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从来不知道卢瑞还有如此调皮活泼的时候,看着他们兄弟俩戏弄福王爷,忍不住掩嘴直笑,身上的疲惫之感也一扫而光。
平侍卫实在看不下去了,出来替福王爷解围,小声劝道:“王爷,熠少爷和您玩笑呢,莫要当真。”说着,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挡在风口,让王爷离侍卫们将将生起的火堆近些。
山阳此地白日里太阳毒辣,到了晚上却凉爽起来,夜风中甚至还隐隐带着些寒意,尤其是这山里头,比城里还要阴冷许多。侍卫们四处寻了些干枯的枝叶生了火,燃得并不旺,只将这一小圈地方照得亮了,让人心里头也敞亮些。
福王爷哪里不晓得卢熠故意捉弄他,擦了擦汗,故作镇定地回道:“我没有当真,玩笑么,我也跟他们闹着玩儿。”嘴里这么说,脚上却还是使劲儿地往里靠,眼睛也不自然地四处偷瞄,仿佛生怕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某个不注意的角落地突然钻出来。
卢熠十分有分寸,便是恶作剧也只点到为止,见吓唬住了福王爷,便不再继续,拉了卢瑞在火堆边坐下,两个小脑袋凑一起小声地说着悄悄话。田静担心七娘的身体,又给她把了脉,仔细询问她的情况。亏得七娘身体一向康健,虽一时有些不适,喝了两次药便有所好转,这会儿虽还有些疲乏,于胎儿却无大碍。七娘闻言,终于放下心来。
一行人靠在火边吃了些干粮,静静等着彭顺平过来接应。众人奔波劳累了两日,虽在丽阳镇歇了一会儿,可到底还是困乏,坐在地上休息了一阵,便一个接着一个地睡了过去。
福王爷正睡得迷糊,忽察觉有人轻轻地推他的肩膀,猛地睁眼抬头,嘴巴却被人捂住。他心里一沉,正欲反抗,一抬手,才发现捂着他嘴巴的赫然是卢熠。熠哥儿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远处的林子,小声道:“有人来了。”
“啊?”福王爷顿时一震,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却只听得见附近的虫鸣鸟语。他又赶紧侧身去看平侍卫,几个侍卫也都陆续被卢瑞唤了醒来,一脸警觉地拿起刀剑,飞快地将小营地圈了起来。
“没听到声儿啊?”福王爷压低了嗓门问卢熠:“你听到了?”
卢熠摇头,“大姐姐说,远处来了人,不是彭家小舅舅,兴许是敌人。”
福王爷微觉诧异,但没有再追问,只跟着起身抓了把长剑在手里,想了想,又回头叮嘱卢熠道:“你们兄弟俩护着你姐姐,千万莫要乱走”说罢,扶着长剑起身,与重任呢商议如何迎敌的事宜。
平侍卫将火堆灭了,营地里顿时一片漆黑,不多时,众人都依稀听见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还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平侍卫学着鸟儿叫了几声,众人纷纷隐藏到树后,林子里顿时悄无声息。
敌人的脚步声愈发地近了,也不知怎地,七娘这会儿却是半点惧怕也没有了,她静静地听着林子里的各种动静,有埋伏在暗处的侍卫们偷偷下手时发出的闷响,有敌人被害前发出的最后一声短促而沉闷的痛呼,甚至还有利刃直插入肌肤血肉中的声响……
这两日下来,两个孩子的胆子却是大了不少,这危机关口居然还有心思小声地说着话,“熠哥儿,小舅舅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怕不是在路上踩到了陷阱吧。”
“别胡说,我舅舅才不会呢……。”
“……。”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把林子里来犯的敌人解决干净,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回来了,只是林子里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大家都不说话,卢熠倒是想开口哦缓和气氛,跟卢瑞俩孩子一唱一和地说了老半天,也只有七娘一个人配合地笑笑。俩孩子有些泄气,索性也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阵,眼看着黎明将近,林子里终于又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侍卫们顿时一凛,正欲拿着武器再去伏击,却被七娘出声拦住,“是小舅舅来了。”
福王爷愈发地困惑起来,一脸狐疑地盯着七娘看,直到卢瑞有些不悦地挡在了七娘身前,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妥当,尴尬地把脸转到一边去。
彭顺平果然领着一队人下山接应,山寨里的弟兄都是些爽朗直率的汉子,瞧见福王爷和众侍卫的装扮,很是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又偷偷地挤眉弄眼,小声嘀咕道:“瞧见没,那位可是王爷。”“俺今儿可算是见了世面了。”“……。”
但他们对七娘和田静却是极客气,俱是离得远远的,虽也忍不住偷偷瞅两眼,但瞧一眼便立刻挪开,十分有分寸。
福王爷头一回跟土匪们打交道,很是新奇,但他到底是王爷之尊,便是再好奇,也耐住了性子并未多问,外人瞧着,都觉得这王爷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镇定自若,颇有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浑不知就在前不久,这位镇定自若的王爷还被俩孩子吓唬得面无人色。
白头山上果如彭顺平所说,每走几步就是个陷阱,大大小小,数不胜数,若不是有人领着,只怕再多的人也得折在里头。大家一面往山上走,一面又暗自庆幸,只要上了山,便不用再担心追兵,可福王爷却又想得愈发地深远——若是这山寨的寨主把他们全扣押起来当人质,问朝廷要钱要物,这可如何是好?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上了山,早有山寨的下人收拾好客房候着,一见他们到了,便立刻引着众人洗漱休息。
一觉醒来,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山间阴凉,屋里并不热,倒比衙门小院子里还要舒服些。七娘才将将坐起身,采蓝和茗娟就端着水进了屋,二人的脸色都好了许多,见七娘起了,赶紧过来伺候,又小声道:“听说有官兵把山寨围了。”
七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缓缓擦了把脸,低声问:“舅老爷怎么说?”
