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法国女作家玛·杜拉的散文集《物质生活》,读到其中一篇她在整理衣橱时找到一件夹在抽屉缝里的女人内衣,后来发现那竟是一件两百年前的衣服。那么一段漫长岁月过去了,那件女人内衣上仍可以看见“那些红红浅色斑点是月经最后几天留下的血迹”。这一笔者实令我惊讶,女人月经的气息穿过厚厚的时间的浓雾向我驶来,淡红色的血迹在眼前出现。女人的内衣是她们永远的隐秘,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这种隐秘与身体同在。
女人的身体,和风细雨的时候并不多。月经从十三岁那年就悄然而至,成为我们甩也甩不掉的一个“常客”(或者说一个灾难)。我记得中学生管月经叫“来客”,而大学生干脆就叫“倒霉”。“倒霉”这种说法一直沿用到现在,说“哎呀,今天我倒霉了”,无论男人女人都会明白你怎么了。第一次发现女人会流血这一事实,是在小学一年级的一个上午。那年我们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班里有个大女生比我们每个人都高一头,她由于眼外伤瞎了一只眼,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耽误了她正常上学的时间。有天她上着上着课突然抽身离去,我们在她的椅子上看到一块脚印形状的血污。当时谁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若干年后所有女生都恍然大悟。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班里一部分女生来了月经,一部分还没来。没来的那几个似乎有些看不起那些已经来了的,管她们叫“妇女”。她们总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谁谁谁今天没来上学准是得了特别恶心的病。这“特别恶心的病”指的就是月经。所有女孩都将面临这场灾难,来了的和没来的同样紧张,因为是女人迟早都会来,但在怎样的时问、地点、场合来,是一件让人拿不准的揪心事。最怕的就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经血突然来临,而当时你正站在某个公共场合,没处躲也没处藏,好像一条被暴晒在阳光下的鱼。
我记得我第一次来是在家里,小腹部疼得厉害,弓着身子直不起腰来。全身的通道仿佛被什么东西阻住了,有物质想要往外冲,但又不那么容易,于是壅堵在那儿,造成痉挛。那一刻,天空的颜色变得昏暗,空气的密度变得稀薄,飞扬的稀薄的空气从我唇边掠过,把我的嘴唇染成了浅白色。那一天我的头发一绺绺地糊在脸上,双手紧按住腹部,头向后仰,眼睛盯着一个莫名遥远的地方——其实是天花板的一角,那儿什么都没有,和我的脸色一样苍白。
深红色的经血终于沾湿内裤成为一朵奇怪的越变越大的花,当时的感觉是既欢娱又疼痛。这种痛抵达我的心口,顶在那里,成为女人一桩长久的心事。
后来许多内裤都沾有血污,后来它们再也洗不于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