薤白
药之辛温而滑泽者,惟薤白为然。最能通胸中之阳与散大肠之结。故仲圣治胸痹用薤白,治泄利下重亦用薤白。但胸痹为阳微,痢则有冷有热,第借以疏利壅滞,故外台于冷痢热痢,皆有治以薤白者。
生姜
生姜是老姜所生之子姜,干姜则老姜造成者。故干姜得秋气多,功兼收敛。生姜得夏气多,功主横散。干姜温太阴之阴,生姜宣阳明之阳。一脏一腑,亦治分母子。
生姜气薄发泄,能由胃通肺以散邪。凡外感鼻塞与噫气呕吐胸痹喉间凝痰结气皆主之。
惟不能治咳。小柴胡汤咳去生姜,痰饮门凡言咳者,亦皆无生姜。以生姜纯乎辛散,适以伤肺,不能止咳。太阳病表不解而有咳,如小青龙汤尚不用生姜,何论他经。乃肺痿门之咳有用之者,肺家邪实,非太阳之表病比,正不妨与麻黄同泄肺邪。浓朴麻黄汤有麻黄而不用生姜者,以脉浮则外达自易,已有麻黄散表,石膏清热,盒饭以干姜温而敛之。泽漆汤无麻黄而即用生姜者,脉沉则有伏饮在里,泽漆紫参辈之苦寒,所以驱之于下,生姜桂枝等之辛甘,所或曰∶小青龙汤、射干麻黄汤、真武汤,皆有水饮而咳,而一用干姜,一用生姜,一生姜干姜并用,何治之不侔若是耶?曰∶此正方义之当寻究者矣。小青龙汤外寒与内饮相搏,麻黄桂枝所以散外寒,细辛半夏所以蠲内饮,以芍药辅辛夏,则水气必由小便而去,此内外分解之法,不宜重扰其肺,使内外连横,故温肺之干姜,敛肺之五味则进之,而劫肺之生姜则退之也。射干麻黄汤喉中水鸡声,乃火吸其痰,痰不得下而作声,其始必有风寒外邪,袭入于肺,故咳而上气,与小青龙相似而实有不同。彼用麻黄为发太阳之表邪,必得加桂;此用麻黄但搜肺家之伏邪,不必有桂。彼以辛夏蠲饮,法当温肺,温肺故用干姜;此以辛夏蠲饮,法当清肺,清肺故用射干。彼导心下之水走小便,故加芍药;此散上逆之痰在喉中,故加生姜。盖干姜不独增肺热,而亦非肺家散剂也。真武汤因发汗太过,引动肾水上泛,为悸、为眩、为身 ,非真阳本虚,不至于是。方名真武,是表热不足虑,而寒水必当亟镇。附子补阳,白术崇土,所以镇寒水者至矣。驱已泛之水以归于壑,则苓芍不可无。散逆气、逐阴邪,以旋转其病机,则生姜尤不可缺。若寒水射肺而有咳,亦即治以肺咳之药加细辛干姜五味,咳非主病,与小青龙有间,故小青龙细辛干姜各三两,而此止各一两。生姜乃证中要药,不以有干姜而去之也。
生姜泻心汤,有生姜又用干姜,以生姜治干噫食臭,干姜治腹鸣下利也。通脉四逆汤,有干姜又加生姜,以干姜止利通脉,生姜散寒治呕也。
生姜去臭气通神明,其用全在于肺胃,而胃与脾以膜相连,故脾家气分有治之者,如浓朴生姜甘草半夏人参汤治腹胀是也。血分亦有治者,如当归生姜羊肉汤治腹痛是也。驱使之妙,不在一物而在全方,是故制方尤难于识药。
姜枣调营卫与姜多于枣之义,详见大枣。其有生姜无大枣者,仲圣每与桂枝半夏橘红等物并用,重在鬯阳,故不取大枣之甘壅。
干姜
干姜以母姜去皮依法造之,色黄白而气味辛温,体质坚结,为温中土之专药,理中汤用之,正如其本量。其性散不如守,故能由胃达肺而无泄邪、出汗、止呕、行水之长。炮黑亦入肾,而无附子乌头之大力。凡仲圣方用干姜,总不外乎温中,其故可玩索而得也。
