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欧拉美向哥哥断断续续讲述了她这半年多的生活情况。她一开始的失踪,跟欧阳非当初的猜想和推测没有太大差别。那天,老爹老妈答应女儿去看老崔的戏班子演戏后,欧拉美的情绪特别好,她把蓬乱的头发梳成两条小辫,又在脸上扑了点胭脂,换了一件带碎花的连衣裙和一双粉红色的凉鞋,就高高兴兴找戏班子去了。
也许是因为好久没有看戏,那天的戏让她看得有些五迷三道,对唱歌、跳舞的爱好又让她跃跃欲试。她忽然萌生一个想法,没考上大学,还可以学戏啊!老崔叔是老熟人了,跟他在戏班子里干一段时间,又不用交什么学费、培训费,可以给老爹老妈省多少心啊!想到这里,欧拉美就自作主张,打定主意到后台去找老崔叔,让他收自己为徒。
这回见到老崔叔,欧拉美感觉他容光焕发,穿得精神多了,白衬衣的领脖处还系了一条暗绿色领带。老崔见到欧拉美的第一眼还没反应过来,他楞了一下说,我还以为是芬儿,我这里以前的演员,你长得跟她真像。原来是捡妹子啊,没想到一出溜,你都长成黄花姑娘了。还想着来看你老崔叔啊,你老爹老妈都好吧!
欧拉美说:都挺好的,我是自己来的。您以后别叫我捡妹子了,叫我小美、美美都行。老崔笑笑说,好啊,好啊,美美这名字好听。你看,现在大家都有电视看了,还有戏曲频道,看我们这戏班子现拽现卖就没劲了。你是不是好多年不看戏了?欧拉美点点头说:读初中后就没看过了吧,现在看还是觉得挺好的,比坐在电视机前面看戏有味道,好玩。
老崔叔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说:美美啊,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有多难,好在乡下有些地方还有人愿意看戏,办红白喜事,企业搞促销宣传,都还要我们去热热闹闹,这戏班子才算没有散伙。不过,就是在这块地方,这种机会也不多了,我打算转几个地方了。
那转到哪儿去啊?老崔叔。
贵州、广西,还有四川,我都联系好了,那里有些偏远贫困地区,电视收不到信号,影院更是没有,城里那些人也不愿去,可当地老百姓还有看戏的兴趣,我琢磨还能去那里演几年,赚点小钱花花。不然我这里一帮子人吃什么啊!
去那么远的地方啊,真好!欧拉美搓着双手兴奋地说:那,老崔叔,你看我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去走走,顺便我也帮你们干点杂活,有需要的时候,我跟着学学帮你顶个场子,你看行吗?
老崔有些吃惊地看着美美说:你老爹老妈同意吗?我们一去就好几个月,他们放得了心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妹子。我们明天还要一大早动身,你总不能这样匆忙跟我们走吧!
欧拉美低头想了想,然后痛快地说:老崔叔,只要你同意,我可以打个电话,告诉我老爹老妈他们,我跟着您,他们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再说,我现在高考完了也没什么事,就当我到外面见见世面,转几天我就回来,这还不行吗?
反正左磨右泡了好久,老崔叔终于答应了,但他再三叮嘱美美说:记住啊,你可得跟你老爹老妈打个招呼啊,不然我可担待不起。欧拉美满口答应说:好好,我呆会儿就去给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
听到这里,欧阳非忍不住打断妹妹说:那你怎么没有打电话告诉他们,他们可都快急死了,都以为你失踪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欧拉美委屈地说:才不是呢,我想他们肯定不同意我去外面乱跑。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多郁闷,就想到外面散散心,可老爹老妈哪里有钱让我出去啊,我不想给他们增加麻烦,觉得自己跟着老崔的戏班子,不花钱就能到处游游,多好啊!我是怕他们不让我出去,一打电话他们就会来阻拦我的。
那玩了十天半月后你怎么没回来呢?至少也要给我打个电话啊!欧阳非绷着脸说。
欧拉美有些歉意地笑了笑说:你说也有点赶巧,我们走的那晚,老崔叔的电话偏偏就坏了。我也想过给你打个电话,可一到外面跑起来,白天晚上忙得团团转,就把这事忘了。有时也想打,可一琢磨这电话费那么贵,能省一点是一点吧,回头见了面跟你说也来得及。
欧阳非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妹妹有些憔悴的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欧拉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继续说她这半年多的经历。她说:我也想不到,跟着戏班子跑了半个月,我就真的迷上了演戏。老崔叔这戏班子没那么多规矩,有一次伴舞的人中有一个病了,上不了台,老崔叔就问我能不能顶替一下。那舞蹈不难,我练了一天就熟了,大家都夸我有天赋。我就那样上了台,一上还就下不来了,而且跳舞还能赚钱。我那时就想,我至少要赚一万块钱回家,让老爹老妈他们高兴一下,也让那些看我没考上大学的人眼红眼红。
