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子雨还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慨,她觉得在某个不被人知的角落里隐藏着一个如此才华横溢的诗人,他在为人们守岛的同时用文学净化着自己的心灵。而我们在干什么呢?花巨额重复拍摄一部娱乐片,或是看着一颗又一颗流星在暂时的抄做和包装下搔首弄姿。
子雨觉得这两张薄纸的分量越来越重,它所承载的那种东西不是自己或某个人在一时的激动之后所能彻底改变的。
“子雨,我是小光。”
杨小光终于忍不住在下班前给子雨打了一周以来的第一个电话。
“嗷……你好,有什么事吗?”
这几天以来杨小光越是不打电话子雨跟他分手的决心越大,她想,即使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也好,很多人的缘分浅,短短一聚,彼此间只是对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而已。
可真正接到杨小光的电话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在期盼着他的声音,毕竟,归于平静的生活使她有些失落。
“晚上你不用加班吧!我有今晚歌剧院的票,是《蝴蝶夫人》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杨小光的声音依然充满阳光,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子雨曾经想好跟他说的话都用不上了,“我……歌剧我就不看了,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行,说什么都行,下班我去接你。Bey!”
他飞快的挂断了电话,能约到子雨是他最终的计划,至于看不看歌剧那都是无所谓的事。
再次坐上杨小光的车,子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杨小光兴奋的吹着口哨,还穿了一套崭新的西装,一切似乎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把音乐声开得很大,等到把车子停到了歌剧院门口他才说:
“先别生气,歌剧7点钟开始,我想你要是有什么指示可以先在这儿尽情地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剧院楼上也有吃的,如果想看的话还不至于迟到。这票800多块一张呢,别浪费。”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票晃了晃,说话的时候有些嬉皮笑脸的,子雨还无法开始她想好的话题就被他带下了车。
“先吃东西吧!上了一下午的班,吃点东西才有力气说,是不是?”
杨小光说话的时候神情上是讨好的,虽然他没在嘴上说抱歉,但他说话的方式已经摆明了是赔罪了。
进门的时候杨小光说:“能挎着我吗?看歌剧的时候让我也装一装绅士。”
子雨看了他一眼,一个人往前走去,她正不知道要怎么继续面对杨小光,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的名字:
“夏子雨!夏子雨!”
“马指导!天那,马指导,真的是你吗?”
“呵!4年多了,你都长成个大姑娘了”。马指导摸了摸子雨的头发。
“军校还是不让留,是不是?你那篇长发的稿子发在军区杂志上我看到了,一定可以搞文学的,很多年前我就预言了,呵呵!”
一别4年,子雨以为自己一生都见不到他了。
她忍不住抓住马指导的胳膊,“马指导,你不是去南方的艺术学校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他们俩久别重逢,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你是来看演出的吧!这样吧!你跟我去后台,一会直接从后台进场就行,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我们有票。”
杨小光不高兴地说,他觉得这个秃头跟子雨太亲热了。
一群人涌了进来,上演前的剧场显得乱糟糟的。
“你先自己上去吃饭吧!你把票给我,一会儿我们里面见。”
这么久没见,子雨实在太想跟马指导聊聊了。
有人在叫马指导的名字,子雨接过小光手里的票顾不上多说就跟着马指导消失在人群中了。
一股无名怒火涌上杨小光的心头,自己的完美计划又流产了,看来,除了林因还有人跟他作对,杨小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装在口袋里的香水,那是他准备在剧院里送给子雨的惊喜,在几十瓶香水里挑出来的一瓶洛利香。
子雨跟着马指导去了后台,马指导安排她在一个小休息室里等他,过了一会儿,他提了两份盒饭进来:
“来,边吃边聊吧!”
“刚才那个人不是你……哏!”
“不是,只是我本地的一个同学。”
“子雨不想多说自己的事。”
“嗷,小伙子长得不错,可以发展发展。不过现在都讲郎财女貌,这男的长的再好也不如有钱,这女的再有才她也不能长的不好。”
“您现在怎么样了?”
子雨不想多谈杨小光。她觉得关于他俩的事实在是一言难尽。
“我还能怎么样?搞点演出挣点钱呗!说起来颓俗。”
他递给子雨一份打开的盒饭,“原来认为在部队干的那叫个没劲,创作点东西吧,从最大的那个领导往下排,最后一个准是自己,稿子到了报社人家说,这署名太多了,把最后一个给删了吧,嘿,其实就最后那个才是那个干活的。”
马指导是搞曲艺出身,祖籍又是北京,一个深刻的道理被他这么一说变得特别可笑。
“你别笑,你忘了,咱们熬夜好不容易搞出来个本子,领导说,……这个不行啊!再请来个专家大腕……啊!那个又不行,领导说了咱得听吧!这专家说了领导更得听吧!有人说的好,不干活的同志永远都没有缺点嘛!”
他边说边表演,子雨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
“哎!不开玩笑了,先好好吃饭。”
他把自己盒里的鸡腿夹给子雨。
“我听说你留在本地了,不错。老百姓有句话说的好:当个官强于卖水烟。在学校当个小干部分配的时候也能得到点小实惠啊!(他的话指的是子雨一直在军校当宣传委员的事)不像我,走的时候可是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子雨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团职复员的事。
“像我这样爱说实话的人,到哪里都吃不开呀!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这几年挣这点钱回来开个琴行,弄家小学校,培养祖国的花骨朵吧!”
