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回到大殿的时候,大殿空空如也,燕飞怜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执事长老冷哼:“算你逃得快。”
楚离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一旁。却听房顶幽幽地传来一句:“我只是不想见你们几个老头罢了,何曾逃过。阿离,我说得对吧?”
阿离?阿离?几位老头都会这样叫她,只是,燕飞怜说起的时候,楚离却觉得莫名地熟悉。就像,在很久的以前,这个声音曾经这样唤过自己好多次。
她不解地把目光抬向执法长老,执法长老拍拍她的头。也许是她自己想多了,楚离这样自我解释道,燕飞怜这样说,无非就是想套近乎而已。
不过,几个老头,的确没什么可见的,当然,她心里想的自然不可能说出来,她要这样说了,估计得关小黑屋了。
所以对于燕飞怜的问话,她不作回答。
执事长老厉声吼道:“燕飞怜,你下来!”似乎被气得不轻。
然而这次人好像是真的离开了,几人听了许久,也不见上方有动静。执事长老到房顶上看了看,下来的时候摇摇头:“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楚离好像看到老掌门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对她说:“你带上苏年,离开缥缈峰。”话语里不容有反对。
什么?离开缥缈峰!就算她放燕飞怜进来有错,就要被驱逐?还连累年儿,又关年儿什么事?楚离正要辩驳,却被执法长老一眼瞪了回去。
“带上苏年去找叶双。”
不是赶她走?眨了眨眼睛,忽然咧嘴笑了。“好。”
年儿可是一直想要去看看外面,这么好的机会,她要第一时间告诉他。没有第一时间了,因为,现在就要带他走。虽然不知道掌门为什么这么仓促,但是不用受罚还能出去玩多好啊。
缥缈峰飘起了细雪。第一次。
楚离带着年儿离开缥缈峰之后。老掌门伸手接过一枚雪花,雪花并没有融化,而是在他手心凝结成一枚细小的冰晶,美丽而苍白。
三百年前,祖先的预言里说,三百年后,一场毫无预兆的火,会降临缥缈峰。现在,正在开始。从十二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楚离带着年儿离开的时候,缥缈峰还没有落雪,只是有些寒冷,甚至比大雪山还寒冷。
苏年整个人裹在里衣服里,怀里小心地抱着一只白鸽。“它会好的,楚离姐姐,是不是?”年儿的眼神认真而干净,白鸽受伤的腿用纱布绑着。
楚离哈哈地笑,“当然啦。”
“去找师姐么?”
“先带你去玩。喜欢雪吗?”她在雪地里活蹦乱跳。
寒风从袖口灌入,年儿打了个哆嗦。低头的时候,眼神却忍不住被这一地莹白所吸引,雪有着和白鸽一样的白,但好像更亮,更耀眼。一脚踩过,雪地里便留下一个莹白的脚印,一个,两个,三个。。他往身后望去,苍苍茫茫的白雪,仿佛覆盖了整个天地。
只是,他能感觉到怀里白鸽的颤抖,它似乎,比他还怕冷。他把白鸽塞进衣服里面,借裘衣的温暖,让白鸽不再畏惧寒冷。
楚离跑了几圈,忽然发现苏年的不对劲,暗道:“遭了。”
雪地里瘦小的身影晃了晃,似乎有些发抖。楚离奔过去,连忙扶住了苏年,从怀里掏出避寒珠,放到苏年手心。感觉到身旁冰冷的身体终于回暖了,楚离松了口气,一时大意,居然忘了年儿身子弱,哪受得寒。
“抱歉,都是姐姐的错。”
苏年把避寒珠放在白鸽旁边,苍白的脸上扯出个笑容:“我喜欢雪。”
“走吧,去找双姐姐。”
“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白色的纸蝴蝶在大雪中打转,似乎在飞翔,又似乎在随波逐流,飘飘荡荡,不知飘向何方。
长安城外,渡川河旁,正在磨剑的人,耳朵动了动。他收回了剑,躺在大石上,双手枕在脑后,眯起双眼。
“我用葫芦,换你的剑。”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搅扰了他的好梦,少年不耐烦地皱眉:“不值钱的葫芦,多少人不收了?”
