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雪下得很早,11月初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整个城市覆盖上一层白绒绒的薄被。欧亚非偶尔有事路过原来的“垃圾村”,发现那片地方都已经拆迁得一干二净,原来的破旧房屋荡然无存。几辆大铲车矗立在雪地上,铲车边已经刨出了水塘大的一个坑,坑边树立的大木牌上写着“盛唐印象”几个字,大概是准备在这里建设的住宅小区的名字。
他听老爹说,原来在“垃圾村”居住的人,有城里户口的,以后会作为回迁户少花点钱再住到这里来。不过,“垃圾村”里外来人口还是占多数,他们有些被迫赶回原籍,有些移居其它城市,有些又找到这个城市的其它角落默默生活,比如大桥下、城郊边,只要没人管,他们就会像飘落的种子一样,随地生根发芽。
欧亚非从内心里一直觉得,这些捡破烂的人虽然缺乏管理,衣衫不整,影响市容,甚至还有好些小偷小摸的小毛病,还超生,还无照经营,还没有卫生习惯,可责任并不完全在他们啊。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弱者,政府应该建立完善的保障制度,让他们维持基本生存。虽然他穿着警服,可最看不惯穿各种制服的人对这些拾荒人吆三喝四,骂骂咧咧。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按说欧老爹老妈搬进新居就该享享福了,可没想到倒霉的事情接踵而来,真让欧亚非怀疑是不是流年不利。那是老俩口搬家两个月后的一天,欧老妈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他,非要欧亚非回家一趟。他搁下手头的工作赶到家里,欧老妈正满脸愁容在屋子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气。欧亚非赶紧问老妈怎么啦?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欧老妈有些抽泣地说,你爸刚刚做完体检,医生说他是肝癌晚期了。欧亚非的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失手把茶杯摔到地上。真的吗?有这么严重吗?欧老妈流着眼泪说,你爸还不知道呢,医生说没几个月了,也就半年左右的时间,这让我怎么过啊!
欧亚非又是疑惑又是安慰地问,不会是误诊吧,这种病误诊的不少,还有人查出了是癌症,可也好好活了十几年,总有办法的。欧老妈拿出医生的诊断单给他说,你看看吧,医院都做过好几道检查了,医生说开刀没用,只有保守疗法,保守疗法就是慢慢等死啊!
欧亚非默默看着老妈,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垃圾村”里出来的人,命运都不那么好,他们好像中了魔咒,能安安心心过上舒坦日子的毕竟是少数。欧老爹刚过了几天好日子,绝症就找上他了,他们将来会怎么样,欧亚非也不知道。欧老妈抽泣过后,抹完眼泪说:儿子,我估计你爸是没多少救了,我找你回来,也不指望你有多少好办法能帮他,我就是希望你能满足他一个心愿,他这些年来就是盼望你能早点成家,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赶紧找个对象成家吧,也让你老爸能够安心。
欧老妈这番话就像一颗子弹击中了欧亚非,让他刹那间感觉就会跌倒。平时,他总是编造各种理由,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急于成家。但现在,欧亚非忽然觉得自己很没良心,一点也没把老爹老妈的关心放在心里。是啊,为什么要到绝望的时候才想到对不起老爹老妈,难道成家真的需要太多理由吗?
他有些木然地对老妈说: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会考虑这个事情的。
这个终身大事他还没来得及多想,欧老爹的前途好像又被大军说中了。欧老爹新被选为市政协委员,市里还调他到环保局调研处任职,局领导跟他说,管个“垃圾庄园”太屈才了,你这样有创新精神的人应该到主管部门,指导未来几年市里的环保发展。开完市里的“两会”后,老爹就兴冲冲地到机关坐办公室去了,“垃圾庄园”则让局领导的一个什么亲戚接手了。
大军得知这一情况后咧嘴笑着说:怎么样,你老爸开始被人抬起来了。肥缺呢,就让别人去拣吧!欧亚非没兴趣看大军得意,而是问他,你说这事不好?
是啊,不好,是坏事!坏事开始看,好像都是好事,接下来一坏,你挡都挡不住。
我看未必吧!我老爹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没日没夜跟垃圾打交道,现在好歹也进了机关坐办公室,享点清福,有什么不好?
嘿嘿,大军狡黠地一笑说,坏就坏在你这么认为。你老爹在机关就拿点干工资,有当老总赚的钱多吗?你以为你老爹是升职了,可你也得看看他那是什么岗位,调研处,你老爹这么个干了一辈子实在事的人,能在调研处干下去?
行了行了,欧亚非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老爹现在有病在身,也干不了多久,他就在这个职位上走到头也满足了。我现在操心的是,我得赶紧找个对象把婚结了,让我老爹高兴几个月。这可是我妈的嘱托,你看看这身边有谁能嫁给我。
大军像有些看外星人那样看了欧亚非老半天,然后说:你终于决定献身了?这么多年你“守身如玉”是为谁啊?啊,我知道了,为了安慰你老爹,所以你转变得这样快。嗯,你想得对,人家一个个都抱孩子了,你还这样下去会成我们局里的“怪物”的。
那你这么啰哩啰唆干什么,到底有没有人给我介绍啊?