通脉四逆汤,即四逆汤倍加干姜,脉不出又加人参,似干姜与人参皆能通脉,功不止于温中矣。不知壅遏营气令无所避是谓脉。营出中焦,中焦泌糟粕蒸津液。下利则中焦失职,焉得不脉微欲绝。欲脉之出,自非温中止利不可。必利止而脉不出,则其故不在中焦而在主脉之心。然后加以补心通血脉之人参,非干姜不通脉,非通脉不关温中也。
肺痿有得之燥热,有得之虚冷。虚冷之痿,以甘草干姜汤治之,谓干姜温肺,是固然矣。
岂知金生于土,土不温者上必虚,上虚则不能制下,其头眩多涎唾者上虚也,遗尿小便数者下虚也,而皆由于中之不温也。然则干姜非不温肺,惟不越脾以温肺耳。
或曰∶伤寒误攻其表,服甘草干姜汤,便厥愈足温,则干姜不独温中,且更温下矣。曰∶干姜讵能温下,惟炮之而后能耳。然虽炮用,其温下之气犹不毕贯,更进以芍药甘草汤,而不贯者始贯,脚始伸而不挛,此其旨甚微,非一二言所得罄焉。夫脉浮、自汗出、心烦、微恶寒者,邪在表也。小便数、脚挛急者,太阳寒邪袭入少阴。或先有伏寒,因而致剧也。医以桂枝汤但攻其表,内有芍药酸寒入里,反增下寒,于是得之即厥。始而心烦、微恶寒者,兹更肾寒而躁,阴中之阳,又随桂枝外发之势而欲越,故咽干与吐逆并作。此时自汗之表邪,已受治于桂枝,但以炮姜温下,炙草和中,未有不阳复而自愈者。而足温而挛急如故,宁非温下之力犹有歉哉。然非真阳亏损,附子可无用也。前为芍药所误者,今乃以芍药伸脚矣。
芍药何以能然,正惟炮姜以芍药抑之而后能尽复其阳也。肺痿何以不更进芍药甘草汤,以但遗尿小便数而脚不挛急,且炮姜并欲其温肺也。则谓干姜若不炮,温中而不温下可也。
诸四逆汤治少阴病而用干姜,似干姜亦所以温下,不知少阴寒甚,必上侮及脾,用附子以斩将搴旗,犹当佐干姜以储粮坚壁。理中丸干姜用三两,以温中固干姜责也。四逆汤干姜用两半,以温少阴有附子任之,干姜为附子后殿也。更观肾着汤病属下焦,而方中有脾药无肾药,益以见温下之必当温中矣。
四逆汤重在厥逆,下利是兼证,有干姜不必有葱白。白通汤治少阴下利,是正病无兼证,不升其阴气以与阳通,则利终不止,故君葱白而协以姜附。桃花汤干姜只一两,则少而又少矣,且无附子无葱白,何以为解?曰∶此非少阴纯寒之证也,以石脂粳米固下和中,略施干姜,使就温化,不利其便不清其血而但止其利,法之至超至妙者也。若赤石脂禹余粮汤,利在下焦而治以中焦药不应,则桃花汤之有干姜,不尚于中宫有涉哉。
干姜温脾而上及肺,以治肺咳而下连脾,正为相当。如小青龙汤以干姜治寒咳而用至三两,微利亦不去干姜是也。
本经干姜主止血,仁斋直指云∶血遇热则宣行,故止血多用凉药,然亦有气虚挟寒,阴阳不相为守,营气虚散,血亦错行者,窃谓血统于脾,有出中焦,营气虚散之证,非温中土不可。金匮胶艾汤,无干姜而千金方有之。黄土汤虽无干姜,而灶中黄土,其用与干姜无二。