隐隐察觉身旁有人躺下,与自己并躺在大石上,少年并不睁眼,也不理会。
身旁的人仿佛刻意不要他睡觉一般,哈哈大笑:“那是他们不识得宝贝。”老头举着葫芦,放在阳光下照看,上面丝丝缕缕的纹路,在阳光下纤毫毕现。
若说不识宝贝,楚离肯定算一个。不久前,这个老头拿着同样的葫芦换她的扇子,却被她一口回绝了,在她看来,一只葫芦没有什么特别,就算有特别,难道比她的扇子还重要。老头可不这么想,在他眼里,葫芦就比世间任何一件宝贝还珍重。
但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觉得珍重的宝贝,就一定要给别人也知道。但他也挑人,看眼缘,他觉得有眼缘的,才会甘心用葫芦换。
眼前这个人,似乎和楚离一样不识宝贝。
少年不理会他的话,继续睡觉。老头突然又问:“你是谁?”
“晏斯年。”毫无防备地,很自然地,就说出这三个字。并且也没觉得什么不妥。
老头盯着葫芦,又笑了。“我知道你叫晏斯年。”
“知道还问。”
“我是问,你是谁?”老头的语气变重了,一字一句地问。
“晏斯年。”一样的回答。
“你是谁?”
“像蝉一样在树林里躲了几年,你变得无聊了。”云淡风轻地一句话,并无恼意。晏斯年睁开眼睛,碧蓝的天空映入眼底,几朵白云停驻在头顶,形状奇特。
老头眸光一滞,继而垂下眼脸,叹息:“罢了,你不愿回答。”
“怎么会,对待老人家,我一向仁慈。”
“。。”
“我说了我叫晏斯年,可你还是追问。”晏斯年显得很无奈,仿佛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
“陈生是谁?”
晏斯年瞳孔一缩。
好一会,他笑笑:“我怎么知道陈生是谁,我且不认识他。”
“是啊。”老头也笑。“当年我把他捡回山上的时候,他还是个刚满月的婴儿。”
“既然陈生是你捡到的,你肯定认识他,却还来问我?”晏斯年的语气有些嘲弄。
老头对他的嘲弄充耳不闻,自己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继续说道:“我把他交给师兄,自己却离开了山上。几年后,我回去看的时候,他已经有我腰那么高了。”
晏斯年眼睛一瞬不瞬,白云在蓝天中不断变换形状。
“直到他们说我叛出武当,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说道这里老头神色一暗。
那天的天也是像现在一样,蓝天上飘着几抹白云,飘飘荡荡,不知所依。事情过去才没多少年,他却觉得有一个来生那么长,长到他几乎忘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他站在武当山的山门下,踯躅不前。巨大的山门仿佛隔断成了两个世界,这一步很难迈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犹豫不前,好像早有什么预感,预感到只要他一迈进去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的预感一向很准,因为下一刻,一把剑凌空而来。
耳畔风声大作,他望过去,瞳孔缩成一条线。这是他最尊敬的师兄啊。
不像平时那样徒有招式,不带内劲,这次的剑,就像对待仇人一样,来势汹汹。夹带的内力只猛,撕裂着空气,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命丧剑下。剑直奔他的眉心而来,他还惊愕在巨大的不可置信中,杀人的利器下一刻已经逼近眉心。
‘嘭’地一声。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预想中的死亡。
眉心的上方,横着一只葫芦。携带着千钧之力而来的剑,就在一只葫芦的抵挡下,砰然碎裂。
从剑尖的位置,撕裂出万千条缝隙,炸开。
这可是用首山精铁锻造的宝剑,竟然在一只看上去极为寻常的葫芦下,不堪一击。
从师兄的宝剑碎裂的时候,他就知道,武当山他是回不去了。
从他得到葫芦的时候,就已经回不去了。
他变成了一个只会喝酒的醉汉,别人叫他糊涂丐。
晏斯年说:“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