欧拉美就这样成了老崔戏班子中的一员。几个月时间过得很快,老崔带着戏班子在贵州、广西、四川的偏远地区,像打游击那样到处乱窜。很快,他发现如今老百姓的思想变得很开放,偏远的地方管得又不是那样严格,再说老戏受欢迎的程度较低,大家都喜欢那些很现代、很时髦的表演,他就决定放开尺度,让演员表演一些比较刺激的节目。一开始,有些人还不太愿意,尤其是女孩子,当众一件件脱衣,虽然没有脱到一丝不挂,可那也需要有些勇气啊!不过,眼看这样的表演就是受欢迎,来钱也快,当地很多部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有些乡镇领导还派人来找他们专场演出,女孩子们就不再犹豫,纷纷袒胸裸腿上阵,把一件件外衣、丝袜,甚至胸罩脱下来,扔给喝彩的观众。
说到这里,欧拉美沉默了好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欧阳非问妹妹说:你也这样做了吗,为什么?欧拉美点点头,眼里有些湿润。她说:我就是想多赚点钱嘛,自己养活自己,不让老爹老妈操心了。我就做了这些,没有再干别的,你能相信我吗?
欧阳非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严厉地说:你要不是我妹妹,我现在就把你拉到外面打你个满脸开花。你难道不知道跳那种舞丢人吗?你就不怕把我们的脸都丢光啊!你要是想唱歌、跳舞,找个艺术学校专门学学多好。好了,你别解释了,这事也就我知道够了。我看老崔他们赚钱也赚昏了头,你知道他现在跑哪里去了吗?
欧拉美摇摇头说:不知道,公安来抓我们那会儿,他早就从后门跑了。他还欠了我的钱没给呢!那你保我出来花了多少钱?两千块钱,欧阳非说。
欧拉美说:我会把钱还给你的。我自己赚了些钱了!
欧阳非拉着妹妹的手说:我不要你还钱,我要你回来,跟从前一样,不再去做这种事。你记住了吗?永远不要做那种让人看不起的事了,想想多丢人啊!你回来后要是不继续读书,我就帮你找个工作,赚点辛苦钱不要紧,干那种事你知道有多大风险吗?你不知道哥哥我就是专门对付那些垃圾事的啊!
欧拉美把手抽回去,镇定地看着他说:老哥,我没你想的那么不懂事,也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干不净。我做我喜欢做的事,我能把握自己,你别把我往坏里想。就算我过得不怎么样,你也没必要那么伤心,反正我不是你们家人,我只是你老爹老妈养大的。我也想过去上学,正正经经读读书,可那要很多钱,还要考这个考那个,哪里能像在老崔叔这里一样,又能演出又能赚钱呢?说真的,我不想连累你们,不希望你们为****那么多心。说完,她就将脸扭向窗外。欧阳非还想跟她解释几句,这时,列车已经开始减速,广播里说,车已经快到站了,停车时间只有两分钟。
美美自述12
有些事情就像做梦一样,或者说,有些事我宁愿它只是个梦,醒来只有记忆,但并不真实存在。有时,它的存在会让我感觉尴尬。
跟着老崔叔出走的日子,想起来有些冒冒失失,说是冲动也好,无知也好,或者无聊也好,反正就这么过来了,有些明白,也有些糊涂,但心里很充实。等那一切突然没有了,就像阳光映照的肥皂泡突然破了,反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
刚被抓进看守所时,我真的觉得好像溺水了一样,情绪消沉得不得了,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后来得知能找人把自己赎出去,才觉得好歹能抓住一根稻草,有走出看守所的希望。我以前听人说过,看守所、监狱,那都是能把好人变成坏人、坏人变成恶人、恶人变成亡命徒的地方,进去过的人要想再出来好好生活,除非有能耐把案底洗得一干二净,或者改名换姓躲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你底细的地方。不然,总会有人在身后指你的脊背,总会有人把那些不相干的坏事情跟你联系在一起。
终于跟着哥哥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但是,这个熟悉的地方却不是我想回去的,它虽然安全、平静,但并不可爱、好玩,相反让人厌烦,而“崔家班”去的地方,尽管遥远、艰苦,但却让我感觉有趣、有味。我喜欢那种闹闹哄哄、颠三倒四的生活,不喜欢那种刻板、单调的生活。
一路上,我的心情非常复杂,心里乱麻一团,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