干姜温中,自有止血之理。虽然不能无佐使之品也。大抵吐血而至不止,则在上者宜抑之,漏血而至不止,则在下者宜举之。凡用柏叶阿胶之类为佐使者,所以导血归经。用黄芩童便之类为佐使者,所以养阴和阳,非能抑之能举之也。独柏叶汤之用马通,有匪夷所思者。马之气最盛者,能使血随汗出,而一身之物,非性寒即有毒,惟通温而无毒,虽秽滓乎,固化气化血行脉络之余而性能下行者也。此佐干姜,以抑为止者也。妇人陷经漏下黑不解胶姜汤主之,黑多由于热,而虚寒之人,血出络而凝,渐渐变紫变黑,亦未尝无之,胶姜汤之姜,其为干姜无疑。乃陈修园以此二味治是证,一再用之不瘥,后易干姜为生姜,并加阿胶大枣,煎服立止,谓生姜散寒升气,合陷者举之之义,此与马通一抑一举,可为对待。然先服之干姜未必无功,或如仲圣法以生干并用,当收效尤捷耳。
仲圣方干姜黄连并用之证,必兼有呕。呕属少阳,故方中必有黄芩人参少阳专门之药。
盖少阳为三阳之枢,以黄连降胃阳,干姜升脾阴,脾升胃降,少阳乃得转枢,此少阳无往来寒热之治法,治在此而效见于彼者也。
苦瓠
大水面目四肢浮肿,因在内而证在外也,以苦瓠之瓤与子治之,则弃其外而取其内也。
瓤与子为一瓠之津液所储,迨其渐干渐敛,气遒力浓,炼津液为精华,以此驭人身梗化之水,自无归命投诚,一遵约束。然则瓠其何以处之,其气味则苦寒也,性则就下也,瓠既就下,而他有不就下者乎,此本经所由殿之以下水也。
桑耳
(桑耳,木耳之生于桑者,虽有五色,今但论黑。)桑为箕星之精,迨其朽也,经盛夏湿热之蒸腾,结而为耳。犹肾液之上朝,故色黑。具好风之本性,故入肝。是以于血分之湿热,最能效力。血分之湿热,惟女子为易成病。漏下赤白汁者,阴为阳迫而下泄也。血病症瘕积聚者,阴为阳遏而致壅也。阴通阴伤寒热者,阴为阳负而思竞也。此阴之不足,非阳之有余。但当化阴以升阴,不必抑阳以损阳。桑耳性凉润而蒸腾上出,所以能化阴以升阴也。
杏仁
杏有脉络为心果,仁则主通脉络之气而为肺果。其性直降而兼横扩,横扩与直降,互相牵制而不得逞,故非加他药不能横扩不能直降。然用杏仁于横扩,有兼取其直降者。用杏仁于直降,有兼取其横扩者。证若两有所需,杏仁亦两呈其技也。
麻黄汤者,伤寒之汗剂也。既用麻黄何以又加杏仁,则以杏仁兼能下气止喘也。表实而邪不得解固喘,邪解而气不得下亦喘,杏仁既走表而复入里,则外散之气,亦相与由中道而下,是故麻杏甘石汤有麻黄又有杏仁,则为治喘,葛根汤有麻黄无杏仁,则证本无喘。然而麻黄非不治喘,小青龙汤云,喘去麻黄加杏仁,又何以有宜不宜之别耶?盖麻黄者,上发心液亦下通肾气,小青龙心下之水,已与肾脏之水相吸引,若再以麻黄动其肾气,喘将愈不能止。杏仁肺药非肾药,故去彼加此,所谓用杏仁于横扩兼取其直降者此也。
大陷胸丸者,伤寒之下剂也。结胸而云项亦强如柔痉状,是项强外与大陷胸汤无异,而证则较重。故彼可速攻而愈,此必变丸而缓攻。杏仁一味,专为项强而设。项强由阳邪烁液所致,杏仁研之如脂而性兼横扩。再佐以芒硝之津润,白蜜之和甘,何难化强为柔。然结胸之项强,非下不和,亦非下不陷。杏仁固大黄之功臣,葶苈甘遂之益友也,所谓用杏仁于直降兼取其横扩者此也。
