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问产前必用熟地以补血,不识产后亦可重用乎?曰∶产后正宜重用也。产妇血大亏,不用熟地以生新血,用何药乎?虽佛手散乃产后圣药,然能加入熟地,则生血尤奇。凡产后血晕诸病,同人参、当归并用,必建殊功,不特产后脐腹急痛者始可用之也。夫肾中元气,为后天之祖,熟地禀先天之气而生,产妇亏损血室,元气大耗,后天之血既不能速生,正藉先天之气以生之。用熟地以助后天,实有妙理,非泛论也。
或问熟地腻膈生痰,世人以姜汁、砂仁制之可乎?顾熟地何尝腻膈也。熟地味甘而性温,味甘为脾胃所喜,性温为脾胃所宜,脾胃既不相忤,又何所忌而腻膈哉。况熟地乃阴分之药,不留胃中,即留肾中。胃为肾之关门,胃见肾经之味,有不引导至肾者乎,腻膈之说,起于不知医理之人,而不可惑深知医理之士也。虽姜汁开胃,砂仁苏脾,无碍于熟地,而终不可谓熟地之腻膈生痰耳。(〔批〕自腻膈生痰之说出,世人畏熟地而不敢用,今得远公阐发,可以破惑矣。)或谓熟地既不腻膈,何以六味地黄丸中加茯苓、山药、泽泻,非因其腻隔而用之乎?是以茯苓、山药、泽泻,为制熟地之品,亦何其轻视茯苓、山药、泽泻哉。肾宜补而不宜泻,既用熟地以补肾,岂可复用利药以泻肾,况又用利药以制补肾之药,使之有泻而无补乎,是熟地之不宜制也明矣。熟地既不宜制,用茯苓、山药、泽泻之三味,非因制熟地也,亦明矣。熟地既不宜制,用茯苓、山药、泽泻之三味,非因熟地之腻膈也,抑又明矣。然则用三味之意谓何?因熟地但能滋阴而不能去湿,但能补水而不能生阳,用三味以助其成功,非用三味而掣其手足也。
或问熟地既不腻膈,何以生痰,前人言之,岂无见而云然乎?曰∶熟地实消痰圣药,而世反没其功,此余所以坚欲辨之也。凡痰之生也,起于肾气之虚,而痰之成也,因于胃气之弱。
肾气不虚,则胃气亦不弱。肾不虚则痰无从生,胃不弱则痰无由成也。然则欲痰之不成,必须补胃,而欲痰之不生,必须补肾。肾气足而胃气亦足,肾无痰而胃亦无痰。熟地虽是补肾之药,实亦补胃之药也。胃中津液原本于肾,补肾以生胃中之津液,是真水升于胃矣。真水升于胃,则胃中邪水自然难存,积滞化而痰涎消,有不知其然而然之妙。熟地消痰不信然乎,而可谓其腻膈而生痰乎。
或问熟地补肾中之水,何必又用山药、山萸以相佐。盖肾水非得酸不能生,山茱萸味酸而性又温,佐熟地实有水乳之合。然而山茱萸味过于酸,非得熟地之甘温,山茱萸亦不能独生肾水也。配合相宜,如夫妇之好合,以成既济之功也。
或问熟地入于八味地黄丸中,何独为君?盖八味丸补肾中之火也。然火不可以独补,必须于水中补之。补火既须补水,则补水之药必宜为君矣。方中诸药,惟熟地乃补水之圣药,故以之为君。有君则有臣,而山药、山茱佐之。有臣则有佐使,而丹皮、泽泻、茯苓从之。至于桂、附,反似宾客之象。盖桂附欲补火而无能自主,不得不推让熟地为君,补水以补火也。
或问熟地可独用以治病乎?熟地亦可以独用者也。凡遇心肾不交之病,只消熟地二两,煎汤饥服,而心肾交于眉睫。人以为熟地乃肾经之药,谁知其能上通于心乎。夫心肾不交之病,多是心火太过而肾水大亏也。用熟地以滋其肾中之枯干,肾得水之滋,而肾之津即上济于心,心得肾之济,而心之气即下交于肾,又何黄连、肉桂之多事哉。
