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你啊,都不敢认了!”
老崔叔楞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欧亚非来。
欧亚非问:“老崔叔,你怎么跑单了?你的戏班子呢?”
老崔明显苍老的容颜显出几分尴尬和愁苦,他转过话头问:“这是你爱人和孩子吗?”
欧亚非赶紧跟萧萧介绍说,这是他以前的老熟人,小时候经常带妹妹去看老崔叔的戏班子演出。然后他又让朵儿喊爷爷,老崔连连夸道:“好聪明的小妹子,一看将来就有大出息。”
欧亚非想找个地方跟老崔叔聊聊,但老崔说他接下来还有两个地方要赶过去表演,如果要聊就要等到十点半以后。
欧亚非想了想说:“你真够辛苦的,那这样吧,你告诉我电话,十点半左右我跟你联系一下,就近喝个茶。”
老崔疲惫地点点头,跟他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转身向灯火璀璨的黑夜走去。
回到宾馆安顿好妻子、女儿,欧亚非便去找老崔了。
老崔不想喝茶,说还是来点宵夜,喝点小酒痛快,欧亚非便陪他到了大排档上,点了些小吃,要了白酒,开始与老崔聊起来。
老崔接连喝了两盅说:“这里的人喝白酒的少,没劲,还是喝白的痛快。”
欧亚非问:“你这些年怎么啦?怎么混到这样了?”
老崔苦笑一下说:“不是有句俗话嘛,说出来都是泪。大概两年前吧,咱的戏班子就散伙了,政府打黄扫非,说我们戏班子的表演涉黄,要重罚,罚我好几万,还要整改。加上现在城里基本上没有戏班子市场了,城里人都去那些夏凉冬暖的影厅看电影,看戏,乡下呢,看戏的也不多了。我一看,还不如散伙了事,图个清静。”
顿了顿,老崔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把演戏的那些家什卖了,让大伙儿一块吃了一顿散伙饭,然后发给他们一些钱,就完事了。我跟他们说,我也不能给你们提供四险一金,老戏班子传统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也没有多少市场,老戏大伙儿不爱看,新戏我们又排不了,裸戏也不让演,为了你们的未来着想,你们还是各奔前程吧!”
“散伙后,我本来还有些积蓄,想找个地方住下来,做点小生意就行。听说广东这边钱好赚,就来到这里,没想到被人忽悠,买了股票、基金,还做了传销,开了一家小店,结果,惨了,没多长功夫,钱就哗啦啦没了,赔得我那个肉疼啊。这不,我一想,我这么一把年纪,也学不了别的本事,只有这老行当还成,就出来卖个老脸吧,赚个饭钱还是没问题的。唉,你老崔叔是个没本事的人,废了废了!”
欧亚非听了也一时无语,他也叹了口气,安慰老崔说:“您也别那么伤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的社会机会挺多的,您做些自己熟悉的事,还是有出路的。”
老崔摇摇头说:“你不知道,这社会的机会不是给我们的,我都快入土了,哪还有什么机会?能混口饭,不沿街讨饭就算不错了。唉,这也是自我安慰,现在我这境遇跟讨饭也没有多大差别。不说了,不说了,你妹妹呢?那个美美,干什么去了,她幸好离开戏班子了,要跟着我就倒大霉了。”
“美美现在在北京演戏呢,混得好像还不错,算是小有名气了吧!”
“美美这样出息了?我就没看走眼,她是个好苗子!以后得有大出息!”
欧亚非想起心中纠结了好长的一件事,他趁老崔喝得正爽,酒精上头,就说了出来。他说:“我父亲临死之前,跟我说起美美的身世,说你其实是知道的,是吧,现在,当事人都不在了,你就没必要窝在心里了吧!”
老崔微微怔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挠挠头说:“看来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其实,美美不是你老爹捡的,她是你叔叔的孩子,这事我清楚。你叔叔,人挺好,就是心有些花。放电影的吧,有点文艺情调,你可能不知道,他走乡串户,好些地方都有他的相好,有的是露水鸳鸯,有的保持时间比较长,反正,他也挺有手段,小姑娘、寡妇、有家有口的,他都上,口味比较杂。”
老崔抿了一口酒,笑笑说:“不过,他这辈子也值了,睡了那么多女人。那个跟他生了美美的女孩,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庄,她确实是女孩,只有17岁。一开始,那女孩都不知道怀孕了,她很瘦,外面看不出来,也没有经验,等到知道怀孕了,胎儿已经8个月了吧,但那是冬天,穿了棉衣也看不出迹象。去打胎是不可能了,就只能生下来,可生下来怎么办?那女孩不能养啊,你叔叔也不能带回家,那不得翻天了。你叔叔想来想去,问我有什么好办法,我就想到找你老爹,让他当捡了个孩子,带回家去。这,就是你妹妹的来历。你妹妹知道多少?”
“她只知道自己是捡的,不知道是我叔叔的孩子。”
“唉,可怜的娃,幸好有你老爸老妈带大。”
“那我叔叔的死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有点蹊跷呢?”
