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一夜,冉光荣在床上像烙饼子一样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承包永兴煤矿,怎么说也是一件大事,一直在他脑子里翻腾着,让他怎么也理不清头绪。下半夜,他索性翻身下床,穿好衣服,坐在办公桌前,手上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胡乱地反复写着:承包、不承包、有利因素、不利因素。很快他就写满了一页,乱糟糟的,犹如他此刻的心,看不出啥名堂。他胡乱揉成一团,心烦意乱地扔进垃圾桶。尔后,他在两张纸上,分别列举了承包和不承包的有利因素与不利因素,经过认真比较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承包利大于弊,看来是可以承包的。承包的好处在于,可以提高自己的积极性,矿里的大事小情,自己都可以独立决定。干得好了,自己的收入肯定会成倍增长,能够抓住机会努力积累自己的资本。他清楚,风险也很大,一旦遇到市场疲软,或者安全事故之类的不利因素,自己就会陷入咸鱼翻身的艰难境地。他也明白,如果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就永远只是一个替别人赚钱的工具,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翟叔给出的时间是三天。短短三天时间,要他这个不足十八岁的半大小伙子,做出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的重大决策,委实有些为难他。但三天时间够长了,冉光荣觉得一天都是那么漫长,哪用得了三天呢?如果让他三天都这么艰难地度过,他觉得未免太累了。年轻气盛的冉光荣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生性耿直的他在心里已经作出决定了。只是,时间还长,他不必急着把决定告诉翟叔,就像考场上明明已经答完了试卷,但离交卷还早,谁都不愿急着交卷,一旦交了卷,就没有重新答题修正答案的余地了。冉光荣还给自己留了余地,他要利用这个余地好好考虑考虑。
第二天晚上,冉光荣把自己关在屋里,认认真真地算了半天账。这个账不好算啊,他读书时没有算过,生活中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他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算这个账,因为成败都与别人无关,结果好坏都得他独自承担。他初步算出来的结果是,他辛辛苦苦干一年,理想的结果是,能够挣下120万。理智告诉他,预想的结果得打折,打折后也许能挣80万元,那也非常不错了。真能挣到这80万,他就会告别昔日的贫困生活,就可以一步一个脚印,朝着自己的理想迈进了。
说到理想,冉光荣有了片刻的糊涂,他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呢?以前他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是挣大钱过好日子?还是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有钱人?他想起了自己以前想过的未来,就是挣很多很多的钱,多得一家人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再一次记起了母亲托给他的那些梦,母亲曾经梦示过他,这些黑不溜秋不起眼的煤炭,就是他发达的根本。他想起第一次跟着翟叔与肖总他们一起吃饭时的感受,他非常羡慕肖总那样的人,他觉得肖总无疑就是人上人,无疑就是出了人头地。他当然不知道肖总是体制内的人,他也不明白体制内与体制外的区别。他还非常羡慕翟叔,翟叔有这样大的煤矿,每年的收入至少上千万,这是多么美好的事业啊。他当然还不知道永兴煤矿其实不是翟叔的,翟叔只是在为他姐姐姐夫效劳。不管怎么说,他冉光荣是有理想的,他不会像光财哥和李家兄弟、张家兄弟那样,满足于挣一点养家糊口的血汗钱。他的理想明确无误就应该是:出人头地,作人上人,让父亲、姐姐、姐夫、弟弟都过上令人羡慕的好日子。
接下来这天,天气很好,太阳那么纯净,新鲜,空气也少有的湿润,似乎没有了那些呛人的粉尘。冉光荣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情轻松了许多。这时,他猛然想起,自己的决定还缺少一个环节,没有征求和听取任何人的意见。虽说承包煤矿是他自己的事,与别人关系不大,但多听听别人的意见,还是很有必要的。矿里有很多乡亲,冉光财是自己同宗同族的哥哥,他一定会对他实话实说的。张家明、李世才也是副矿长,在永兴煤矿干了四、五年,对永兴煤矿了如指掌,听听他俩的意见也很好。还有那些中层干部,他们都是煤矿的骨干力量,他们都有自己独到的意见和见解。越这样想,他越觉得,这些人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
这天上午,冉光荣没干别的,陆续找了想到的这些人,以隐讳的方式,半是讨论,半是试探,听了他们的看法。这些人都不知道是他要承包煤矿,因此在聊天中就比较坦诚,聊了一些真实的看法和想法。他觉得,自己虽然用了整整半天时间,但这时间用得值。即使不承包煤矿,多听听这些意见,也是有很多益处的。他庆幸自己想到了这个环节,看来自己的确太嫩了,还需要接受大刀阔斧地磨砺。随即他又想到,即使单从磨砺自己锻炼自己这一点考虑,他也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简直太神奇了,这天晚上,冉光荣又得到了母亲的梦示。由于基本上作出了决定,他这天晚上感觉稍微轻松一些,就想好好地睡一觉。刚睡着没多久,母亲就从天界给他托梦来了,他听到母亲明明白白告诉他说,光荣,你是家中老大,都说先出土的笋子先遭难,你不要怕吃苦,不要怕磨难,吃过苦了,遭过难了,今后的日子就好过了。你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人活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哪个人不得经受磨难和碰磕?你大胆些吧,这次是个机会,对你也是个考验,哪怕你只是赚取这个经历,赚些经验和教训,也是值得的。干吧,我们都看着你呢,你怕什么?
他刚想好好看看母亲,母亲就不见了。他着急地四处寻找,却哪里还有母亲的身影,他急得满头大汗,一下子就醒了,醒得利索,干脆。他马上清醒地忆起这个梦,梦中母亲的话此刻还响在他耳边。是呀,母亲在关键时刻又出现了,虽说是梦,可梦中那些话却非常有道理。看看母亲梦中说得多好:哪怕你只是赚取这个经历,赚些经验和教训,也是值得的。他意识到自己之所以难以作出决定,就是因为自己缺乏经验,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儿,母亲这是在梦示,更是在鼓励他呀。他更加坚定地下了决心,前面是岩是坎,他都得跳,是潭是凼,他都得蹚。没有前面这些看得见的风险,哪来今后那个暂时还无法见分晓的成功呢?
这一夜接下来的时间,他睡得酣畅,甚至打起了呼噜。天快亮的时候,他在半睡半醒之间,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永兴煤矿真正的主人,他把永兴煤矿经营得风生水起,生气勃勃,井然有序,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和希望的那个样子运行,工人们都争着抢着加班,中层干部忠心耿耿,恪尽职守,不时给他提出合理化的建议,几个副矿长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是煤矿得以正常运转的得力助手,全矿上上下下和谐稳定,每个人都享受到了令自己满意令他人意外的待遇,每次发薪时,大家都乐得眉开眼笑的。他一个月竟然能赚几十万,他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他早已不是那个诚惶诚恐的穷小子啦,他成了一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日子滋润得连自己都不大相信。是的,他就是自己都不大相信,他时刻都想保持清醒,于是,他就从这浅浅的睡眠中醒来了,醒得干脆利索,没留下一丝睡眠的痕迹。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傻小子,你也学会做美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