或问熟地既可单用以成功,凡遇心肾不交之病,竟用熟地一味为丸,朝夕吞服之得乎?此则又不宜也。熟地单用,只可偶尔出奇,要必须辅之以茯神、山药,佐之以山茱、枣仁,始可久用以成功耳。
或问熟地宜多用以奏功,抑宜少用以取效乎?熟地宜多不宜少也。然而用之得宜,虽重用数两不见多;用之失宜,虽止用数钱未见少。用之于肾水大亏之日,多用犹觉少;用之于脾土大崩之时,少用亦觉多;用之于肾火沸腾之病,用多而殊欠其多;用之于胃土喘胀之症,用少而殊憎其少。全在用之得宜,而多与不多,不必计也。
或疑熟地腻滞,补阴过多,终有相碍,未可单用一味以取胜,然前人亦有用一味以成功者何也?愚谓熟地单用以出奇,实偶然权宜之法,不若佐之他味,使两味以建功之更胜。如治心肾之亏也,加入龙眼肉;如肝肾之亏也,加入白芍;如治肺肾之亏也,加入麦冬。如治脾肾之亏也,加入人参,或加白芍。既无腻膈,更多捷效,是在人之权变耳。(〔批〕又开无数法门。)或疑肾虚者,宜用熟地,以阴补阴也,何以补胃者亦用之,补胆者亦用之耶?此固古人权宜之法,然亦至当之法也。夫胃为肾之关门,肾虚则胃亦虚,补肾正所以补胃也。胆虽附于肝,而胆之汁必得肾之液渗入,始无枯涸之忧。肾虚则胆亦虚,补肾正所以补胆也。倘见胃之虚而徒用补胃之药,则香燥之品,愈烁其肾水之干;见胆之虚而只用补胆之味,则酸涩之剂,愈耗其肾水之竭。肾水既虚,而胃胆愈弱矣。惟用熟地以补肾,而胃与胆取给于肾而有余,自然燥者不燥,而枯者不枯,谁谓阳症不宜补阴哉。
或疑熟地至阴之药,多用之以滋肾宜也。然何以至阳之病,古人亦用以奏效,岂熟地亦阳分药乎?熟地非阳分药也。非阳分之药而偏用之以治阳病者,阳得阴而平也。阳非阴不伏,用熟地以摄至阳之气,则水升火降,阴阳有既济之美矣。
或疑熟地滋阴而不能开胃,孰知熟地正开胃之神药也。胃为肾之关门,肾中枯槁,全藉胃之关门,搬运水谷以济其困乏,岂有肾中所喜之物,而胃反拒绝之理。况肾虚无水,则胃中无非火气,亦望真阴之水以急救其干涸也。然则熟地正胃之所喜,不独肾之所喜也。安有所喜者投之,不亟为开关以延入者乎,所以肾虚之人。必用熟地以开胃耳。至于肾水不亏,胃中无火,一旦遽用熟地,未免少加胀闷,是不善用熟地也。谁谓熟地尽闭胃之物哉。
生地
生地,味苦甘,气寒,沉也,阴也。入手少阴及手太阴。凉头面之火,清肺肝之热,亦君药也。其功专于凉血止血,又善疗金疮,安胎气,通经,止漏崩,俱有神功。但性寒,脾胃冷者不宜多用。夫生地既善凉血,热血妄行,或吐血、或衄血、或下血,宜用之为君,而加入荆芥以归其经,加入三七根末以止其路,又何热之不除而血之不止哉。然而此味可多用而不可频用,可暂用而不可久用也。当血之来也,其势甚急,不得已重用生地,以凉血而止血。若血一止,即宜改用温补之剂,不当仍以生地再进也。今人不知其故,惊生地止血之神,视为灵丹妙药,日日煎服,久则脾胃太凉,必至泄泻,元气困顿,而血又重来。不悟生地用多,反疑生地用少,仍然更进,且有增其分两,至死而不悟者,亦可悲也夫。
或问生地与熟地同是一物,而寒温各别,入汤煎服,非生地变为熟地耶?曰∶生地不先制为熟,则味苦,苦则凉。生地已制为熟,则味甘,甘则温,何可同日而语。譬如一人,先未陶淑,其性刚,后加涵养,其性柔,生熟地何独不然。
