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见一个面孔被光线分割成两半的女人。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从隧道深处缓缓地向外移动。她身上的光线随着她身体的移动而不断变化着,椭圆形光斑如飞舞的雪片般在她身上来回滚动。奇怪的是她脸上的光线却像是被定格了似的:一半深,一半浅,宛若两个女人的两张脸硬对在一处。她们是同一个人,又随时可能分裂成两半。在我的内心深处就居住着这样一个女人。
女人并不时常出现。
女人是隐居的。
女人的一半是静止的,而另一半狂奔不止。
动与静这样奇妙地凝聚在同一个人身上,像两种力的作用,由于大小不均匀,女人的身体常常发生扭裂。脸被扭曲,皮肤被撕扯,心被榨出血来。
女人在平静的时候只想安于现状:每天三顿饭;十二点以前准时上床睡觉;一个星期中有固定的一天与伴侣做爱。而另一个女人却认为这一切是无法忍受的,因为她与伴侣之间没有交流,越过越陌生: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上床便要直奔主题,像干一件工作似的把那件事做完,没有一句话,完了也就完了。像交响乐奏到一半突然停止,有许多没有着落的音符被抛洒出去就没人管了。它们纷纷落到我身上,像铁蚕豆一样重而有分量,我感觉到的不仅仅是疼,还有麻木。
女人无法忍受这种麻木。
女人想要打破常规。
女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伴侣之外的另一个人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了。
那个人像要与这一个形成鲜明对比,他带着强大的声音呼啸而来,他以一种澎湃的姿态进入女人的视野,成为一个庞大的、不可忽视的存在。他的存在带给女人悲剧性的灾难——把她过往的一切统统粉碎了。
两个伴侣时常发生错位,遥远的那一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而身边的这一位却总是长久地沉默着。他们的状态就像黑与白一样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两个人,一个来自冰岛,一个来自赤道。一个炽热如火,一个冷漠如霜。女人被这两个怪物分裂、撕扯,日日夜夜纠缠不休,却找不到一种解脱的办法。是守候还是逃离?她每天都在问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她既不忍心离去又无法忍受现状,她在想要高飞的同时又在翅膀上挂满重物。
气流已经上升,她展开双臂准备随风而去,她就要冲出这问华丽工整的屋子到远处去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一个只有她和他的地方。
夜里,我在床边看见一个裂成两半的人脸面具,一半落到地上,反扣着,像一只放大了的花生壳,壳已经空了,而另一半也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