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问蒺藜,以同州沙苑者为胜,近人以之治目,谓补而又明目也。先生又云与白蒺藜同为明目之药,岂同州者非补,而白蒺藜反补耶?(〔批〕贱近而贵远,世情大抵然也,岂独蒺藜哉。)曰∶二味各有功效,余上文已言之矣。而吾子又问,余更当畅谈之。沙苑蒺藜,补多而泻少;白蒺藜,泻多而补亦多。沙苑蒺藜补肝肾而明目,乃补虚火之目,而不可补实邪之目也,补实邪之目,则目转不明,而羞明生瘴之病来矣;白蒺藜补肝肾而明目,乃泻实邪之目。
而又可补虚火之目也,补虚火之目,则目更光明,泻实邪之目则目更清爽。二者相较,用沙苑蒺藜以明目,反不若用白蒺藜之明目为佳,而无如近人之未知也。
青黛
青黛,即靛之干者。《本草》辨其出波斯国者,始真转误矣。味苦,气寒,无毒。杀虫除热,能消赤肿疔毒,兼疗金疮,余无功效。他书盛称之,皆不足信也。惟喉痹之症,倘系实火,可以内外兼治,而《本草》各书反不言及。大约此物,止可为佐使者也。惟杀虫可以多用,只消一味,用至一两,研末,加入神曲三钱、使君子三钱,同为丸,一日服尽,虫尽死矣。(〔批〕青黛杀虫方神效,试之屡验。)他病不必多用。盖青黛气寒,能败胃气,久服,则饮食不能消也。
或问青黛微物,先生亦慎用之,毋乃太过乎?嗟乎。用药一味之失,便杀一人,况发明《本草》,而可轻言之乎。故物虽至微,不敢忽也。
或问青黛物虽至微,仲景公用以治发斑之伤寒,何子未之言及?曰∶吾前言赤肿,即发斑之别名,非满身肿起为赤肿也。青黛至微,而能化斑者,以其善凉肺金之气。肺主皮毛,皮肤之发斑,正肺之火也。然而发斑,又不止肺火,必挟胃火而同行,青黛又能清胃火,仲景公所以一物而两用之,退肺、胃之火,自易解皮肤之斑矣。
天麻
天麻,味辛、苦,气平,无毒。入肺、脾、肝、胆、心经。能止昏眩,疗风去湿,治筋骨拘挛瘫痪,通血脉,开窍,余皆不足尽信。此有损无益之药,似宜删去。然外邪甚盛,壅塞于经络血脉之间,舍天麻又何以引经,使气血攻补之味,直入于受病之中乎。故必须备载。但悉其功用,自不致用之之误也。总之,天麻最能祛外来之邪,逐内闭之痰,而气血两虚之人,断不可轻用耳。(〔批〕天麻举世也。)或问天麻世人多珍之,何先生独戒人以轻用乎?曰∶余戒人轻用者,以天麻实止可怯邪。
无邪之人用之,未有不受害者也。余所以言其功,又示其过,虑世之误用以损人也。
蒲黄
蒲黄,味甘,气平,无毒。入肺经。能止衄血妄行,咯血、吐血亦可用,消瘀血,止崩漏白带,调妇人血候不齐,去儿枕痛,疗跌扑折伤,亦佐使之药,能治实,而不可治虚。虚人用之,必有泄泻之病,不可不慎也。《本草》谓其益气力,延年作仙,此断无之事,不可尽信。
或问蒲黄非急需之药,而吾子取之以备用,不知何用也?夫蒲黄治诸血症最效,而治血症中尤效者,咯血也。咯血者,肾火上冲,而肺金又燥。治肾以止咯血,而不兼治肺,则咯血不能止。蒲黄润肺经之燥,加入于六味地黄汤中,则一服可以奏功,非若他药如麦冬、五味,虽亦止咯,而功不能如是之捷。此所以备之,而不敢删耳。
何首乌
何首乌,味甘而涩,气微温,无毒。神农未尝非遗之也。以其功效甚缓,不能急于救人,故尔失载。然首乌蒸熟,能黑须鬓,但最恶铁器。凡入诸药之中,曾经铁器者,沾其气味,绝无功效。世人久服而不变白者,正坐此耳,非首乌之不黑须鬓也。近人尊此物为延生之宝,余薄而不用。惟生首乌用之治疟,实有速效,治痞亦有神功,世人不尽知也。虽然首乌蒸熟,以黑须鬓,又不若生用之尤验。盖首乌经九蒸之后,气味尽失,又经铁器,全无功效矣。
不若竟以石块敲碎,晒干为末,同桑叶、茱萸、熟地、枸杞子、麦冬、女贞子、乌饭于黑芝麻、白果,共捣为丸,全不见铁器,反能乌须鬓,而延年至不老也。