或问生地凉血以止血,是生地实救死妙药也。吾见世人服生地以止血,不敢再用,改用他药,而仍然吐血,一服生地而血又即止,安在生地之不宜久服乎?曰∶服生地止血之后,改用他药,而仍吐血者,非不用生地之故,乃改用他药。不得其宜之故耳。夫止血之后,不可不补血,然而补血实难。补血之药,未有不温者,而吐血之后,又最忌温,恐温热之性引沸其血也。补血之药,又未有不动者,而吐血之后,又最忌动,恐浮动之气又催迫其血也。然则用生地止血,当用何药以善其后乎?六味地黄汤加五味、麦冬,则平而不热,静而不动,服之则水升火降,永无再犯之忧,又安在生地之必宜服哉。
或疑生地虽凉,要亦不甚,以治虚热之病,似应相宜,何禁用甚严也?不知生地之凉,不特沁入于胃,且沁入于脾,不特沁入于脾,又沁入于肾。故久服则脾肾俱伤,往往致大瘕之泻,不可不慎用也。
或疑生地止血甚神,而泻中有补,似亦与元参之类可齐驱而并驾也。然而元参尚可重用,而生地断宜轻用也。盖生地沉阴之性,凉血是其所长,退火是其所短,不比元参既退浮游之火,而又滋枯涸之水也。生地凉血,则血虽止而不行。生地不能退火,则火欲炎而难静,久则火上腾而血亦随沸矣。
或疑生地寒凉,可以止血,以血得寒而止乎。抑血得补而止乎?夫生地凉中有补,血得凉而止,亦得补而止也。盖血非凉则无以遏其上炎之势,非补亦无以投其既济之欢,故生地止血建功实神者,正以凉中有补也。
或疑生地清肺肝之热,肺肝俱属阴,补阴即不能奏功之速,自宜久服之为得,安在生地只可暂用而不可常服耶?曰∶生地清肺肝之热,亦只清一时之热耳。肺肝之火,初起多实,久病多虚。生地清初起之热,则热变为寒;清久病之热,则热愈增热。盖实火得寒而势解,虚火得寒而焰起也。故生地只可一时暂用,而断断不可长用耳。
当归
当归,味甘辛,气温,可升可降,阳中之阴,无毒。虽有上下之分,而补血则一。东垣谓尾破血者,误。入心、脾、肝三脏。但其性甚动,入之补气药中则补气,入之补血药中则补血,入之升提药中则提气,入之降逐药中则逐血也。而且用之寒则寒,用之热则热,无定功也。
功虽无定,然要不可谓非君药。如痢疾也,非君之以当归,则肠中之积秽不能去;如跌伤也,非君之以当归,则骨中之瘀血不能消;大便燥结,非君之以当归,则硬粪不能下;产后亏损,非君之以当归,则血晕不能除。肝中血燥,当归少用,难以解纷;心中血枯,当归少用,难以润泽;脾中血干,当归少用,难以滋养。是当归必宜多用,而后可以成功也。倘畏其过滑而不敢多用,则功用薄而迟矣。而或者谓当归可臣而不可君也,补血汤中让黄 为君,反能出奇以夺命;败毒散中让金银花为君,转能角异以散邪,似乎为臣之功胜于为君。然而当归实君药,而又可以为臣为佐使者也。用之彼而彼效,用之此而此效,充之五脏六腑,皆可相资,亦在人之用之耳。用之当,而攻补并可奏功;用之不当,而气血两无有效。用之当,而上下均能疗治;用之不当,而阴阳各鲜成功。又何论于可君而不可臣,可臣而不可佐使哉。
或问当归补血,而补气汤中何以必用,岂当归非血分之药乎?曰∶当归原非独补血也,实亦气分之药,因其味辛而气少散,恐其耗气,故言补血,而不言补气耳。其实补气者十之四,而补血者十之六,子试思产后非气血之大亏乎。佛手散用当归为君,川芎为佐,人以为二味乃补血之圣药也,治产后血少者,似乎相宜,治产后气虚者。似乎不足。乃何以一用佛手散而气血两旺,非当归补血而又补气,乌能至此,是当归亦为气分之药,不可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