你以为我是批发美女的啊?等我打听一下吧,隔几天再告诉你消息吧。
那些日子有不少同事、朋友给欧亚非介绍女友,他看女孩照片、与人见面,忙得不亦乐乎。大军更是热心,甚至让他在医院的女友搜罗了好些卫校的女孩子介绍给欧亚非。等他前前后后见了不下一打女孩子后,大军都有些不耐烦了,他问欧亚非:你看中一个没有?这么多靓女,没一个中你意的吗?要不然就是你眼光太高了!
欧亚非没好气地说:大军,你说话得负责任啊,这十几个女孩中,有一半是她们看不上我,觉得我干刑侦这工作又辛苦又可怕,也赚不了多少钱,还有些是嫌我家里是搞环卫的,也对我没什么兴趣,剩下三个能看得上我的,一个离婚,一个下岗,还有一个当打字员,我不得考虑考虑吗?
大军抓抓脑袋说,也是啊,你的条件也就这样,那你就更应该凑合一下么,三选一也不错嘛!大军这边说着,欧亚非的脑子中却时时闪现着老爹、老妈愁苦的面容,为了他们老俩口,他也该下决心了。他打断大军啰哩啰唆的话说,大军,我们来玩个游戏,看看老天爷想让我找哪个女朋友。
大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玩啊?
欧亚非从桌上撕了三页日历纸,分别在上面写上几个字,然后把它们揉成纸团交给大军说:这上面写了三个女人的名字,你帮我洗洗这三个纸团,我从中间挑一个,挑了是谁就是谁,那就是老天爷的意愿。
大军“嘿嘿”一乐说,这有些意思啊,我还没见过这么挑对象的。他接过纸团在手里搓了搓,然后准备放在桌上。忽然他又想起什么,问,你是玩真的吗?就这样决定了?玩一把还是玩三把?
玩真的,就一把!我就这么选了。
大军把纸团放在桌上说,你挑吧!
欧亚非闭上眼睛,运了运气,然后伸手在那三个纸团上慢慢来回晃动。他明显能感到大军也在屏住呼吸,想看他如何结束这个游戏。欧亚非的手在三个纸团上游走,很久没有落定。大军沉不住气地说,你倒是快点抓啊,要不然你的手晃着,我闭着眼给你敲鼓点,鼓点一停,你的手停在哪个纸团上就是哪个了。
欧亚非哈哈一笑说,你当这是玩击鼓传花了。我跟你说吧,古代有个皇帝平时也跟手下人玩玩游戏,他让妃子给他蒙上眼睛,然后在上百个皇妃中去找他最喜欢的妃子,他不能用手摸,也不能让人说话,皇帝就这么走啊走啊,从那些妃子面前慢慢走过,慢慢走过,他居然一下就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妃子。你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吗?
说完话,欧亚非就伸手抓起了一个纸团。大军嚷道,你确定了,给我看看!
欧亚非把抓到的那个纸团递给大军,然后顺手将另外两个纸团扫进了垃圾桶。
美美自述20
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后,我的运气好像又来了,好歹参演了几部大戏,虽然演的都是小角色,几乎都没台词,有的脸都露不出来,可大小明星、名导真是见了一大堆,还参加了好几个电影颁奖活动,从成龙、李连杰、周润发、梁家辉,到巩俐、章子怡、周迅,从陈凯歌、张艺谋、冯小刚、唐季礼,到张纪中、张黎、高希希等导演,都亲眼看了个够。我就喜欢奔那些乌乌泱泱人特多的剧组,反正那些导演也都喜欢搞些什么大场面。我的一位好友就说:“人多好起哄”,总而言之,我是喜欢看他们拍大片的,投资几千万、上亿的大片,解决了多少群众演员的生活问题啊,要是没有这些大片,都是些贾樟柯、王小帅之类的导演拍的几个人的小片子,我们这些群众演员到哪里混饭吃啊!
陈凯歌啊、张艺谋啊、冯小刚啊,还有张纪中啊这些大导演,他们都是太有才了,鉚足劲能花那么多钱,随便从手指缝里露一点下来,我们都会撑饱啊!就像有个韩国演员在有部大片中说的:“跟着你,有肉吃。”跟着这几个大导演就会有肉吃,谁说不让大导演拍大片,我们都会跟他急。
娱乐圈里真是太有意思了,影视业繁荣发展、大片连拍好几部后,以前什么在歌厅唱歌、舞厅跳舞、餐厅当厨子的人当上明星,都不算什么稀奇了,我的一位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原来在广东、北京做“鸡”,现在也都跑到剧组来当演员了。她是被一个房地产老板包了后,又推到娱乐圈的,知情的人都知道她以前干过什么,圈外人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娱乐媒体都当她是运气好演出来的。我的一位好友就说:“这娱乐圈都能让妓女从良,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地方吃香啊!”
我到了北京以后才明白,人干什么事都得有点后台,这个社会谁都有点才,正的、歪的、偏的才都有,赶上机会好,碰个大导演,碰个有钱的老板,甚至碰上个爱好文艺的官员,嘿嘿,什么样的才都能有发展的地方。我这小角儿暂时还没碰上,就大锅煮稀饭,慢慢熬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