史谢济世弹劾田文镜十罪,同时为黄振国鸣冤。雍正退还谢济世的奏疏,谢济世坚持要上疏,雍正一怒之下将谢济世革职逮捕,经由大学士、九卿、科道会审后,拟定斩首。由于谢济世所劾与李绂弹劾的内容一致,都是为黄振国鸣冤,而黄振国又是蔡珽所推荐,蔡珽又与李绂私交不错,这就坐实了田文镜的密奏:这几个人在搞朋党。
最后,雍正减免了谢济世的死刑,改发配新疆;将蔡珽降为奉天府尹;李绂降为工部侍郎,不久后又革职。
这事还没完,吴县知县陆生楠也牵涉进来了。陆生楠本是举人出身,以军功获官,被引荐给雍正时,因“举动乖张”,雍正想可能有才,就将他留在京,改除工部主事。陆生楠第二次见雍正时,雍正越发感到他为人傲慢,而且他的奏折中有“五经四书中如‘惠迪吉’、‘从逆凶’,何以异于佛老”等字样,雍正以为这是在讽刺自己。因陆生楠是广西人,与谢济世是同乡,而且李绂原来也曾做过广西巡抚,于是怀疑陆生楠“平日必有与李绂、谢济世结为党援之处”,也将他革职,发配到阿尔泰。
陆生楠在阿尔泰服役期间,写成《通鉴论》十七篇。雍正七年(1729)五月,《通鉴论》被驻守阿尔泰的振武将军、顺承郡王锡保弹劾,说其中有“抗愤不平之语甚多,其论封建之利,言辞更属狂悖,显系诽议时政”。雍正遂召开内阁会议,不但逐条批驳《通鉴论》的措辞,还说陆生楠“罪大恶极,情无可逭”,当就地正法。同年年底,陆生楠在阿尔泰军中处死刑。
王锡保在弹劾陆生楠的时候,顺便也弹劾了谢济世,说他所写的《古本大学注》毁谤程朱。雍正看后,认为谢济世不但毁谤程朱,而且对时政“恣意谤讪”,遂命朝臣议谢济世该当何罪。群臣知道雍正心意,都说他应该与陆生楠一同处死,雍正准奏了。结局却出人意料:雍正又给王锡保一道密谕,将陆生楠、谢济世同绑赴刑场,但最终却宣布谢济世免死。
至此,围绕着官场争斗以及借机打击年羹尧、隆科多而兴的文字狱,就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