老崔“咯噔”了一下,略略显出有些紧张。他反问道:“有什么蹊跷?觉得他不应该死吗?或者死得不是地方?”
欧亚非说:“你知道我是干刑侦的,我抽空查过当时的调查档案,那里面是有疑点的。我还知道,他跟哪些人有不正当关系,其中有一个是你们戏班子的,你知道吗?”
“这个,我想想。”老崔支吾着说:“嗯,好像是有那么一位,对,她是我们的台柱子,叫什么红云,姓什么呢?好像是姓陆,他们有过一点暧昧,后来,这个红云也离开了戏班子。”
欧亚非不动声色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找到了红云,跟她询问过我叔叔死亡的事情,你知道她说什么了吗?”
“什么?你见过红云?在哪里,她在哪里?你怎么找到的?她说什么了?”老崔叔有些坐不住了,差点站起身来。
欧亚非盯住老崔说:“你应该知道,现在找个人很容易,户籍网上一搜,同样名字的人,还是当地人,又在我们那里生活过,这能有几个呢?红云跟你关系应该不一般吧?”
老崔有些醉醺醺的,红着眼睛说:“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没想到你还能找到她。我呢,那时候也喜欢这个女人,跟她有过几次。我倒是想能再见见她。”
欧亚非轻轻敲敲桌子说:“问题是,你嫉妒了,嫉妒我叔叔,因为你们俩共有一个女人。你现在说说,接下来你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老崔说。
“没做什么?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做蠢事的多了。你做了什么手脚?”
“什么手脚?没,没啊!”
“我叔叔临死前一天,你陪他喝了一顿大酒。喝得他五迷三道是不是?你是不是故意的?还有他的那辆车,你应该熟悉?”
老崔有点慌了神,他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我没有,那喝酒是有,可我没有故意,你知道,你叔叔就爱喝酒,他,他总那样。他那车,我没,没,没碰过。”
“老崔叔,不是我吓唬你,在我叔叔这件事上,你有重大嫌疑。”
老崔瞪大眼睛,张开嘴,想说什么,忽然脖子一硬,身体一抽缩,咕咚一声滚翻在地,吓得欧亚非一哆嗦,周围的人也呼啦转过头来,一个个问怎么啦?
欧亚非第一反应是,老崔不是装的吧。
周围人的反应是,这人是不是喝醉了?
这时老板走了过来,蹲下来用手推了推老崔,听了听他的呼吸,然后大喊一声:卧槽,还不送医院去!
美美自述28
不知道为什么,偶尔看到一段说看戏的文字,感觉挺好,就直接粘贴过来了。
我想起了以前去乡下看戏、演戏的情景,跟下面描写的一模一样。
过去唱高台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唱庙会,坐在戏台上,一边干活,一边就等于逛了庙会。戏台不远的地方,有卖汽水、卖冰棍的、卖扒糕的、卖凉粉烧饼的,有卖小孩玩具的,还有拉大洋片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冬天里唱高台就要受些罪。因为冬天风大雪多,只要一开场,最少四个小时坐着不能动,小风吹到脸上真像刀刺一样疼。脚上没棉鞋,每年我父亲卖两双草鞋,里面塞上“滑桔”,外面用布头缝上来保暖。过去到农村演出,由于有些人对唱戏的有些偏见,不愿让住在家里,村里管事的就在大街上找一块平地,搭一座能遮风挡雨的席棚让我们住,中间吊两领席,以此为界,当里外屋分男女住。还有的时候住在连门窗和炕都没有、多少年没人住的地方,屋里到处是灰尘和老鼠洞,我们清除一下才能打地铺睡觉。学生不上课的教室也是我们经常的住所,甚至连大庙我们也住过。
犒台,是剧团下乡演出期间,当地的干部群众或是在当地管点事的有名望的人,对剧团的演出感到很满意,认为演员们都很卖力气,自愿拿出一些吃的东西,免费送给剧团。犒台的东西有:猪肉、一簸箩馒头、豆腐、粉条,还有一些当地的特产等,这些东西在那个时候一般人经常是吃不上或吃不起的。
犒台的经过是这样的:高台上正演着戏,赏家的人们穿过观众把这些东西抬到舞台,摆放在两侧。演出中止后,团长穿着大褂代领,两个孩子(其中也有我)走到前台说几句简单的致谢词,最后说:“谢谢XXX赏”,三个人同时鞠躬后下场,接着唱戏。两侧的东西不能马上搬走,因为这是双方都露脸事情,要在演出中摆一会儿,然后由专人把这些东西抬走,送到伙房,当天就让人们吃上馒头、炖肉,这就叫“吃犒台”。但也只有下乡演出才能享受到这种免费的大餐,我也是50年以前仅仅享受过两三次这种美事。
我经常在梦里回到垃圾村,情景乱七八糟,情节颠三倒四,但有一点一样,就是每次都萦绕着一段唱戏的声音。
我竭力想摆脱的东西,虽然已经不会出现在我身边,但它却总是出现在我梦里。
为毛会这样?
关键是,有的时候还让我有点怀念。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