或问何首乌蒸熟则味甘,生用则味涩,自宜制熟为黑,则白易变为黑矣,此情理之必然也,先生独云生用为佳,亦有说乎?曰∶首乌制黑,犹生地之制熟也,似宜熟者之胜生。然而首乌不同生地也,生地性寒而味苦,制熟则苦变甘,而寒变温矣,故制熟则佳。首乌味本甘而气本温,生者原本益人,又何必制之耶。况生者味涩,凡人之精,未有不滑者也,正宜味涩以止益,奈何反制其不涩,使补者不补也。余所以劝人生用之也。
或疑何首乌乃乌须圣药,不制之,何能乌须?先生谓生胜于熟,读先生之论,则实有至理,然未见先生之自效,恐世人未必信先生之言也。曰∶吾谈其理,何顾吾须之变白不变白哉。
况吾须之白而乌,乌而白者屡矣,乃自不慎酒色,非药之不验也,盖服乌须之药,必须绝欲断酒,否则无功耳。
或疑何首乌既能延年,而神农未尝言,先生又薄其功用之缓,是此药亦可有可无之药也。
虽然,何首乌乌可缺也,亦顾人用之何如耳。大约用之乌须延寿,其功缓,用之攻邪散疟,其功速。近人用之,多犯铁器,所以皆不能成功也。
或疑何首乌今人艳称之,吾子薄其功用,得毋矫枉之过欤?嗟乎。何首乌实有功效,久服乌须鬓,固非虚语。吾特薄其功用之缓,非薄其无功用也。如补气也,不若黄 、人参之捷。
如补血也,不若当归、川芎之速。如补精也,不若熟地、山茱之易于见胜。此余之所以宁用彼,而不用此也。至于丸药之中,原图缓治,何首乌正宜大用,乌可薄而弃之哉。
或问何首乌毕竟以大者为佳,近人用何首乌而不甚效者,大抵皆细小耳,未必有大如斗者也。曰∶古人载何首乌,而称极大者为神,乃夸诩之辞,非真亲服而有验也。且何首乌小者之力胜于大者,世人未知也。近来士大夫得一大首乌,便矜奇异,如法修制,九蒸九晒,惟恐少越于古人,乃终年吞服,绝不见发之乌而鬓之黑,可见大者功用劣于细小者矣。无如今人为古人所愚,舍人参、熟地之奇,而必求首乌为延生变白之药,绝无一效,而不悔惑矣。
益母草
益母草,味辛、甘,气微温,无毒。胎前、产后,皆可用之,去死胎最效,行瘀生新,亦能下乳。其名益母,有益于妇人不浅。然不佐之归、芎、参、术,单味未能取胜。前人言其胎前无滞,产后无虚,谓其行中有补也。但益母草实非补物,止能佐补药以收功,故不宜多用。大约入诸补剂之中,以三钱为率,可从中再减,断不可此外更增。
或问益母草,以益母得名,宜其有益于产母。今人未产之前用之,犹曰治产母也,无孕之妇人杂然并进,益母之谓何?曰∶益母草,实不止专益于产母。凡无产之妇,均能受益。盖益母草治妇人之病,居十之七,治产母之病,反不过十之三。无产之妇,可以多用,而有产之妇,转宜少用耳。
或疑益母草古今共誉,而吾子何独有贬辞?曰∶吾言益母草佐补药以收功,正显益母草之奇耳。何为贬辞哉?或疑益母草,古人单用以收功,而吾子必言佐补以取效,何也?不知益母草单用以收功,不若佐补收功之更多而且捷。
续断
续断,味辛,气微温。无毒。善续筋骨,使断者复续得名。亦调血脉,疗折伤最神,治血症固精滑梦遗,暖子宫,补多于续,但不可多用耳。盖续断气温,多用则生热,热生则火炽矣。少用则温而不热,肾水反得之而渐生。阴生于阳之中也。他本谓其能愈乳痈、瘰 、肠风痔,岂有气温之药,而能愈温热之病乎?恐非可信之论也。(〔批〕实不可信。)或问续断能接筋骨,何以单用续断,未见奏功,入之于生血活血药中,反能奏效,何欤?曰∶此正续断之奇也。夫断者不能复续,犹死者不能重生也,欲使断者复续,必须使死者重生矣。筋骨至于断,其中之血先死矣。续断止能接筋骨之断,不能使血之生也。用之于生血、活血之中,则血之死者既庆再生,而筋骨之断者自庆再续。(〔批〕活血始可接骨,补虚始能续断,真不易之论。)又何疑于单用之无功,而共用之甚效哉。
或疑续断不宜用之于补药之中,恐牵掣其手也。嗟乎。惟补可续,不补何续耶。
或疑续断因补以接骨,则凡补之药,皆可接骨矣。曰∶单补又何能接续哉。惟续断于补中接骨,则补即有生之义,生即有续之功也。
金银花
