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仿佛家家户户都想起装修来了。这边是“砰砰砰”电钻的怪响,那边是“咚咚咚”木匠在敲墙。每幢楼里都住着一支“重金属摇滚乐队”,日里夜里百忙。决定装修之前,你坐在客厅大沙发上看图样。那些被印刷得精美绝伦的“效果图”让你看得眼热心跳,恨不得觉也不睡了,连夜喊来一支包工队,吊屋顶、做墙围、包木门,把你的家弄得跟宾馆似的,如梦如幻。
装修队很快就像军队一样开进来了,手里或长或短全都拿着“武器”,腰里别着BP机,一边装修还得一边保持同外界的联系。第一道工序先得刮墙皮。作为主人你虽然什么都不用干,可是你必须承受同样的分贝噪音和同样浓度的粉尘。他们可不怕这些。他们一边用一种特殊工具嘎吱嘎吱抠墙,一边唱“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歌里该拐弯的地方照拐,该甩腔的地方照甩,你能在他们唱的电视剧插曲里听出地方戏的味道来。听他们唱歌你就能知道他们是哪儿的人了。
刮完墙皮后家中一片狼藉。进进出出到处都是大白脚印,桌子搬开了,柜子挪走了;正常日子遭到破坏,找什么东西你也找不着,吃个饭连饭碗都没地儿搁,你家里大乱套成了个大工地。这时你便心烦意乱后悔起当初的决定来:“我干嘛那么要虚荣、那么要好看呢?原来那么住着有什么不好?偏要想出花样来装修,花钱不说还受罪。”越想越委屈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可是大局已定谁也没办法让工程停下来,再说钱也交了东西也买了,你不装修怎么办?总不能让那成堆的木头堆在屋中间吧。
几天以后,家里渐渐地修出些名堂来,你又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英明了。坐在那儿一边看工人干活一边想,不装修怎么行?现在到谁家去看不是搞得像模像样呀,什么德国原产木地板啦,什么法国巴黎风情壁纸啦。那些小木门搞得都跟白雪公主的小木屋一样,精致而又拙朴,看了让人心动。花钱算什么?赔时间算什么?老子豁出去啦。于是你又开心起来,甚至都想跟那些工人一起唱“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只是有些张不开嘴。你烧了一大壶开水请那些师傅喝,你说窗台上有茶叶要喝自己拿。你坐在劳动工地读朋友刚寄来的诗集,那些句子在激烈的充气钻的声响中变了味儿。于是你改读小说,小说中的意象在飘浮不定的粉尘中扭来扭去,连人物你都分不清。最后你改听半导体收音机。从新闻到京剧到日语广播讲座,那声音嗡嗡铮铮你一句也没听清。这一天好歹总算过去,你潦潦草草吃了碗咸菜就泡饭早早上了床。床上堆满东西,旧书,旧信,笔记本,还有一支用坏了的旧钢笔。这些东西看了使人鼻子发酸,逝去的岁月再也找不回了。你枕着一本旧书睡着了,梦里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美丽无比的新家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