伤寒发汗,以麻黄为主,杏仁为辅;治喘以杏仁为主,麻黄为辅;故二物并用,其效始捷。夫喘在伤寒,为表实肺郁。在杂证,则有热喘、有虚喘、有饮气喘,不止一端。小青龙喘去麻黄加杏仁,即非治伤寒之喘,故其方亦多用于杂证。然而仲圣用药之道,但于配合异同分数多寡之中,一为转移,便大不相侔。大青龙,伤寒最要之方也。麻杏并用,岂为治喘。
其故则在麻黄加麻黄汤一倍,杏仁减七十个为四十,又得生姜之升,石膏之寒,杏仁自随麻黄而横扩,不致驰思于直降。推此以求,麻杏并用而非为治喘者,又得四方焉∶一曰麻黄加术汤,湿家身烦疼,为寒湿之气郁于肌表,麻黄汤正与相宜。病由于湿,故加白术以收湿。
而中气既固,则杏仁亦只为利肺气之用而已。一曰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伤于风湿而至发热日晡所剧,非麻杏所能独治矣。薏苡清热去湿,治久风湿痹,故加之。但其分数,则麻黄只用麻黄汤六中之一,杏仁七中之一,薏苡亦与麻黄相埒,此小制治上之法,杏仁所以无直降之权也。一曰文蛤汤,此即大青龙去桂枝盖文蛤,贪饮由于热甚,故用文蛤石膏特多,麻黄减大青龙一半者,以表邪微而不欲其过汗也。若无蛤膏之咸寒,则麻黄恐尚不用至三两。然则用麻黄而复佐以生姜杏仁,自无不汗之理。杏仁虽兼有直降之长,制之以蛤膏,其与麻姜比而与蛤膏远者,势固然也。一曰浓朴麻黄汤,此即小青龙加减而治亦大异,曰咳而脉浮而不详其证,则试以本方药味测之∶干姜五味细辛,治寒咳之药也,而咳因于寒可知;麻杏与浓朴并用,浓朴亦温散之药也,而表有寒邪宜发可知;有细辛又加半夏,则必以之蠲饮;有五味又加小麦,则既治咳自当安肺;此必因肺痿已见一斑,故加石膏以存津而化燥,与小青龙加石膏之意颇同。然彼为肺胀已成,故驱寒饮使下行,此为肺痿始萌,故乘脉浮之际,亟解其表邪。桂枝芍药,所以用于彼而不用于此。浓朴用至五两,又无芍药,则杏仁又何能效其直降之职。是为去杏仁之直降而取其横扩。
杏仁直降横扩,虽同无狠力,有借于他药,而以二者权之,直降之力,差优于横扩,故甄权主发汗,而本经不主发汗主下气。茯苓杏仁甘草汤,注家多以杏仁为散结,愚独以为下气。何以言之?胸痹胸中气塞短气,看似甚剧,实则较前条用枳实薤白桂枝汤为轻。此盖痰饮为患,阳尚不虚,无取薤桂。稀饮治以是汤,胶痰则主橘枳生姜汤。稀饮而致气塞短气者,必因小便不利而饮停于胸,胸膈或素不舒,饮停则痹。本经茯苓主胸胁逆气、心下结痛、利小便,可知散停饮之结,茯苓实司其职。茯苓淡渗散结,是有形之饮。杏仁苦温下降,是无形之气。二者合而痹者斯开,塞者斯通。然他方治胸痹无甘草,而此有之者,以二物皆下行,非以甘草载之,则势不少驻而去疾不尽耳。外台走马汤,下剂也。中恶心痛腹胀大便不通,徐忠可谓客忤,沈目南谓绞肠乌痧。按方用巴豆,自当有恶毒之邪,壅塞脏腑,须臾即毙之势。故以巴豆逐有形之实邪,杏仁下无形之虚气,为急救之策。与茯苓杏仁甘草汤之用杏仁,取资无异。是为去杏仁之横扩而取其直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