“真的,您不走了!”
“当然,半岛还算块净土,南方更是什么都讲钱。现在是有钱能使鬼出名,你看看那些火的不行的腕儿,有几个对得起观众。长的不行:可以整;文化不行:去哪个名牌大学度度金,也行;可要是没素质没人品,这不是把现在的孩子都偶像坏了吗?我在那个私立学校就是,谁的家长有钱,谁的家长有本事拉赞助学校就推荐谁去比赛,你说,这活都对不起良心,怎么干!”
“还有,现在的学生比的不是学习成绩,比的是谁他爸爸开什么车。教一群这样的学生还不如我搞搞演出呢!虽说打着高雅艺术的慌子挣钱,比生那个闲气强。”
“子雨,我记得你以前写东西写得不错,改了行以后还适应吧!现在还经常拉琴吗?”
子雨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自己原先以为到了电台有的是时间拉琴,现在到好,从出了阿明的事之后加上报道组的成立,那把琴她还一直没碰过呢!
“那你就在写作上好好发展自己吧!对了,现在社会上流行什么美女作家,你可千万别跟她们学,出上一本书就叫作家了,还自称美女,号称用身体写作!哎,也不怪她们这么亵渎文学,现在的导演,画家都急着上电视,真正的诗人都在一个不被人知的角落搞文学呢!要是自己不给自己找个圈子命个名什么的,怎么能通过艺术这种东西实现自己的价值呢?”
马指导依然像以前一样滔滔不绝地向子雨讲述着自己的价值观,可能是太久没见面了,也可能是让他看不惯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直到演出的第二遍铃声响起,他们才匆匆忙忙地互留了电话。
子雨下场的时候观众席的灯已经灭了,好容易找到了位子,杨小光已经早就坐在那里了。整场歌剧都很紧凑,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小光暗地里看着子雨,子雨也三心二意的想着心事。她品味着马指导那番幽默又意味深长的话,其实海子不正是他所说的那个在没人的角落里搞文学的诗人吗?真正的诗人只顾埋头做学问又怎么能为人所知呢?
杨小光憋着一肚子的火,终于等到曲终人散的时候了,车子也好容易才驶出停车场,他耐着性子跟子雨说:
“走,吃饭去吧!”他想找个情调好点的餐厅把香水送给她,实现他几天来想好的愿望,“我吃过了。”
“什么?你让我跟个傻子似的第一个就进场等你,你居然跟那个头上没毛的人吃饭去了,还那么拍拍打打的,真是为老不尊。”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以前觉得你挺有教养的,怎么现在说话那么难听。我的朋友怎么不是武大郎就是不长毛?”
马指导和林因不一样,是子雨非常尊敬的长辈,他决不允许杨小光这么说他。
“你……道歉!”
“我都饿到现在了,凭什么道歉。”
杨小光算是把子雨那句凭什么记住了也学会了,尤其是他的口气学得都有点像,弄得子雨有点想笑,“当然,你周围都是美女,我知道你那个陈副总不是全半岛市的给你选妃吗?我们哪配跟你在一起呀!你长得当然风流潇洒了,那怎么还用打电话去电台猎艳?”
子雨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番话。
“好,好……你也囚我。下车!下……”
他第二个下字还没出口子雨已经摔门而去了。
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可能再有挽回的余地了。杨小光觉得自己的努力不但失败了还被子雨这么瞧不起,自己是为了找她才往电台打电话的,怎么叫猎艳呢?
子雨一个人走在靠海的小路上,风特别大,她不想坐车,她不知道杨小光的车就在后面慢慢地跟着她。这条路是为人们晨练改造的,下面就是连着海的半岛公园,旁边就是丁凯的家。丁凯说的没错,自己是变了,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杨小光停下车,刚才自己斗争了半天也没下去跟子雨道歉。子雨拐出了小路,他的车没法再跟了。这几天的煎熬他想起来就害怕,完了,这次自己跟子雨是彻底完了。
子雨一直走回了宿舍,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想到跟杨小光就这么不美好的结束了。她做了一整夜的噩梦,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发烧,小张休假结婚后可以刚好回来办理复员手续,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生病的时候一个人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可怜的。
她给科里打了个电话,然后爬起来到门诊部打了一针,这让她想起小张第一次见到阿明送自己回来的情景。叱诧风云的阿明现在腿瘸了,想起阿明子雨就想哭,她对阿明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它有别于跟杨小光的恋爱却也深深地藏在心底。
中午的时候林因来了个电话,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子雨的宿舍打电话:
“子雨,我听李科长说你不想来台里了。”
子雨还没说话,林因就接着说:
“没关系,想来的时候随时来,我欢迎。”
“这个星期六你有时间吗?你们下属的部队有个红岛要塞,上面只有两个连队,因为马上到了大风天怕到时上不了岛,上级领导安排过年前去慰问一次,接着放一场电影。我想过年的特别节目也能用上,而且丁凯已经考完试,学院也放假了。到时我们跟着送给养的登陆艇上岛。”
“好吧!”(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