“说是别管他们。”茗娟捂嘴笑道:“金寨主说,不说山下才一百来号人,便是来再多来几倍,也让他们有来无回。口气可真大呢。”
“金寨主?”七娘敏感地发现了一个新的称呼。
“是南平寨的寨主,姓金。”采蓝低声解释,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是个年轻女人。”
七娘顿时睁圆了眼。年轻的女寨主,又是彭顺平朋友……
洗漱过了,又匆匆地用了饭,出得门来,就瞧见田静在院子给摆了个桌子给人看诊。小院子里站了有十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是极安静,规规矩矩地排着队,脸上的表情也是客气而尊重。
七娘隐隐觉得他们并不像普通的土匪,可又是什么人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跑到山里来干这朝不保夕的伙计呢?
“阿碧——”田静瞧见她,远远地打了声招呼,关切地问:“你身上可舒坦了些?”
七娘赶紧回道:“无妨了。”说话时,人已移步桌前,低声谢过,罢了又问:“听采蓝说,追兵已经到了山下?”
“怕他们做什么?”一旁有人高声插话,声音很怪,仿佛被捏着喉咙说话一般,七娘侧过脸来瞧他,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穿一身灰色的短褂短裤,皮肤黝黑,应是正在长个子,身形细长纤瘦宛如豆芽菜。
“那些官兵最是无用,若不是大当家的拦着,我非要下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少年人一脸忿忿,显然对于不能下山打架很是不满。
一旁的大婶毫不客气地笑话道:“行了你了,毛都没长齐呢,就整天想着打架。宇哥儿什么时候能打得过大当家一只手,大当家也不会拦着不让你下山。”话一出口,大家伙儿便哄堂大笑起来。
那个宇哥儿的小黑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们都等着吧,再过两年,连大当家都不是我的对手!”说罢,狠狠跺了跺脚,郁郁地跑了。
田静仿佛这会儿才听到他们吵闹一般,迷迷糊糊地抬头起来,疑惑地问:“人呢?刚刚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甭理他甭理他!”大婶儿笑着招呼道:“那宇哥儿是大当家的亲弟弟,整天想着下山打架,每日都要被我们笑话一句,这不,又给臊走了。田大夫你别管他,先给我瞧瞧。您说我这身子……。”
见田静忙得不可开交,七娘也不便再多打扰,微笑着在一旁看热闹。
这南平寨里没有大夫,山寨里的人平日里害了病也都硬撑着,撑不过了,便胡乱采几把药材吃了,而今好容易才来了个田静,自是稀罕得紧,一拨接着一拨地往这边院子里赶。刚开始田静还耐着性子一个个地仔细询问,甚至还会一一提点平日里的饮食和作息,到后来,瞧见院子里的队伍越排越长,她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心思,只得加快了看诊的速度。
七娘见她忙得厉害,便过来帮着写方子,二人一个说,一个写,配合得却是天衣无缝。
彭顺平和金寨主一行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二人忙前忙后的身影。金寨主若有所指地笑了笑,低声道:“彭大哥身边有这样的能人,怎么也不早些带到山里来,也省得我那些兄弟吃了这么多苦。”
彭顺平面色如常地笑笑,弹了弹肩膀上的灰,低声应道:“金寨主若真有心,舍了这寨子回县里,大家伙儿照样能过好日子。”
金寨主脸色微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