金银花,一名忍冬藤。味甘,温,无毒。入心、脾、肺、肝、肾五脏,无经不入。消毒之神品也。未成毒则散,已成毒则消,将死者可生,已坏者可转。故痈疽发背,必以此药为夺命之丹。但其味纯良,性又补阴,虽善消毒,而功用甚缓,必须大用之。(〔批〕金银花消毒神效,必宜多用,诚千古定论。)如发背痈,用至七八两,加入甘草五钱、当归二两,一剂煎饮,未有不立时消散者。其余身上、头上、足上各毒,减一半投之,无不神效。近人治痈毒,亦多识用金银花,然断不敢用到半斤。殊不知背痈之毒,外虽小而内实大,非用此重剂,则毒不易消。且金银花少用则力单,多用则力浓,尤妙在补先于攻,消毒而不耗气血,败毒之药,未有过于金银花者也。故毋论初起之时与出脓之后,或变生不测,无可再救之顷,皆以前方投之,断无不起死回生者。正勿惊讶其药剂之重,妄生疑畏也。或嫌金银花太多,难于煎药,不妨先取水十余碗,煎取金银花之汁,再煎当归、甘草,则尤为得法。至于鬼击作痛,又治之小者。止痢除温,益寿延龄,则不可为训矣。
或问金银花败毒则有之,而吾子曰补阴,得毋惑于《本经》长年益寿之语乎?曰∶金银花补之性实多于攻。攻毒之药,未有不散气者也,而金银花非惟不散气,且能补气,更善补阴。
但少用则补多于攻,多用则攻胜于补。故攻毒之药,未有善于金银花者也。若疑金银花为长年益寿之药,则不可。盖至纯之品,始可长服以延龄,偏霸之味,只可暂投以奏效。金银花只宜用之以攻毒,而不宜用之以补虚。若惑于长年益寿之说,始信金银花为补阴之药,则余且劝人长服为添寿之助,何以止言攻毒哉。
或问金银花之解毒,近人亦多知之。然未有若吾子之赞叹甚神者,子欲显书之奇,罔顾言之大乎?曰∶金银花化毒,吾言止扬其十之五,余尚未尽言也。今因吾子之问,而罄悉之。夫痈毒之初生也,其身必疼痛而欲死,服金银花,而痛不知何以消也;当痈毒之溃脓也,其头必昏眩而不能举,服金银花,而眩不知何以去也;及痈毒之收口也,其口必黑黯而不能起,服金银花,而陷不知何以起也,然此犹阳症之痈毒也。若阴症之痈毒,其初生也,背必如山之重,服金银花,而背轻如释负也;其溃脓也,心必如火之焚,服金银花,而心凉如饮浆也。
其收口也,肉必如刀之割,服金银花,而皮痒如爪搔也,然此犹阴症而无大变者也。倘若痛痒之未知,昏愦之不觉,内可洞见其肺腑,而外无仅存之皮骨,与之食而不欲食,与之汤而不欲饮,悬性命于顷刻,候死亡于须臾,苟能用金银花一斤,同人参五、六两,共煎汁饮之,无不夺魂于垂绝,返魄于已飞也。谁谓金银花非活人之仙草乎。其功实大,非吾言之大也。(〔批〕金银花神妙不测,真有如此。世人用铁箍散、夺命丹、万应膏,甚至操刀生割人肉者,安识此理而用此药乎。今读是编,如当头一针,通身汗下,顿失前非者,何异立地成佛。倘迷而不悟,则永堕阿鼻矣。)或问金银花散毒则有之,未必如是之神。曰∶金银花之功效,实不止此。金银花无经不入,而其专入之经,尤在肾、胃二经。痈毒,止阴、阳之二种,阳即胃,而阴即肾。阳变阴者,即胃之毒入于肾也;阴变阳者,即肾之毒入于胃也。消毒之品,非专泻阳明胃经之毒,即专泻少阴肾经之毒。欲既消胃毒,而又消肾毒之药,舍金银花,实无第二品也。金银花消胃中之毒,必不使毒再入于肾脏;消肾中之毒,必不使毒重流于胃腑。盖金银花能先事而消弥,复能临事而攻突,更善终事而收敛也。
或疑金银花性甚缓,而痈疽毒势最急,何以功用之大竟至如此,岂急症缓治之法欤?曰∶痈疽势急,治法不啻救焚,乌可以缓治之哉。金银花性缓,而用之治痈疽也,则缓而变为急矣,况用之四、五两,以至半斤、一斤,则其力更专,而气更勇猛,此正急症急治之也。
巴戟天
巴戟天,味甘、温,无毒。入心、肾二经。补虚损劳伤,壮阳道,止小腹牵痛,健骨强筋,定心气,益精增志,能止梦遗,此臣药,男妇俱有益,不只利男人也。世人谓其能使痿阳重起,故云只利男子。不知阳事之痿者,由于命门火衷,妇人命门与男子相同,安在不可同补乎。(〔批〕巴戟天男女受益,论是。)夫命门火衰,则脾胃寒虚,即不能大进饮食。用附子、肉桂,以温命门,未免过于太热,何如用巴戟天之甘温,补其火,而又不烁其水之为妙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