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种旧的塑胶唱片差不多已经快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像银子一样闪闪发光的CD唱片。第一次拿到CD唱片的时候感到很奇异,因为我在唱片中看到了自己的脸。这像是传说中的未来世界里的东西:银亮,洁白,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变幻莫测的七彩光芒。
想不到这么快旧唱片就被淘汰了。
夏天的一个傍晚,几个朋友搬来一台老式留声机,擦干净上面厚厚的一层尘土,然后小心翼翼把唱机打开。唱针上包着红绸子,可以想见当年这台唱机的主人是何等地珍爱这东西。朋友拿来的旧唱片,都东一张西一张不成套的。塑料薄片的那种唱片,基本上都已经不能用了。塑料薄膜唱片分红绿两种,又薄又软,有点像彩色胶卷的底片,举起来对着天空看看,天空变成一片红色的海。
惟有那种大张大张的黑色密纹唱片不会改变。我用手指一圈一圈地在上面行走,感受到那一轮轮精细的凹槽。那是音乐的轨道。当唱针像犁一样从轨道上走过,美丽的音乐便清水一般地流淌出来。
那天晚上没有开灯,因为窗子里透进来很亮的月光,朋友们三三两两坐在木板地上,有一个人坐在唱机旁边专门负责放唱片。后来有个女孩站起身来和着音乐跳独舞。我看不清她的脸,却看见她的一双袜子雪白雪白地在地板上踏来踏去。她穿了一条质地柔软的长裙子,因为裙子是暗色的,在黑暗中便像隐去了一截似的,白衬衣和白袜子在月光下却显得极其醒目。她指着地板上一条影子对大伙说,看呢,这叫影子舞。
无形的音乐化成她轻烟般袅袅上升的舞影,成为一种具体的、有形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那一天,我们都陶醉在一张年代不明的旧唱片里。旧唱片把我们带回到一个安详、静谧,缓缓流动着的年代。
在月亮下跳一种影子舞。以后每年夏天,在月亮好的某一个晚上,我们都要聚在一起玩这种游戏。老唱片静静地、静静地往前走,光阴却在轻轻地倒流。过去的人和事一一从眼前掠过。有时候,老唱片唱走了针,我们的记忆也就跟着反复重演某一段落。花儿反复地开了再谢、谢了再开,我们一遍遍地恋爱分手然后再恋爱。看来,老唱针再也走不出那个圆圈圈了。跳舞的那个女孩也累了,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地坐下来。
唱针终于停在某一个地方不动了。一切都归于平静,连月亮都藏到云彩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